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艙門外傳入了君中鳳的聲音,道:“師父找我麼?”
於長清嗯了一聲,道:“你進來。”
君中鳳推門而入,先給於長清行了一禮,目光又掃掠了李寒秋和蘋兒一眼,緩緩說道:“師父召弟子來,有何訓教?”
於長清道;“伸開左腕給我瞧瞧。”
君中鳳臉色一變,欲言又止,緩緩伸出左腕。
於長清道:“拉起些衣袖。”
君中鳳依言拉起一些衣袖。
果然,那雪白粉腕,有着很多針傷。
於長清道:“你坐下,我有話請教。”
君中鳳放下衣袖,緩緩退到木椅旁側坐下,道:“師父有話,只管吩咐。”
於長清道:“你腕上有很多針傷,不知爲了何故?”
君中鳳道:“弟子刺腕放血。”
於長清道:“放血爲何?”
君中鳳道:“弟子養有一隻小動物,食慣了弟子之血,故而每日非要食用一些才成。”
三人都未料到,她竟然如此坦然的承認,反而爲之一怔。
於長清輕輕咳了一聲道:“你是喂什麼小動物?”
君中鳳沉吟了一陣,道:“看起來,師父對弟子的隱秘,似是已經早知曉了?”
於長清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據實而言,詳細地說明內情。”
君中鳳點點頭道:“我不會騙師父。”
於長清神色嚴肅地說道:“好,你說吧!”
君中鳳道:“是一隻毒蜘蛛。”
於長清道:“你養一隻毒蜘蛛用心何在呢?”
君中鳳道:“弟子用作護身自衛。”
於長清道:“那又爲什麼要用你身上的鮮血餵它?”
君中鳳道:“是它通靈。”
於長清道:“你是七毒教門下弟子。”
君中鳳搖搖頭,道:“弟子如是上有師承,怎會落到此等悽慘之境。”
於長清道:“你不是七毒教中弟子,怎會訓練這等奇毒之物?”
君中鳳道:“弟子真的不是,而且也不知世間有什麼七毒教,弟子這等馴養毒物之法,是一本書上得來的。”
於長清道:“什麼書?”
君中鳳道:“那書本上的封面封底,都已破損不巳,因此,弟子不知它的名字。那上面記載了很多制服毒物的法子,弟子原本也很怕毒物,不敢試驗,後來,弟子壯着膽子,竟然是百試百驗,因此,以後膽子就大了起來……”
她舉手理了一下披肩的秀髮,嘆息一聲,道:“我見那書上記載甚靈,就慢慢的相信書上的記載。以後,擒得了這一隻奇毒蜘蛛,照那書上記載之法,飼養着它。”
於長清臉上神情稍見緩和,緩緩說道:“那本書呢?”
君中鳳道:“現收藏在弟子的艙房之中。”
於長清點點頭,道:“你那毒蜘蛛養了好久時間了?”
君中鳳道:“三月多了。”
於長清道:“就算你養毒物,用以護身,但也用不着以本身的鮮血餵它呀!”
君中鳳略一沉吟,道:“據那書上記載,如若用本身鮮血,再合以其他之物飼養,能使它漸通靈性,逐漸成爲毒中之毒。”
於長清道:“那是經過一番很複雜的手續了,是麼?”
君中鳳道:“不錯,欲使它成爲毒中之毒,必要使它先吃下七毒,但此事很不容易,一個不好,被其他毒物所傷,那就要前功盡棄了。”
於長清呆了一呆,道:“你養的毒蜘蛛,已經食用過幾種毒物了?”
君中鳳道:“四種,只要再食用三種,那就大功告成了。”
於長清道:“可惜你要在這帆舟上渡過一段時間,很難尋覓得毒物了。”
君中鳳道:“那倒不一定,水中也有很多毒物。”
於長清道:“你飼養的蜘蛛,食過七毒之後,成何形狀?”
君中鳳道:“仍然保持它蜘蛛的形狀,不過,它身上集有七毒,已然可大可小了。”
李寒秋道:“食用七毒之後的蜘蛛,是否可避刀劍。”
君中鳳道:“那書上沒有記載,但我想它不能。”
李寒秋道:“那就是了,它既是無能避刀劍,只要別人一揮兵刃,就可置它死地,你辛苦餵養之物,又有何用?”
君中鳳沉吟了一陣道:“如果能夠使它通靈,就不易傷到它了。”
李寒秋搖搖頭,笑道:“很難叫人相信……”
君中鳳道:“書上這樣記載,靈不靈,我就不知道了。”
李寒秋道:“君姑娘飼養的毒物,此刻是否已經通靈了?”
君中鳳冷然說道:“李相公可是覺得這件事對你很重要麼?”
李寒秋呆了一呆,道:“在下倒覺不出那毒物有何重要之處。”
於長清輕輕嘆息一聲,道:“很重要,那七毒教在江湖沒有造成風波,那是因爲被我們發覺得早,一舉間把它剿滅之故,是武林同道之幸,但老夫深知它的厲害。”
君中鳳嘆道:“弟子養此毒物,一是基於好奇,而且弟子自覺武功有限,無能自保。過去一年之中,幾度面臨摧殘,弟子功力有限,實無法應付,心想養此毒物,如再遇上此等之事,至少可用作自保了。”
於長清道:“老夫初見之時,認爲七毒教重新復活江湖之上,經過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放心很多了,不過,凡是邪惡之門,都有着一股誘人的力量,只要你陷入漩渦稍久,必然就不知不覺的被它們拉入漩渦中了,原想只要用它保命,後來難免要用它害人,不知不覺,你就承繼了那七毒教的衣鉢。”
君中鳳沉吟了一陣,道:“師父之意呢?”
於長清道:“把玉盒投入江中,再把毒經焚去。”
君中鳳道:“師父,可否給弟子一日夜的時間,讓弟子仔細想一想。”
於長清道:“孩子,假如你覺着我說的不錯,飼養毒物的事,早就可把它棄置不顧了。”
君中鳳沉吟了一陣,道:“過去的事,我已和師父談過,但以後,師父能夠永遠跟着我麼?”
於長清怔了一怔,道:“這個……”
君中鳳道:“師父不能,是麼?那就要我設法自保,如是我無能和人抗拒時,至少我可以用毒物反噬一死……”
她舉手理了一下長髮,雙目中卻淌下兩行清淚,緩緩接道:“我父母作惡太多,罪及兒女,天下英雄不會有人同情,也許,他們覺得,摧殘,一個壞人的女兒,表一種報復的快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對麼?”
於長清道:“唉!孩子,你想得太多了。”
君中鳳道:“這都是我親身經歷的事,只怕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人,在一年中,有着和我同樣的悲慘際遇……”
於長清輕輕嘆息一聲,道:“孩子,至少老夫會盡我之力幫助你。”
君中鳳道:“所以,很感激師父。”
於長清道:“感激於事何補,我只是想阻止你不要陷入更深的漩渦之中。”
君中鳳道:“我知道,師父是一片好意,但讓弟子多想一天好麼?”
於長清臉色一變,道:“可知道我爲什麼收留你?”
君中鳳略一沉吟,搖搖頭,道:“弟子原本知曉,但師父這一問,卻又把我問昏了。”
於長清道:“因爲我看你是一個可造之材,所以,希望能把我一生所學,傳授給你。”
君中鳳道:“但弟子不肯棄去毒物,師父可是不準備再收留弟子了麼?”
於長清道:“正是如此。”
君中鳳緩緩站起身子,道:“師父,不要太逼弟子,讓我有半日的考慮的機會好麼?那毒物巳食用我很多血,已達通靈之境,我要找出那出那書本瞧瞧,看看有什麼法子,把它放去,而且又不至傷害到它。”
於長清緩緩說道:“既是快通靈,你留下更是禍害,爲什麼不把它投入江中?”
君中鳳緩緩說道:“師父的心意,弟子已然明白了,弟子告退。”轉身向艙外行去。
於長清沉聲喝道:“站住。”
君中鳳回過頭,道:“師父還有什麼吩咐?”
於長清道:“不要叫師父。”
君中鳳道:“好,難女遵命。”
於長清望了李寒秋一眼,冷冷說道:“君中鳳,世上很少知曉那七毒教的惡毒,但老夫卻知內情,你不肯棄去那毒物,毀去邪書,只怕立刻即有殺身之禍。”
君中鳳道:“於老前輩要殺我麼?”
於長清道:“至少,我不再阻止人家殺你。”
君中鳳緩緩說道:“誰?”
目光一掠李寒秋,接道:“李相公,是麼?”
李寒秋一皺眉頭,只覺措詞萬分困難,不知如何回答纔好。
君中鳳冷笑一聲,道:“你逼死了我的父母,再逼死一個弱女子自是輕而易舉了。”
李寒秋道:“姑娘啊!我沒有說殺你啊!”
君中鳳道:“那很好,你現在可以說明白了。”
李寒秋緩緩站起身子,道:“對姑娘在下有一份抱歉。”
君中鳳道:“那倒不用了,於老前輩弦外之音,隱隱是指明你李相公了。”
於長清冷笑一聲,道:“君姑娘,你很想把事情弄僵麼?”
君中鳳接道:“不,晚輩未存此想,我只是想問明白……”
於長清接道:“難道除了李寒秋之外,老夫就不能殺你麼?”
君中鳳淡淡一笑,道:“老前輩不要逼我走向極端好麼?”
於長清楞了一楞,道:“你走什麼極端?”
君中鳳道:“逼我死。”
於長清面色凝重,緩緩說道:“孩子,就老夫所知,七毒教乃是武林中從未有過的惡毒幫會,邪惡之人,也許有一種使人陶醉的魔力,你如確定了自己無法自拔之時,倒有一個解決的辦法。”
君中鳳接道:“什麼辦法?”
於長清道:“自我解脫,你不放棄練習七毒教中的奇術,當今之世,再也無人喜歡和你接近,包括老夫在內,除非那人也和你一般的練習毒術。”
君中鳳道:“必要時,我會死。”
於長清道:“越快越好,我最多再等你幾個時辰。”
君中鳳道:“明日午時之前,我一定給老前輩一個明確的答覆。”
於長清道:“好吧!老夫等你決定後,再行離開。”
君中鳳道:“多謝老前輩的寬宏大量了。”一欠身,緩步而去。
於長清望着君中鳳的背影,消失於門外不見,忍不住黯然一嘆,道:“可惜了,可惜了。”
蘋兒道:“可惜什麼?”
於長清道:“可惜她的聰慧才智。”
蘋兒道:“她如不是聰明,也不會習練七毒教的邪毒之術了。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師父,弟子擔心一件事,那君姑娘是不是真願意束手就縛?”
於長清道:“這個,老夫也想到了,但就目下形勢而言,她飼養的毒物,似是尚未成形,還無法應用,她如堅持不肯,那只有逼她自絕了。”
蘋兒道:“由此刻到明日午時這段時間,十分重要,那君姑娘如不願意就範,也必然有所舉動了。”
於長清道:“所以,咱們要防備一下。”
蘋兒道:“君姑娘如不動手,也就罷了,她如要動手.定然是先要對付李相公了。”
於長清點點頭,道:“不錯。”
兩人似是極爲緊張,但那李寒秋卻是毫不放在心上,淡淡一笑,道:“晚輩不相信,區區一個蜘蛛真能傷人。”
於長清道:“李世兄,不要小看了七毒教。”
李寒秋道:“老前輩之意,咱們要怎麼戒備呢?”
於長清道:“在明日午時前,咱們三人守在一起,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李寒秋道:“好吧!晚輩悉聽吩咐。”
蘋兒道:“師父,咱們就守在師父房中如何?”
於長清道:“好,你們兩個稍坐一下,我出去安排一下就來。”起身出室而去。
蘋兒望了李寒秋一眼,道:“我師父如此慎重,那毒物絕非小可,你不要太大意了。”
李寒秋道:“不管如何,在下也難相信。”
蘋兒道:“你要如何才肯相信?”
李寒秋道:“除非我自己看到它。”
蘋兒道:“那你就快要看到了。”
李寒秋道:“你怎知那君中鳳一定會利用毒物傷人?”
蘋兒道:“因爲她目前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束手就縛,一條是奮起反抗……”
李寒秋微微一笑,接道:“還有第三條路。”
蘋兒道:“願聞高論。”
李寒秋道:“她三思之後,也許會改變心意,把毒物棄於江中,焚燬邪書。”
蘋兒沉吟了一陣,道:“照我看,此事大不可能。”
只見於長清大步行了進來,回手掩上房門,然後又把窗子也關了起來,一派謹慎小心的樣子。
李寒秋道:“老前輩是通知了別人。”
於長清道:“我只要他們掩上房門,並未告訴他們什麼詳情。”
蘋兒道:“君姑娘如是……”
於長清點點頭,接道:“我已派人暗中監視她的行動。”
李寒秋道:“晚輩擔心她在孤立無援之下,感情身世,自絕而死。”
於長清道:“如是她不肯回頭,死了比活着好多了。”
李寒秋還待說話,卻被於長清搖手阻止,道:“你即運氣坐息,咱們輪流守值。”
李寒秋心中間暗道:“一隻蜘蛛,舉手就可以置於死地,這於長清如此緊張,不知是何用心?”
儘管他心中疑竇重重,口中卻未多問,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突然覺得身體被人推動。
睜眼看去,只見蘋兒滿瞼緊張之色,瞪着一對大眼睛,瞧着門口出神,當下低聲問道:“蘋姑娘,那毒物出現了麼?”
蘋兒搖搖頭道:“還沒現身,你仔細瞧瞧着吧!”
一番話,引起了李寒秋的強烈的好奇之心,凝目望去,一面凝神傾聽。
李寒秋和蘋兒,相距甚近,伸手就可觸及對方。
這時,突聞得陣細微的聲音,傳入耳際。
蘋兒伸手抓起身側長劍,凝目四下瞧看。
李寒秋心中忖道:“如是蜘蛛,真在此室出現,非得把它除去不可。”
只見於長清霍然站起身子,隨手抓起身側一根長木棍。
細微的響聲,突然沉寂下來。
於長清輕輕嘆息一聲,道:“希望她能懸崖勒馬。”
李寒秋道:“剛纔那細微之聲,是何所發?”
於長清沉吟了一陣,道:“你聽到了那細微的聲音了?”
李寒秋點點頭,道:“聽到了,晚輩覺得那未必是君姑娘毒物發出的聲音。”
於長清道:“是的,七毒教放出的毒物,大都帶有一着一種輕微的聲音。”
李寒秋道:“老前輩之意,可是說那蜘蛛會叫麼?”
於長清道:“你怎知君中鳳只養了一個蜘蛛呢?”
李寒秋怔了一怔,道:“她自己不是說只養着一個蜘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