第十五章 噩夢與諾言

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這是洛迪斯對此處的第一印象。

眼前是色彩的雜燴,光影的交錯。莫測的光彩不斷變化爲各種形象,一會兒是譏笑的人臉,一會兒是殘暴的老虎,一會兒又是恐怖的惡魔。

呆滯地立於這斑駁雜亂的世界中央,洛迪斯有些手足無措,帶着困惑的雙眸四下張望着。

“這裡又是哪裡?我怎麼來的這個地方……我不是在……呃……”

喃喃自語了幾句,洛迪斯突然皺眉,拉下身上寬鬆的灰白練功服,但並沒有發現胸口處恐怖的虎爪傷痕。在完成轉職任務前,洛迪斯就換下了沉重的黑色負重服,換上了這身輕便的練功服。

“不對,我明明記得,最後狂暴三眼魔虎的拼死一擊傷我很重,怎麼可能連傷痕都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卻在洛迪斯捏着下巴低頭思索時,近處一團色彩突然幻化成了狂暴三眼魔虎的樣子,甚至可以明顯看出,這正是準備給自己最後致命一擊時的狂化模樣!

那暴戾瘋狂的虎眸微微眯起,滿浸着瘋狂與憎恨。在無聲的嘶吼中,狂撲而來!

驚覺危機的洛迪斯猛地擡頭,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這極其逼真的幻象居然穿過了自己的身體,仿若虛無之物。

回頭一看,那幻象很不穩定地模糊了好幾下,好像要和四周的色彩混合在一起。眨眼間,卻見它撲倒了一團小小的五彩幻象,那較小的幻象,赫然是自己的模樣!

伴隨着這憤然而出的一爪,自己的幻象變成了兩截。見此情景,相貌相似的人和幻象臉上,同時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隨着那狂暴三眼魔虎幻象眼含痛快興奮地撕扯、吞噬。“自己”臉上的神色在驚恐無助中凝固,而熾熱的、彷彿可以灼傷人體的妖冶紅色,好似一朵朵曼珠沙華在“自己”的身體四處綻放。

從未感覺時間過得如此之慢,好像是故意要讓洛迪斯看清“自己”失敗的慘樣,這駭人的畫面好像慢鏡頭一般在眼前播放着。

“自己”一開始不斷掙扎的身軀慢慢停止了動作,浸潤着不甘地瞳孔漸漸擴散,深深地印在洛迪斯腦中。

止不住戰慄的雙手緊抓頭髮,洛迪斯牙關不停打顫,一邊搖着頭,一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幻象被吞噬地不留分毫。

“不……不會的……不……不要!我輸了?我失敗了?怎麼能死在這種地方……不……”

直到狂暴三眼魔虎的色彩模糊、融入四周,洛迪斯纔回過神,發白的嘴脣顫抖着,低聲自語,話語聲沙啞中帶着絕望。洛迪斯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情,那就是這場戰鬥的結局是:最後的奮力一擊並未有所建樹,狂暴三眼魔虎在最後的狂化階段,撕碎了自己。

這裡,是意識的彌留之地麼,什麼重開新生,什麼成爲最強,不過都如夢化爲空……

念及至此,洛迪斯已萬念俱灰,含着複雜情感的淚不經意間浸滿眼眶,悲鳴着跪地撞頭,好似想要發泄些什麼,但以頭搶地的痛苦卻也難掩內心的悲懼哀愁。

“嘻嘻。”

妖精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傳來,洛迪斯帶着三分驚喜,七分不可置信地擡起頭,好似笑聲的主人下一秒就會告訴他,這只是個惡作劇。

“小米……你……”

一張滿是惡意,讓人心裡發毛的笑臉面具,填滿了洛迪斯的瞳孔。

它發出的聲音,卻還沒完。

“呵呵呵”、“哼哼”、“嗚哈哈哈”……前世欺人者的歡笑、哥哥的溫暖輕笑、今生的父親爽朗大笑……

今生前世,那些遇見的人們發出的不同笑聲,一一從面具嘴中發出。這些明明可以聽出是發自內心的快樂歡笑,洛迪斯卻聽地直起雞皮疙瘩。

從笑聲裡,洛迪斯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自己的存在與否,這場戰鬥的結局勝負,他們都會不知道。自己的死活,不會對兩個世界產生絲毫影響。

也是呢,時間如河,流逝不止,自己這種微小的存在,生死又有何意義。

洛迪斯內心滿是苦澀,一種空曠感和缺失感盪漾心間,看着那笑臉面具化作一個猙獰惡毒的惡魔頭顱,張着血盆大口在眼前不斷放大,也並未做任何抵抗,反而閉上眼,解脫似的接受了。

“醒醒啊笨蛋!洛迪斯!醒醒!給我,醒!過!來!”

清脆的聲線帶着些許喑啞,伴隨小米不知從何而來的呼喚,洛迪斯猛然驚覺,突然躲開惡魔的吞噬,一擡頭,發現這片混沌駁雜的世界,像鏡子般破碎了。

那惡魔頭顱恨恨地啐了一口,消失不見。

意識漸漸迴歸身體,洛迪斯費力地睜開眼皮,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

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木牀上,趴在自己身側的,可不就是滿眼通紅的小米?

“呃……咳咳……”

剛想開口說話,洛迪斯卻發現喉嚨像是剛跑完上萬米般,乾澀發癢。

“兩天了,餵你喝水吃飯你都吐出來,整整兩天不餐不飲,就算你身體素質再好也是人啊!真是的,不知道你昏迷怎麼就那麼多事兒!淨讓我擔心!”

略帶心疼地看着洛迪斯想說話卻發不出聲的慘樣,小米煽動翅膀飛起,去接了杯水,遞過來時纔不滿地念叨着。

洛迪斯接過水,面帶微笑地慢慢喝下,眼淚卻是在突然間,如同決堤一樣,止不住地流下。

“哎哎哎,怎麼又哭了?昏迷的時候也是,突然就流淚,還聲嘶力竭地哭喊……真是,讓人安心不了。”

擔憂地飛起來,小米輕柔地擦拭着洛迪斯的淚臉,然後,緩緩撫摸了幾下洛迪斯的腦袋。

“別哭啦,這次的表現很不錯了,最後打倒狂暴三眼魔虎的樣子,很勇敢帥氣哦。你已經很努力了,我不會像上次一樣責怪你啦……”

舒緩的聲音傳入耳中,輕柔的撫摸讓洛迪斯找到了活着的實質感。

被安慰了片刻後,洛迪斯才帶着哭腔,嘶啞地說:“我,我夢見自己戰鬥失敗了……我輸了……然後被吃……我死了……不被任何人記住地死去,我就這麼毫無意義的消失了。而我死後,世界不會有任何影響,所有人都會忘記我,我很害怕……小米,我活着,真的有意義麼……”

哭腔裡,有着不安,有着恐懼。這話語,暴露了洛迪斯重生穿越後的不自信,在那滿是信念的誓言下,也有着他人難見的陰影。

靜靜聽完洛迪斯的哭訴,小米手上的撫摸,也越發溫柔。

“不會,不會的。活着的信念尚未完成,就那麼言死還太早,別說你沒有失敗,哪怕失敗了,也不是畫上休止符的理由,你仍然可以再站起來,繼續戰鬥啊!”

“不錯,每段生死都不一定能在這個世界留下痕跡。但你要知道,找到自身的意義,本就是走世界一遭的目標。這趟生爲起始,死爲終點的旅途中,儘量留下你獨有的印記吧,那纔是你曾活過最好的證明。”

“還有,記住!無論如何,所有人的遺忘也好,世界不會改變也罷,只要你我尚存在這世間,我們的契約便永續。”

“我,小米,妖精米思朵利亞。是你的寵物,你的侍從,你的夥伴,也是你的守護。”

“我會陪伴你,守護你,與你一起,走到最後。此約,生死爲定,時爲永恆。”

朝陽,一抹初升的旭光穿過窗戶,照進屋中,嬌小的妖精輕抱小男孩的頭,言說着守護與陪伴的諾言。

這一幕也好似其的話語般,永恆地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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