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池遲演戲和她演王子的時候不太一樣啊。”
天越來越冷了,黑的也越來越早了。
劇組晚飯的開飯時間從晚上六點提前到了五點,吃飯的地方也從敞開式的餐廳搬到了拍攝點旁邊的室內。
天冷了,劇組跟着“看戲”的人也少了,今天下午拍的是打仗的羣戲,結束的比預期的快,導演米子明乾脆又把池遲一場黃昏到夜晚的對戰戲提了上來,爲了抓住晝夜相交的那一刻,他們的晚飯推遲了。
所以此刻餐廳裡只有小貓兩三隻,哦,錯了,還有一條狗。
拍完了對戰戲的塗週週從於緣那把小嫌棄也帶來了餐廳。
現在,他一邊吃着飯一邊聽薛星兒說話。
“肯定不一樣啊。”
餐廳今天提供了排骨餡兒的大包子,還有熱騰騰的雞湯小米粥——雖然演員們要控制體重,但是劇組的其他工作人員乾的都是力氣活兒,一來爲了讓大家別覺得冷,二來也是爲了對抗在大風天工作的體力消耗,後勤也提供很多熱量高又容易飽腹的食物。
塗週週一向沒有什麼控制體形的自覺,要是有助理在一邊監督他還能剋制一下,要是沒人管,他就是個一頓飯吃四個大包子的好漢。
比如現在。
“池遲演王子的時候整個劇情全是靠着王子的內心變化來撐着,每一集都是結構完整、內心變化完整的故事,編劇把整個的心裡架構做的很細,池遲要的是各種精準的‘表現’。
她選擇的表演方式呢,就是讓自己去徹底揣摩王子的內心。
現在拍的平陽公主講的是個女人如何馳騁天下又在種種無奈中英年早逝的故事,作爲絕對的主角池遲就要承擔起‘講故事’的責任,可是她的這個角色性格是要通過一點點的劇情來展露的,東一點西一點去找。
演王子的時候池遲是用自己的全情代入去演戲,演李纖阿的時候她就換了一種方法,不再讓自己變成那個人,而是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讓這個角色變得符合劇本要求。”
“哦……”蔣星兒低下頭喝了一口西紅柿雞蛋湯,也不說自己聽懂了還是沒聽懂,用麪包把湯送下去,她擡頭一看塗週週三口兩口吃完了一個包子又一口吃掉了半個鹹鴨蛋的黃,把鹹蛋清拌進了小米粥裡,鬱悶地清了清嗓子,“然後呢?”
“什麼然後?”
“然後你有什麼證據表明你說的對啊?”
“這個啊,演王子的時候池遲顯然就是王子,演李纖阿的時候池遲爲了表現出平陽公主身上那種領袖氣質,在這個角色身上增加了很多自己的隱藏特質,所以你就覺得她和演王子的時候不一樣了嘛。你再想想池遲本人是個怎樣的人。”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今年才二十出頭的塗週週從三歲就跟着爹媽在話劇團裡看門道,也跟着觀摩過好幾位大師的表演,對於很多表演的直觀感覺是很精準的。年初的時候衛萌帶着他們一起去做“觀察作業”,塗週週一直堅持着,過了幾個月他的觀察能力和邏輯歸納能力都有了顯著的提高,也就讓他稍微看清了一點他過去一直看不懂的池遲。
年輕人嘛,找到了共同話題聊起天來是嘰嘰喳喳沒完的,從池遲演戲技巧到池遲的個人特質,塗週週都有看法可說,薛星兒就在旁邊聽着,兩個人完全沒有“當着老闆家的走狗非議自家老闆”的自覺。
走狗小嫌棄已經長大了很多了,現在就趴在桌子底下跟一塊骨頭玩耍。
“其實劇本里的李纖阿形象還是不夠具體的,一堆標籤拍上去,真演起來的時候反而讓人覺得手足無措。”
從文字到影視作品的轉化是非常考驗人的想象力和審美能力的,方十一心目中的李纖阿是個騎着天馬劃過天空的女神,放在小說裡是讓人覺得如同天人,真要演起來,池遲又不能真的上天,更不能穿越回古代縱橫天下,所以,她得靠自身的魅力去豐滿這個角色,讓這個角色更合理也更有廣泛性的魅力——這也是ip改變的行業浪潮中人們對演員的要求,他們要演的,就是已經存在於很多人腦海中被極盡美化甚至神話的角色。
相比較而言,塗週週的馬三保就很好演了,戲份少但是人設比較討喜,前期是忠心耿耿又聰穎淘氣的馬僮,中期是能言善辯的少年兵骰子,後期是功成名就卻也被“天子之命”給奪走了一切溫情的冷漠將軍。每次一成長和改變都清清楚楚。
因爲出場的少,所以他的情感變化可以表現的明顯又搶眼,與他同樣的還有蔣星兒,或者說,蔣星兒演的鄭姣其實更簡單一些。
前期就是李纖阿的捧哏,心靈手巧又沉着穩重,中後期的時候失去了愛人馬三保,在李纖阿死後爲了報仇嫁給了李世民。
他們的變化和成長都纏繞在故事的主線上,只要身爲主角的池遲把握好李纖阿這個人物的演變節奏,他們的表演就水到渠成了。
“唉,什麼時候我能跟池遲一樣想演什麼是什麼呀?上學的時候明明什麼都學過,真進了影視圈兒全都是看臉說話的。”
拍拍自己的臉,蔣星兒犯愁地嘆了一口氣。
想想自己看的那些本子,女主角要麼深情婉約要麼傻白甜像個低能兒,難道就因爲她自己長了一張適合談戀愛的臉,她就只能去談讓人邏輯混亂的戀愛麼?
“說到這個,我真的特別佩服池遲的就是她的轉型速度,簡直是停不下來的節奏啊,每一個片子都給人不同的感覺。”
蔣星兒還沒誇完池遲,就看見小嫌棄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衝着餐廳的門口瘋狂地搖尾巴,嘴裡可憐兮兮地嗚咽着,沒過一會兒,大門打開,他們正在討論的人和幾個工作人員一起走了進來。
穿着黑色衛衣的池遲先走過來拍了拍小嫌棄的腦袋,跟蔣星兒和塗週週打過招呼纔去取餐。
滷羊肝、蔬菜湯、一個排骨包子和一點撈汁小涼菜,從一進餐廳就讓所有人情不自禁去看她的女孩兒在甜點桌旁邊拿了一塊棗泥蛋糕,又被後勤小哥兒套路化地塞了一盅銀耳雪梨羹。
蔣星兒的目光隨着她們家老闆遊走,心裡不斷地把她跟當初拍王子的時候那個池遲對比,當時的她走在人羣中就是那麼的不引人注意,現在又讓人總覺得她帶有一種磅礴的氣場,明明是兩個人,卻有完全不一樣的氣質,就好像她演王子的時候她在戲外都有點像王子,她演公主的時候,她的氣質也很像公主。
如果於緣或者陳方在這裡知道蔣星兒在想什麼,大概會告訴她池演人格分裂的殺人兇手也有那麼點陰森沉默的氣質呢。
小嫌棄在桌子底下鑽來鑽去用視線追逐着自己的主人,等到她終於坐到了它旁邊,這個分量不輕的傢伙立刻熟門熟路地把自己的前腿搭在了對方的膝蓋上撒嬌。
“乖,一會兒帶着你跑步,咱們再給你這個塗叔叔講課。”
狗狗安靜了,有人不幹了。
“爲什麼啊?爲什麼又要講課啊?”
“因爲你請假拍戲的時候我跟李主任打了包票你期末考試都在八十分以上,你當時不也在麼?”
橫了塗週週一眼,池遲先喝了兩口銀耳羹潤了一下自己在冷風裡吼叫過的嗓子,又吃了一口熱氣騰騰的包子。
“我在是我在,但是你打了包票那是得靠我自己努力啊,你看你現在拍戲都那麼累了,晚上就別給我講課了,你得相信我,我是很自覺的。”
“昨天晚上同學發知識點的時候你就很自覺地不在了。”
池遲慢悠悠地說完,又是一筷子的撈汁金針菇進了嘴。
“……我那是有點累。”
“正好啊,今天不累就補上。”又看了塗週週一眼,池遲補充了一句,“要是停課演戲咱們做不到,那就停戲上課。”
偷奸耍滑抵死頑抗一點都不想上課的塗週週登時就沒話說了。
蔣星兒在旁邊聽得嘿嘿直笑,卻沒想到自己也難逃池遲的“魔掌”。
“前天我看了一下你助理的工作紀錄,你的胃一直不太好醫生建議你飯後活動,我怎麼記得你吃完飯都是坐着玩手機呢?”
你堂堂一個大老闆一個大影后爲什麼真的去查了我助理的工作紀錄啊?!
“我……從明天開始一定好好鍛鍊……”
“吃完飯就和我一起跑步遛狗吧。”
“哦……”
兩個剛剛還高談闊論的年輕人這下都成了被拔了舌頭的鵪鶉,靜靜坐着等着池遲吃完了飯再帶他們去“上刑”。
“喲,這怎麼下了戲還演上了?馬僮和丫鬟伺候着公主吃飯呢?”
姍姍來遲的米導演端着飯路過池遲他們這一桌,看着蔣星兒和塗週週的樣子就樂呵呵地打趣着三個年輕人。
“米導演,您今晚上有空麼?我有一場戲不太明白,您能給我講講麼?”
看見了米子明,塗週週眨了眨眼睛就立刻貼過去,要爲自己擺脫“補課”做最後的掙扎。
米子明對着他笑眯眯看了幾秒鐘,才斬釘截鐵地說:
“沒空。”
餐廳裡爆發出了一陣笑聲,塗週週絕望地低下了頭。
“馬三保想要讀書識字費盡了周折,你有機會好好讀書卻總想着偷工減料。你天賦是很好,年紀輕輕地演的戲卻多,但是就因爲天賦高才要小心別讓自己在那些沒在意的小地方出了紕漏。”
池遲說的話可謂是語重心長了,塗週週是很有靈性的演員,外形上又沒有什麼束縛,只要別行差踏錯,演戲這碗飯他能吃到長長久久,但是就因爲這樣,她才更希望他不要因爲跳脫的性格和偷懶的性格走錯了路。
這時,池遲突然想起了一個人——杜安老爺子。
當年,杜老爺子也是抱着這樣的心思,才溜溜達達到廚房喝她的湯跟她談心的,一轉經年,她在演藝這條道上也有了前輩的心態了。
……
十一月十八日,以封爍自己爲法人、竇寶佳爲合夥人兼股東的藝人工作室“爾風”和以竇寶佳爲法人、婁藍雨爲合夥人兼股東的經紀人工作室“珈藍”與c娛樂同時宣告成立。
同一天,他們在記者們的閃光燈下和c娛樂簽下了合作協議,爲他們今後的進一步合作關係打下了基礎。
c娛樂缺的明星資源,封爍和竇寶佳自立門戶後缺的可靠資本後臺在這一天都得到了彌補,
“你是傻麼?這麼大的活動都不知道帶着她出來玩兒?”
捧着香檳看起來和當紅男演員封爍相談甚歡的池謹文一開口就先問候了對方的智商。
“劇組的進度趕得很急,她也不想出來被人拍照。”
“不拍照看看熱鬧也好啊,一進劇組就是幾個月,正常人都得憋出毛病來。”
池謹文以前對於拍戲的具體流程沒什麼概念,等到池遲真去拍古裝戲又要騎馬又要打仗,他才意識到拍這種戰爭題材相關的古裝片對於演員來說真是不小的折騰。
一想到池遲現在每天都那麼累,池謹文就特想回到當初,把那個腦抽了想拍古裝片的自己給打一頓。
“再辛苦,她也是這麼過來的,其實她適應的比我們這行絕大多數人都好,你的擔心有點多餘。”
封爍很清楚,現在整個劇的節奏都是跟着池遲走的,她的進度一直很快,帶動着整個劇組的人都幹勁十足。
“不管怎麼說,你也應該多關心她一下,生活上,思想上……”
端着香檳一臉嚴肅的池大董事長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起了他從各種書本上整理出來的“戀愛指南”。
封爍很想問他,您說的這麼熱鬧,爲什麼至今還單身呢?
池謹文長得帥,身材好,又是一方豪富,這樣的鑽石王老五自然少不了各種名媛佳麗們的飛蛾撲火。可是跟池謹文的能幹同樣有名的就是他的不解風情,曾經有個苦追他不得的妙齡女子說過他就是長了一副男神的皮子內裡是一顆泥巴捏的心。
這樣的人說的話要是聽了……封爍想想自己照做的畫面就想笑,整張臉上最顯得他長相精緻的嘴一抿一勾,說是客套的微笑也好,說是善意的笑容也好,說是譏笑……那似乎也有點意思。
“你不能沒有憂患意識,她十二月底就殺青了,三月進組宮行書的電影,你自己不抓緊時間,那機會可就給了別人了。”
看着封爍這個越來越不緊不慢氣定神閒的樣子,池謹文頗有點不是滋味,當初封爍看着就是個毛頭小子,他覺得對方太稚嫩,現在看封爍成熟了,他又覺得自己是在爲兩個老人操心夕陽紅。
池謹文的心裡已經響起了《夕陽紅》的背景音。
“慢慢來就好,池遲不是那種會在工作的時候摻雜自己個人感情的人。離開了劇組的工作她纔會想起自己。”
要是有人在她拍戲的時候對她投入了感情,那絕對是那個人是悲劇了。
封爍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爲他現在就糾纏於這種痛苦裡。
當然,他是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池謹文的。
而且,這種痛苦在積累和發酵,需要一個能夠釋放的點。
作爲一個演員,封爍能夠很冷靜地知道自己在經歷過這種感覺之後演技會有所提升,但是作爲一個男人,封爍覺得大概這個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讓自己感受到這樣的痛苦了。
不能訴說,不能表現,他們一切都在早就註定好了的臺詞裡。
是他封爍自己,還是身爲那個對李纖阿抱有思慕之情的男人?
他自己都已經有些分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