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還是有點瘦。”
《大燎寨》定妝試鏡的那天,已經敞開了吃飯的池遲還是收到了造型師冷酷的評價。
“不過現在的臉型穿上軍裝特別有時尚感。”
造型師姓張,在電影的人物形象設計方面是國內頂尖兒的水準,圈兒裡的人都叫他張老師。
這次池遲所扮演的川崎雅子明明大部分時間都是個村姑,要試穿的戲裝居然也是種類繁多的。
有鬼子的軍裝、有村姑的破棉襖、有漂亮精緻的和服,此外還有華麗的旗袍和一件嫁衣。
排除掉還在製作中的嫁衣,各種各樣的衣服在池遲的面前掛了滿滿一架子。
“這件旗袍也是有故事的。”
張老師一邊給池遲做着髮型設計一邊跟她閒聊着。
“老書三年前就說他要找一塊配得上他心中杏兒的料子做旗袍,這個料子找着了之後就送我這了,然後他就說,行了,現在衣服有了,就缺個人了,又等了兩年多,去年訂下是你演,我纔拿着你的尺碼去找最好的手工師父來設計這個旗袍的樣式。一件衣服,等來它的主人就能等好幾年。”
張老師和宮行書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池遲聽他話裡的意思就是說這個電影中有很多人的心血。
以前有宮行書的、有嚴鶴的、有張老師的,以後,就得她自己的心血在裡面。
“我設計最拿手的就是軍裝,尤其是給你設計的時候,來,去換上我看看。”
長長的頭髮挽成了一個低低的髮髻,眉目上只是淡淡地掃過一點眼影,嘴脣的也是不那麼明亮的暗色。
枯草色的軍裝包裹着她的身體,皮帶紮在池遲的細腰上,頗有點肥大的軍褲一路往下最終被靴子包裹起來。
一反其他影視劇中把軍裝設計得筆挺時尚的做法,張老師設計的軍裝相當地忠於歷史,式樣顯得寬大,肩部處理也沒有刻意追求線條的質感,唯獨在褲子和鞋子的設計上,出於對池遲體形的偏愛,褲長與靴長之間的比例根據池遲的腿長進行了調整。
當池遲撩開簾子從更衣室裡走出來的時候,張老師心情愉快地拍了拍巴掌。
“漂亮!”
就是有人能把看起來普通的衣服穿出時裝大片兒的味道,那個手臂往外一撩,那個靴子踩在地上的感覺,那叫範兒……
“池遲你腰帶不對。”
張老師走過去給池遲整理好了腰帶,又給她掛上了槍袋,披上了雙排扣的大衣,最後戴上了枯草黃的野戰帽。
“這要是戰爭年代,池遲你就是個當特務的料啊,這臉,這身段,往那一坐一站,什麼美人計、離間計、圍魏救趙、暗度陳倉……一套一套往外搬連眼都不帶眨的。”
穿着破爛羊皮襖、臉上抹了一層鍋底灰的宮行書樂呵呵地蹲在化妝間門口看着池遲。
那張棱角分明眉眼深濃的臉並沒有因爲臉上的糟亂而失色,反而在一層鬍渣的襯托下顯現了濃郁的男人味兒。
“你這是在誇我還是損我呢?”
回身看一眼鏡子,池遲的表情一整,漂亮的臉盤上是一種出奇的平靜無波——正是川崎雅子真正的模樣。
再轉過身的時候,她的手已經壓在了自己打開的槍帶上。
“你是什麼人?”
她問蹲在陽光裡的男人。
宮行書的瞳孔縮了一下,這種平靜又冷峻的氣場實在是讓人心頭髮顫。
“我是你勾來的野漢子。”
過了足足兩秒鐘,宮行書才笑着對自己面前的川崎雅子說道。
張老師看着兩個人的互動,差點笑出聲來。
池遲並不在意宮行書口頭上的調戲,雙腿微開站立、槍抽出、打開保險、指向宮行書的腦袋,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利落得彷彿她就是個久經訓練的軍人一樣。
“姓名、年齡、是哪裡人,你和匪首牛瞎子是什麼關係?”
“能是什麼關係啊?你和牛瞎子什麼關係啊?挺好一個小娘們兒,滿山找土匪窩子算什麼呢?”
宮行書懶洋洋地站起來,對着指向他的槍`口呵了一口氣,然後用自己的袖口蹭了一下。
“好傢伙,一看就貴。”
他的手上一有動作,池遲就猛地上前一步,沒有持槍的手臂擡起擋住了他的動作,槍口還是一直穩穩地對着他。
男人趁機扯住了年輕女人的皮帶,將兩個人的最短距離限制在了十五公分以內。
“兇娘們兒是嫁不出去的。”
“匪頭子就別想着成家立業了。”
下一秒,池遲把手上的搶反手一轉砸在了宮行書那隻拉住她皮帶的手上,接着腳下一絆,直接把男人撂倒在地。
伴隨着她腿部的動作,大衣的衣角被她撩出了圓滑的弧度。
張老師早就找了個椅子坐下看這兩個人在這臨時“飈戲”,外面好幾個人也都圍過來在看熱鬧。
池遲放倒了宮行書,一幫子人都在歡呼鼓掌。
“老實交代,你到底是不是牛瞎子?”
被軍靴踩在腳下,被槍口頂着腦袋,宮行書看着那張沒什麼表情但是氣勢驚人的臉,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
“我姓衛,叫衛從武,我是出來找我沒過門的媳婦兒的,這位漂亮的女太君,我不認識什麼牛瞎子。”
說這話,他做出了一副怎麼看怎麼假的害怕模樣,一隻手還想去抓一下池遲的腳腕兒。
“你可不像良民。”
在宮行書的胸口上多使了兩分力讓這個狡猾的男人收斂了那些小動作,池遲突然挑着一邊的脣角笑了一下。
“如果你是牛瞎子,可不會被我這麼踩着。”
“如果我是牛瞎子,像您這麼漂亮的太君踩我一輩子,我都願意。”
隨手收了槍,池遲擡腳轉身往定妝照的拍攝棚走去。
“下次碰見皇軍你收起你那些小聰明,不然肯定被人一槍斃了。”
如果沒有那場雪崩,也許川崎雅子與衛從武的相遇就是這樣的。
有些耿直和青澀的女特務和似假還真的老油子匪首,一個有些不忍殺了這個總是在笑着的男人,另一個也有些不忍,不忍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就消亡於這個無人知道的山中角落,在蒼莽的冰雪天地中他們相遇了,又作別了。
懷抱着這個時代僅有的那麼一點兒悲憫,等待下次重逢的時候,那顆射向自己的子彈。
宮行書盤着腿坐在地上,看着頭頂藍藍的天和暖暖的太陽,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這倆人物誰想出來的,虐死老子了!”
誰想出來的?不就是你這個傢伙?
嚴鶴牙癢癢地想再把這個傢伙給揍一頓。
“剛剛我和池遲即興來的這段兒咱到時候可以拍成彩蛋啊,是不是?她踩着我的時候可帶勁兒了。”
拽過自己的老搭檔,宮行書看着攝影棚的方向美滋滋地對嚴鶴說。
這種做法在宮行書這裡,人們可以很淡定地說一句他是在表達對池遲的“欣賞”,可是事實上——
“你丫的一把年紀了還發對着小姑娘發花癡,要臉麼?我踩踩你你試試帶勁不?”
兩個男人還沒糾結完呢,池遲已經拍好了定妝照出來換衣服。
走近自己的更衣室,池遲才注意到宮行書現在是把嚴鶴壓在地上問他“帶勁兒不”。
嗯,兩個大男人做出這個姿勢是挺帶勁兒的,池遲站在王韋身邊圍觀了一會兒才進到更衣室裡面,順便還叫走了同樣在看熱鬧的張老師。
那邊宮行書和嚴鶴打完了架又跟旁邊圍着的人閒扯了一會兒纔想起來自己一開始來找池遲除了要看美女之外還是有正事兒要辦的。
“老張!我早上在你這抽屜裡放了一串珠子,就是咱們的那個道具,配旗袍戴着你看看行不行?”
池遲當時已經改好了妝去換旗袍了,換好了出來,一身湖藍色的旗袍是頂好的絲綢料子,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似乎都籠着一層熒光。正紅色的嘴脣、看起來毫無匠氣的淡淡眉目、還有隨意斜挽在一邊的頭髮,此時的池遲跟剛剛已經判若兩人。
池遲接過那串作爲重要道具的珍珠自己低着頭戴上,外面披上深色的毛皮披肩就直接去拍攝棚了。
細腰曼曼、搖曳生姿……另一邊的宮行書已經看癡了。
軍裝的川崎雅子是平靜且威嚴的,穿着旗袍的杏兒在舉止間卻有了年輕女人等待着自己愛人目光的羞澀,就像是枝頭悄然綻放的第一朵桃花,依然有着涼風賦予的冷淡氣質,卻也嬌豔着、明媚着,讓人恨不能捧在手裡、放在心上。 www★Tтkд n★C〇
“走!”
宮行書拽着嚴鶴往攝影棚那邊衝。
“哎,你幹什麼?你不是拍完你這身爛皮襖的照片了麼?”
“把那邊錄像的人攆了,我自己掌鏡!這是咱夢裡的杏兒啊,我可捨不得讓別人拍她的第一次。”
什麼第一次,什麼亂七八糟的。
嚴鶴心裡飛着彈幕,還是跟在宮行書的身後進了拍攝棚。
這次的拍攝足足持續了半個多小時,宮行書各種捨不得讓池遲脫下這身他喜愛的旗袍,或者說捨不得讓這樣的杏兒離開他的視野,知道嚴鶴用反光板砸他的腦袋纔算作罷。
“我真心希望杏兒能像這身衣服一樣讓人難忘。”一路送着池遲去換裝,宮行書戀戀不捨地看着她——身上的衣服。
“我覺得我不用把只動嘴皮子的保證說很多遍,我們對這個電影的要求是一樣的——更好,比我們想象的最好還要更好。”
池遲用左手的無名指輕撫了一下自己腰上的細滑布料,揣測着杏兒穿上它時的心情——這是衛從武送給她的,在他已經確定杏兒是敵人的時候,在杏兒猜到自己已經暴露的時候,衛從武把自己當土匪這麼多年以來最珍貴的戰利品都給了她。
她該用怎樣的心情去迎接這份禮物,是喜是悲,是釋然,還是……彷彿已經看到自己命運盡頭的絕望。
定妝照拍攝完畢,池遲對又蹦又跳圍着她轉圈不讓她走的小嫌棄摸頭告別,就拿上行李、帶着於緣和杜瑁兩個助理去往了《大燎寨》的封閉拍攝地——一個位於大西北海拔一千五百多米高、四面環山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