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是早已過去了。
楊羽裳靠在沙發裡,手上握着一本《唐詩宋詞選》,眼睛卻對着窗外濛濛的雨霧出神。不過剛剛進入初秋,天就突然涼起來了。從早上起,那雨滴就淅瀝淅瀝地打着窗子,天空暗淡得像一片灰色的巨網,窗外那些街道樹木和高樓大廈,都在雨霧裡迷迷濛濛地飄浮着。一陣風來,掀起了淺黃色的窗簾,也帶進一股涼意。她下意識地用手摸摸裸露的手臂,怎麼?今年連秋天也來得特別早!
一聲門響,傭人秋桂伸進頭來:
“太太,先生回不回來吃晚飯?”
她怔了怔,回來嗎?誰知道呢?
“你準備着就是了,多做了沒關係,少做了就麻煩!”
“是的。”
秋桂退進廚房去了。她把腿放在沙發上,蜷縮在那兒,繼續地對着窗外的雨霧出神。房裡沒有開燈,光線好暗淡,暗淡一些也好,可以對什麼都看不清楚,反而有份朦朧的美,如果你看清楚了,你會發現每樣東西的缺點與醜陋。
當初,她並沒有費多少時間和心血來佈置這屋子,室內的東西差不多都是歐世澈選擇的,黃色的窗簾,米色的地毯,咖啡色的傢俱,她不能否認歐世澈對色彩的調和確實頗有研究,但她總覺得所有的傢俱都太考究了些,像那些紫檀色的雕花小几和椅子,那柚木刻花的餐桌和絲絨靠背的餐椅,每樣東西給人的感覺都是裝飾意味勝過了實用。剛從日本回來的時候,她也提出過這一點,歐世澈卻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
“反正你爸爸有錢,傢俱當然選最貴的買!”
“什麼?”她吃了一驚。“傢俱也是我爸爸付的錢嗎?”
“當然,”歐世澈笑笑,“你難道希望我家裡拿出錢來?你爸爸送得起房子,當然也送得起傢俱!”
她凝視着歐世澈,或者,這是婚後她第一次正眼凝視歐世澈,在他那文質彬彬的面貌下,她只看到一份她所不瞭解的沉着,不瞭解的穩重,和不瞭解的深沉。她吸了口氣,輕聲問:
“那麼,我們到日本度蜜月的來回飛機票、旅館費用、吃喝玩樂的錢,是什麼地方來的?”
“你還不知道嗎?”歐世澈笑得得意。“你有個闊爸爸,不是嗎?”走到楊羽裳的面前,他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面頰。“這值得你煩惱嗎?”他問,“你一生用錢煩惱過嗎?爲什麼結了婚之後就不能用呢?難道你結了婚,就不再是你父母的女兒了?再說,你爸爸高興拿出這筆錢來,他希望你快樂,不是嗎?”
“那麼,”她怔怔地說,“你家拿出什麼錢來了呢?”
“我家!”歐世澈驚訝地說,“我父親又不是百萬富豪!而且,我這麼大了,還問父親要錢嗎?”
“不能問你父親要,”楊羽裳憋着氣說,“卻可以問我父親要啊!”
歐世澈頓時沉下臉來。
“你什麼意思?”他說,“我沒問你父親要過,是他自己送上來的!他怕你吃苦,怕你受罪,這是你的問題!你嫁的根本是個窮丈夫,供不起你的享樂!你以爲我高興接受嗎?還不是爲了你!你去想想清楚吧!”
說完,他調轉身子就走出去了,“砰”地碰上了大門。摩托車喧囂地響起,他甚至不交代他去什麼地方。
從那次以後,楊羽裳很少再詢問婚事費用的來源。但她卻變得很怕面對家中的傢俱了,那講究的壁紙、窗簾、地毯……甚至這幢房子。父親細心,知道她沒住慣公寓,居然給了她這棟二層樓的花園洋房。房子不大,樓上是臥室、書房、客房,和一間爲未來準備的嬰兒室。樓下是客廳、餐廳、廚房、下房等。前後還有兩個遍植花木的小花園。她從不知道房地產的價錢,她也從不知金錢的意義,只因爲,她從小就沒受過金錢的壓迫。可是,現在,她卻覺得這棟房子和房中的傢俱,在在都壓迫着她,使她不舒服,使她透不過氣來。爲什麼?她也弄不清楚,歐世澈的一套似是而非的道理弄昏了她。只是,她覺得這房中的傢俱都不再美麗了。
天更昏暗了,雨在慢慢地加大,那敞開的窗子,迎進了一屋子的暮色,也迎進了一屋子的寥落。奇怪,在她婚前,她幾乎不知道什麼叫寥落,什麼叫寂寞。她太忙,忙於玩樂,忙於交朋友,忙於遊戲人生!後來,又忙於和俞慕槐鬥氣。她沒有時間來寂寞,現在呢,時間對她來說,卻太多太多了!
幾乎不再記得蜜月時期是怎樣過去的。在日本,生活被“匆忙”所擠滿,他們去了東京、京都、大阪、神戶,和著名的奈良。每個地方住個數天,包着車子到各處去遊玩,他們跑遍了京都的寺廟,奈良的公園,去神戶參觀養珠場,吃貴得嚇死人的神戶牛排。歐世澈是第一次去日本,好奇和驚喜充滿了他,他曾沉溺在東京的豪華歌舞中,也曾迷失在銀座的小酒館裡,他們的新婚並不膠着,也不甜膩,外界太多的事物分散了歐世澈的注意力。這對楊羽裳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事了,她曾恐懼新婚的日子,沒料到卻那樣輕易地度過了。只是,在奈良的鹿園中,在平安神宮的花園裡,在六十間堂那古老的大廳側,以及在苔寺那青苔遍地、濃蔭夾道的小徑上,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俞慕槐……
“如果現在站在我身邊的不是歐世澈,而是俞慕槐,那麼,一切的情致會多麼地不同呀!”
她想着,一面又慶幸人類的思想並沒有反光鏡,會反射到表面上來。歐世澈讀不出她的思想,他太忙,忙於去觀察日本,而不是觀察妻子。
回到臺灣後,她像是驟然從虛空中落到現實裡來了。新居豪華考究,卻缺乏家的溫暖,和家的氣氛。歐世澈又恢復了上班,早出晚歸,有時,連晚上都不回來,只打個電話通知一聲,近來,他連電話都懶得打了。楊羽裳並不在乎他在家與不在家,只是,整日守着一個空房子並不好過,她想回到學校去念書,歐世澈卻反對地說:
“結了婚還念什麼書?你那幾筆畫反正成不了畢加索!如果想借唸書爲名義,再去交男朋友的話,你又已經失去交男朋友的身份了!”
“什麼?交男朋友?”她大叫,“你以爲我念書是個幌子嗎?你把我想成怎樣的人了?”
“你是怎樣的人,別以爲我不清楚,”歐世澈笑着說,“你那些歷史,說穿了並不好聽!”
“什麼歷史?你說你說!”楊羽裳暴跳如雷了。
“說什麼呢?反正你心裡有數!”歐世澈笑嘻嘻地說,“我勸你安分點兒,我不跟你吵架!還有好多事要辦呢!我出去了!”
“你別走!說清楚了再走!”她追在後面喊。
但他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
她畢竟沒有回到學校裡去念書,並不是爲了怕歐世澈反對,而是她本身被一種索然的情緒所征服了。她忽然覺得什麼都沒有意義,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她蜷伏了下來,像只冬眠的小昆蟲,外界任何事都刺激不了她。她安靜了,她麻木了,她整日待在家中,不出門,不胡鬧,不遊戲,外表上,她像個十全十美的、安靜的小妻子。連楊承斌都曾得意地對妻子說:
“你瞧,我說的如何?咱們的女兒和以前完全換
了一個人了。我早說過,婚姻可以使她成熟,使她安靜吧!”
是的,楊羽裳換了一個人,換得太厲害了,她再也不是個愛吵愛鬧愛開玩笑愛闖禍的淘氣姑娘,她成了個安靜的、沉默的,落落寡歡的小婦人。這種變化並不讓楊太太高興,憑一份母性的直覺,她覺得這變化太突然,太快,也太厲害了。私下裡,她問楊羽裳:
“羽裳,你和世澈過得快樂嗎?”
“還好。”楊羽裳輕描淡寫地說。
“吵過架嗎?”楊太太關懷地問。
“吵架?”楊羽裳歪着頭想了想,“吵架要兩個人對吵才吵得起來,一個人跟一棵樹是不會吵架的。”
“什麼意思呢?”楊太太皺皺眉,弄糊塗了。
“沒什麼,”羽裳笑笑,避開了這問題,“我只是說,我們很好,沒吵什麼架。”
“很親愛嗎?”楊太太再叮了一句。
“親愛?”羽裳像是聽到兩個很新奇的字,頓了半雲才說,“我想,我和他是一對典型的夫婦。”
“什麼叫典型的夫婦?”做母親的更糊塗了,以前,她就常聽不懂羽裳的話,現在,她成了個小妻子,說話卻更會打啞謎了。
“典型就是一般模型裡的出品,我們夫婦和其他夫婦並沒有什麼不同。和許多夫婦一樣,丈夫主外,太太主內,丈夫忙事業,太太忙家庭,丈夫早出晚歸,太太管柴米油鹽,都一樣,包括……”她嚥住了,想說“包括同牀異夢在內”。
“包括什麼?”那母親偏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包括嗎?”羽裳冒火了,“包括晚上一起上牀!”她叫着。
“呸!”楊太太呸了一聲,只好停止詢問。心想,女兒再怎麼改變,說話還是那樣沒輕沒重。
於是,楊太太不再追問女兒的閨中生活,楊羽裳也就繼續着她的“冬眠”。在那懨懨長日裡,她的思想常漫遊在室外,漫遊在冬季雨夜的渡輪上,漫遊在新加坡的飛禽公園裡!……往事如煙,一去無痕。她追不回那些逝去的日子,她也掃不開那纏繞着她的回憶。爲了這個,她曾經寫下了一首小詩:
那回邂逅在雨霧裡,
你曾聽過我的夢囈,
而今你悄然離去,
給我留下的只有回憶,
我相信我並不傷悲,
因爲我忙碌不已,
每日拾掇着那些回憶,
拼湊成我的詩句!
不知何時能對你朗讀?
共同再創造新的回憶!
她把這首小詩題名叫“回憶”,夾在自己心愛的《唐詩宋詞選》裡面,當她用《唐詩宋詞選》來打發時間的時候,她知道,事實上她是用“回憶”來打發時間。“不知何時能對你朗讀?共同再創造新的回憶!”她明白,她永不會對他朗讀,也永不會再有“新的回憶”。自從她回臺灣後,慕楓和世浩雖然常到她家裡來玩,卻都絕口不提俞慕槐,她也沒有問過,因爲她知道自己已無權詢問了!從婚禮過後,她再沒見過他。她所住的房子在忠孝東路,與敦化南路只數步之遙,但這咫尺天涯,已難飛渡!
天更黑了,暮色更重了。她仍然蜷伏在那沙發裡,不想做任何事情。秋桂在廚房裡炒着菜,菜香瀰漫在屋子裡面,快吃晚飯了嗎?看樣子,歐世澈是不會回來吃飯了,這樣也好,她可以享受她的孤獨,也能享受她的回憶!她嘆口氣,把頭深深地埋進靠墊裡面。
驀然間,大門口響起了一陣汽車喇叭聲,接着,門鈴就急促地響了起來。怎麼了?難道是父親和母親來了嗎?她已經好多天沒有看到父母了。跳起身來,她一迭連聲地叫秋桂開門,一面把燈打開,她不願父母看出她的落寞。
秋桂去開了門,立刻,她聽到外面有人在直着脖子大喊大叫:
“羽裳!羽裳!快出來看看我的新車!”
又是一陣汽車喇叭響。
怎麼?這竟是歐世澈!楊羽裳驚奇地跑出大門,一眼看到在大門口的街道上,竟停着一輛嶄新的小汽車。歐世澈的頭從車窗裡伸了出來,興高采烈地喊:
“羽裳!你瞧!一輛全新的野馬!你猜是誰的?我的!我今天買下來的!你看好看嗎?”
那是輛深紅色的小跑車,那新得發亮的車頂在雨中閃着光,確實是一輛漂亮的車子,又小巧,又可愛。楊羽裳驚異地說:
“我不知道你還會開汽車!”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着呢!”歐世澈說,“我告訴你,我在十八歲的時候就學會開車了,只是沒車可讓我開而已,到現在總算夙願以償。怎樣?你別站在那兒發呆,上車來,讓我載你去兜兜風,也教你知道一下我的駕駛技術。”他打開了車門。“來吧!”
“你有駕駛執照嗎?”楊羽裳懷疑地問。
歐世澈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扔在座位上。
“你看這是什麼?”
“駕駛執照!”楊羽裳更加驚奇了,“你什麼時候去考的?”
“三天以前!當我決定要買這輛車的時候!好了,別問東問西了,你上不上車?”
楊羽裳無可無不可地上了車,坐汽車對她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家裡從沒缺過車子,她的駕駛技術可能比歐世澈還要嫺熟得多。但,歐世澈卻在相當的興奮之中,開到敦化北路、飛機場去兜了一圈,回到家門口,他把車子停在大門的圍牆邊,下了車,他打量着那圍牆。
“你爸爸實在該選一棟有車庫的房子,”他不滿地說,“明天我找工人來拆圍牆,把花園的一部分改爲車庫!”
“你最好別動那花園,”楊羽裳說,走進了室內,“我要保留那幾棵玫瑰!”
“爲了幾棵玫瑰讓我的車子停在街上嗎?”歐世澈跟了進來,“你別婆婆媽媽了。”
“反正我不要把花園改成車庫!”楊羽裳執拗了起來。“我要它維持現狀!”
“你試試看吧。”歐世澈似笑非笑地說,“我明天就叫工人來拆牆。”
“嗨!”楊羽裳站住了,盯着他,“你想找我麻煩?還是尋找我吵架?”
“我從不要找你吵架,”歐世澈仍然微笑着,“我只是要建一個車庫。而我要做的事,我是一定會做到的,沒有人能反對我!”
“我反對!”楊羽裳挑起了眉毛,大聲說,“這房子是我的,是爸爸給我的,除非我同意,你休想改動它一絲一毫!”
歐世澈安靜地望着她,微笑地、慢吞吞地說:
“你可以去查一査房子的登記,它是用我們兩個人的名義買的,你爸爸並不是送你這棟房子,他是送給我們兩個人的。所以,不管你贊成還是反對,我明天要改建車庫!”
“我不要!”楊羽裳大叫,“我不要!即使房子登記了兩個人的名字,它到底是我爸爸的錢買的!”
歐世澈臉上的微笑加深了。
“你還是你爸爸生的呢!怎麼現在姓名上要冠以我的姓了呢?”
楊羽裳瞪大了眼睛,呼吸沉重地鼓動了胸腔。
“你是什麼意思?”她啞着喉嚨說。
“我只是告訴你,
別那樣死心眼,你當楊小姐的時期早已過去了,現在你是歐太太。無論你多強,無論你脾氣多壞,你嫁進了歐家,你就得學着做歐太太!”他注視着她,他挺拔的身子瀟灑地倚在樓梯扶手上,嘴角邊仍然掛着那滿不在乎的微笑。“而做歐太太的第一要件,就是服從,你該學習服從我,記住,我是一家之主!”
“見你的鬼!”楊羽裳大吼了起來,漲紅了臉,氣得渾身發抖,“服從你?我生來就沒有服從過任何一個人!”
“那麼,從現在開始吧!”歐世澈輕鬆地說,向樓上走去,“告訴秋桂,稍微晚一點開飯,我要先洗個澡!”
“慢着!站住!你這個混蛋!”
歐世澈停住了,他慢慢地回過頭來,望着她。
“你剛剛叫我什麼?”他問。
“你這個混蛋!”楊羽裳大叫。
“你不可以再叫我混蛋!”歐世澈低沉地說,“如果你再這樣叫我,我會打你!”
“打我?”楊羽裳挑起了眉毛。
“是的,”歐世澈冷靜地回答,“你最好別嘗試。”他走下樓梯,站在她面前,笑嘻嘻地望着她。“永遠別嘗試罵我,我不喜歡人罵我!”
楊羽裳的眼睛瞪得那麼大,驚愕把她的憤怒都遮蓋了,她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面前這張漂亮的臉孔,這是誰?歐世澈?一個她認識了三年的男孩子?一個她所嫁的男孩子?她的丈夫?將和她共同生活一輩子的男人?在這一剎那間,她覺得完全不認識他,這是個陌生人,一個陌生得從未見過的人。而他那個笑,那個漂亮而瀟灑的笑,竟使她如此瑟縮,如此膽怯,如此恐懼起來。微微地後退了一步,她張開嘴,囁儒地說:
“你……你真會打我?”
“我希望你不會造成那局面,”他說,“我並不希望打你,但我也不希望捱罵。”
“你……你爲什麼娶我?”她問,困惑地看着他。
“好問題!”他笑了,“你早就應該問了。”他頓了頓,凝視着她,他的聲音低沉而帶着諷刺,“因爲你是我碰到的最值得我追求的女孩子。”
“我不懂。”她昏亂地搖搖頭。
“不懂嗎?”他笑得得意,“當然,因爲你漂亮,你可愛,而且,你是一條捷徑,可以幫我得到一切我所要的東西!”
“我還是不懂。”
“例如那輛汽車!”
“那輛汽車?”她驚跳,臉發白了。“那輛汽車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當然是你父親送的!”他笑嘻嘻地說,“羽裳,你有個很慷慨的好父親!”
楊羽裳深抽了一口冷氣,她的聲音發抖了:
“你居然去問我父親要汽車?”她咬着牙說,“你好有出息啊!”
“嗨,別誤會,我可沒問你父親要汽車,是他求着我買的。”歐世澈輕鬆地說。
“他求着你買?他發瘋了?會求着你買?”
“我只告訴他臺灣摩托車的車禍率佔第一位!我告訴他我喜歡騎快車,我又告訴他我常騎摩托車帶你出去玩,就這樣,”他聳聳肩,“你爸爸就帶着我到處看車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說服我,要送我一輛汽車,我有什麼辦法,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他知道你個性強,要我瞞着你,說是分期付款買來的。你既然追根究底,我就讓你知道真相吧,現在,你滿意沒有?”
她咬緊了牙,瞪視着他,眼睛裡幾乎冒出火來。
“你利用我父親對我的愛心,去向他騙一輛車子,你真是個不擇手段的衣冠禽獸!”
“你又罵人了!”他微笑着提醒她,“下次你再犯這種錯誤,我就不再原諒你了,我說過,我會打你,你最好相信這句話!至於車子,你用了一個騙字,我不喜歡這種說法,那是我賺來的。”
“賺?”楊羽裳怪叫,“你賺來的?你真說得出口,真不害羞呵!”
“你必須學學,這就是人生,賺,有各種不同的賺法,賺到手的人就成功了,誰也不會問你是怎麼賺來的!想想看,我下了多少工夫,僅僅在你身上,就投資了我三年的時間……”
“投資!”她喊,“你對我原來是投資?這下好了,你開到一座金礦了!”
“隨你怎麼說,”他笑笑,“我可不是你的俞慕槐,只認得愛情,我也不會爲你發瘋發狂,但是,我得到了你,那個傻瓜只能乾瞪眼而已。”
“啊!”楊羽裳抱着頭狂叫,“你這個魔鬼!你這個混蛋!你這個雜種!”
“啪”的一聲,她臉上捱了一下清脆的耳光,她驚愕地擡起頭來,完全嚇呆了。歐世澈卻輕鬆地甩了甩手,滿不在乎地說:
“我警告了你好幾遍了!”
她嚇呆了,嚇傻了,有好幾秒鐘她不知道該做什麼,然後,她向電話機衝去。歐世澈搶先一步攔了過去,手按在電話機上,他望着她,笑着:
“怎麼?要打電話向你爸爸告狀,是不是啊?很好,你打吧,告訴他你罵我混蛋雜種,我打了你一耳光,去告訴他吧!我幫你撥號,如何?你還是個三歲的小姑娘,在幼稚園裡和小朋友打了架,要告爸爸媽媽了,是不是啊?”他真的撥了號,把聽筒交給了她,“說吧!告訴他們吧!小娃娃!”
她昏亂地接過了聽筒,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下意識地把聽筒壓在耳朵上,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電話中,楊太太的聲音傳了過來:“喂,哪一位呀?”
她深抽了一口氣,好軟弱好軟弱地叫了一聲:“媽,是我。”
“羽裳嗎?”楊太太喜悅地喊,“你還好吧,世澈說你這兩天有點感冒,我好擔心好擔心呢!看了醫生沒有?要愛惜身體呀。世澈買的車你喜歡嗎?是你爸爸陪他去買的,你是爲了這個打電話來嗎?別擔心,世澈分期付款,每期繳不了多少錢,那車主是你爸爸的朋友,你放心,儘管和世澈開車出去玩玩吧!老關在家裡會悶出病來的。”楊太太忽然停了停,有些不安地說,“羽裳,怎麼不說話,有什麼事嗎?”
“我……哦,我……”她曝嚅着,半天才慢吞吞地說,“沒有事,我只是——只是想媽媽。”
“你瞧!還像個小姑娘!”楊太太說,卻掩飾不住聲音裡的喜悅和寵愛,“這樣吧,明天世澈上班之後,我來陪你逛街去,好不好?”
“好。”她無力地說。電話掛斷以後,她呆呆地坐在那兒,無法移動,也無法說話,她像沉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裡,四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攀附。歐世澈靠了過來,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他微笑着凝視她,輕聲地說:“這樣纔是個好孩子呢!你也該學乖了,既然嫁給了我,你就得好好地做我的妻子!”
她張大了眼睛,被動地望着他,眼淚滾落在她的面頰上,她望着他嘴角那個笑,無力地想着,她怎樣能抓掉那個笑呢?
“別哭了,我不喜歡有個寡婦臉孔的妻子,去擦乾你的眼淚吧!”他說,放下手來,轉身又向樓上跑去。“告訴秋桂,等我洗完澡再開飯!”他跑到樓梯頂,又回過頭來交代了一句,“明天工人來拆圍牆,造車庫!”
她一動也不動地坐着,聽着窗外的雨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