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陣陣,卸了妝的池遲穿着大襯衣踩着拖鞋牽着小嫌棄去餐廳吃飯。
整個影視城目前還在裝修,好幾個地方都有罩子罩在腳手架周圍防止塵沙飛揚。
他們劇組的餐廳爲了防止食物被弄髒,就乾脆開到了影視城裡的一處樹林旁邊。
幾天前池遲在這裡有一場戲來着,上午十點拍完了換了場地,到了十二點這裡拍戲的痕跡都不見了,只有陽傘、桌椅和餐車還有後勤工作人員的笑容。
他們的工作效率,真是讓劇組裡的很多人都歎爲觀止。
池遲的頭髮又長了一層毛茸茸的青茬,大概有人的拇指肚那麼長了,要不是髮絲細軟,說不定她又得把頭髮剃了以防止這毛茸茸的頭髮把髮套頂得不好看。就算是這樣,她的髮際線幾乎也都給往後收了一些,反正髮型就是不倫不類,配着她最近放飛自我的大襯衣加運動短褲加拖鞋的裝扮,看起來活脫脫是個假小子。
“池小姐今天想吃點什麼?入秋了,白蘿蔔燉湯之後放了羊肋排,您要不要嚐嚐?”
嘴上說的是個問句,對方已經從保溫籠上取下了一個白瓷碗,池遲從善如流地遞過手裡的餐盤。
在這位後勤小哥兒的幫助下,池遲現在的體重已經長了足足五公斤,雖然到底沒有完成七公斤的目標,但是她現在穿上鎧甲已經沒有那種撐不起來的感覺了,至於穿宮裝的時候……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先人發明了胸墊。
至少前一陣兒《平陽公主大傳》電視劇宣傳的時候,很多吃貨看見了定妝照,除了喊“啊啊啊啊!美哭了!”“吃吃我都躺好了你怎麼還不來?!”“我老公就長這樣!”之外,都真情實感地說她們家的吃吃不僅圓潤了,還發育了。
《平陽公主大傳》的宣傳是由蘭月負責的,蘭月的宣傳負責人和婁藍雨的關係很好,於是那些評論的截圖兜兜轉轉,到底發到了竇寶佳的面前,竇寶佳差點沒笑死。
雖然她笑完了之後纔想起來自己是36a,不過她本來就不把自己當女的,按照她的說法,是她本來就沒需求,所以特意長小了。
被嘲笑的34b少女一臉無奈,只是在心裡劃掉了日程表上原本想做的事情,比如站臺,比如雜誌。
竇寶佳現在笑得爽,不遠的將來鐵定得哭。
一份白蘿蔔燜羊排,一份菠蘿炒飯,一隻蒜蓉開背蝦,兩個巧克力泡芙,餐檯的水果區擺了一溜兒開了口的白石榴,池遲不客氣地挑了兩個。
最近池遲都是一個人進進出出的,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遛狗,因爲陳方的兒子生病了,她實在放心不下,池遲給了她半個月的假期,竇寶佳來了劇組也是要多跟封爍那邊,封爍身邊原本的幾個助理中有人跟瑞欣牽扯太深,竇寶佳直接把他們開掉後換了新人,新人到底幹得怎麼樣,她這個經紀人還得再考察。
而於緣……池遲注意到於緣每次看別人演打戲的是於緣都特別愛看,想起來這個小姑娘曾經想過要當功夫明星,所以每次別人有打戲,就讓她去觀摩,給的理由是“多看看別人都是怎麼打的怎麼當武指的,以後咱們自己開戲,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這話說得跟哄孩子似的,於緣一開始堅決不願意,後來池遲跟她打了個折扣,要是池遲自己沒上戲的時候,於緣她可以去看看別人的武戲,要是想客串個龍套也可以試試。
於緣最後還是答應了,所以飯點兒經常就留在拍攝場地不回來了。
這些天的拍戲進度十分令人滿意,池遲的“一條過”技能再次出現,劇組裡也沒有什麼演技上的短板人物,大家提前半個月到一個月進組用心準備的收益展現了出來,讓米子明十分得意。如果這種狀態能一直保持下去,提前半個月殺青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池遲,你的助理不在你就讓後勤幫你把飯送到房車上或者乾脆回酒店算了,每天都一個人坐在這裡吃飯,被不懷好意的人摸着了規律可不好。”
說着話就在池遲旁邊坐下的人是來劇組裡客串的曹熙,埋頭吃飯的池遲沒忘了把自己放在一邊的湯碗換了一下位置,給他騰出地方。
曹熙的晚飯是牛肉和沙拉,他在這部戲裡演的是好大喜功又霸氣十足的隋煬帝,對於演慣了溫文角色的他來說也是個很大的突破,在這裡突破完了,他的下部戲要演一個勇敢堅毅還有點身手的地下黨,所以,現在還在體形塑造期的他也得開始健身加增肌了。
看着他的餐盤,池遲就想起了曾經被蛋白質支配的恐懼。
好可憐,再吃口甜品壓壓驚。
“唉?你這是什麼眼神兒?怎麼了,看我老曹現在每天牛肉牛肉,你也跟着幸災樂禍啊。”
女孩兒嚥下了嘴裡的東西又擦了擦嘴纔開口說話:“我去年被人盯着不能多吃的時候你不也當着我的面天天吃肉麼?”
“記仇!你這是記仇!唉,剛認識你的時候也沒想到你是這麼一個小心眼兒啊。”
曹熙一臉識人不清的悲痛,還用手撫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來增加自己的情緒感染力。
而作爲觀衆的池遲不僅無動於衷,還又吃了一口泡芙,還是狠狠的一大口。
“都成了大明星了,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別做這個樣子,讓別人拍下來了可就不好了。”
環顧四周,曹熙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池遲對他笑了一下:“拍一萬張醜照也不能絕了往我面前送的劇本,何必讓自己過得那麼累?”
前一段時間和宮行書的相處,讓池遲了悟了一個讓她曾經忽視的道理,她所求的演戲,那麼在演戲之外就儘可以隨性一些,讓自己舒服,讓自己能儘快地調整狀態演一部又一部的戲纔是重點的,那些給外人看的樣子,也不過是樣子而已。
“你這話……倒是有了幾分大腕兒的樣子了。”
曹熙深深地看了池遲一眼,這個女孩兒的成長方向,也是越來越讓人驚奇了。
說實話,雖然曹熙是蘭月的人,去年除了《鳳廚》之外,他也是靠了蘭月拍的《英雄血》一炮打響飛昇一線,但是《平陽公主》這部戲要不是敲定了池遲來當主演,他自己還真不願意來客串。
倒不是說他忘恩負義,而是哪怕他現在都四捨五入快四十歲了,紅起來的方式卻跟那些小年輕兒們沒什麼兩樣。
年輕的小姑娘們知道他已經結婚了,孩子都有了,開口一口一個熙哥地叫着,天天表白,天天說愛死他了。
這就是粉絲文化,一羣人關注着他,恨不能爲他生也爲他死,同時,也隱約希望自己的人生能與他的產生牽絆,希望他今天就能紅遍全國拿影帝,明天就能衝出亞洲走向世界。
這樣的情況下,就算他對隋煬帝這個角色感興趣,他也要考慮粉絲們的心情,給池遲當配角沒問題,給別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當然,曹熙也可以完全不考慮粉絲的想法,但是他的站臺身價從去年年初的十萬到去年年尾的兩百萬,這中間巨大的差額是不是與他的那些粉絲有關,曹熙自己說不上來,但是他也不敢擔着風險去嘗試一下。
沒人會跟錢過不去,也沒人會跟自己在圈兒裡的地位過不去。
他曹熙,歸根到底不過一個凡世俗人,演自己的戲吃自己的飯,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別想他幹。
“什麼大腕兒啊,就是求的少一點兒,想得少一點兒。我在這兒吃飯是因爲風景好,我笑是因爲開心,就這麼簡單就行了,過麻煩了心累。”
池遲說得清清淡淡,趴在她腳邊的小嫌棄蹭了她的腳兩下,她擡了擡腳,用腳尖兒蹭了蹭小傢伙的下巴。
曹熙笑了笑把話題轉向了自己剛出生兩個月的小女兒。
“你看,可愛吧,我家小雨點兒將來一定是個大眼睛的丫頭,隨我!”
池遲看着似曾相識的照片,眨了眨眼睛。
好像她一個月前就不看朋友圈兒了,因爲曹熙這個曬娃狂魔恨不能把朋友圈裡塞滿自家女兒的玉照。
“是好看……呵呵……”
吃完了飯,告別了跟別人約好要下棋的曹熙,池遲牽着小嫌棄往現在還燈火通明的拍攝場走去。
在拍攝場,封爍和傅明樓他們正在拍一場很重要的戲——李淵起兵。
李淵爲什麼起兵,在歷史上也是一件衆說紛紜的事情,“搶功皇帝李世民”(方十一語)往自己的臉上貼金說是自己勸說了自己的父親起兵反隋,可是從歷史脈絡上來看,李淵招兵買馬非一朝一夕之功,顯然心裡早就有了打算了。更重要的是,史書上很多地方都表明李淵爲了能夠起兵成功和突厥達成了某種協議,如果是李世民攛掇了他爹起兵,那這個“媾和突厥”的罪名是不是也要分他一半兒呢?
所以,方十一一反很多文化作品裡塑造的“劉備式”李淵,將李淵刻畫成了一個有手段、有謀略、也狠得下心來的開國皇帝。
這是一場讓所有人都熱血沸騰的戲,李淵先是說隋煬帝派到晉陽的官僚私通突厥,將兩人和他們的手下都斬首於陣前,接着又從這兩個“叛臣”說到了當今天下“豺狼充於道路”的慘狀,最後將矛頭直指隋煬帝楊廣……這才正式起兵反隋。
在這幾年中看起來遊手好閒的李世民在此時才展現出他的另一面——他所結交的豪俠義士紛紛帶手下加入到了李淵的軍中,一時之間在軍中風頭無兩。還被李淵直接冊封爲右領軍大都督。
這場大夜羣戲很不好拍。
池遲坐在米子明的旁邊一粒一粒地掰着石榴吃,一邊吃一邊看他們拍戲。
小嫌棄的嫌棄臉隨着她長大之後越發的特點鮮明,眼巴巴看着石榴的樣子倒讓人覺得它在嫌棄池遲吃水果不吃肉。
好在池遲既然叫她小嫌棄,自然知道自家的狗到底是個什麼德行,掰兩三粒石榴扔她嘴裡,權當讓她嚐個甜味而已。
米子明在監視器的前面根本坐不住,拍的時候就站在攝像機跟前看直觀效果,無比讓這些人把他想要的那種熱烈氣氛烘托起來。
池遲像模像樣地坐在監視器前面,要是覺得哪裡不對還會跟米子明說。
“你要是想以這個燈的光源來襯托這幾個人的樣子,那燈後邊這幾個人的排位就得再調整。”
對着米子明畫的分鏡看着鏡頭裡的真實效果,池遲提出了很多很有建設性的意見。
“那如果把這個人和這個人做了調整,這邊是不是就顯得散了?”
“不會啊,這樣的構圖正好突出了李淵和李世民,你要的不就是這種感覺麼……”
一老一小討論着下一場戲的站位,旁邊的傅明樓坐在他助理搬過來的椅子上無奈地搖頭:“老米已經挺能鼓搗的了,我看池遲也不是個消停的,他們倆碰一塊,就是折騰咱們了。”
封爍這幾天換季腸胃又不太好了,竇寶佳給他帶了些桂花茶過來,倒出來一杯都帶着桂花的香氣。年輕的男演員把倒出來的第一杯茶遞給了傅老師,第二杯才捧在了自己的手裡。
“您剛剛那段戲臺詞把握的真好,鏗鏘有力,一氣呵成。”
足足三百字兒的臺詞,感情和邏輯都層層遞進,傅明樓能一遍就說下來,無論腔調還是姿態都極有開國之君的風範,讓封爍實在是佩服之極。
“別來擡舉我,你們這些年輕人天天叫我們什麼老戲骨,一聽就知道我們老得只剩一把骨頭了,才把戲給演出來。其實我們年輕的時候,也是有好有壞,慢慢自己琢磨,一遍遍地練,把臉皮練靈光了,把腦子也練靈光了,戲就會演了。
不用說別人,你看池遲,前幾天那場城牆退匪的戲,那也是四百多字兒一氣兒說下來,每個字兒都能帶着筋骨皮,她去年的電影還沒到這個程度呢,這才大半年就進步這麼大,那也是下了真功夫的。”
啜一口桂花茶,傅明樓長出了一口氣。
“我依稀覺得她那段戲有點欒震老師的影子……”
提起池遲,劇組沒有一個人不是誇的,說她人和善,說她戲出色,說她是個規規整整讓人放心的演員,能撐起《平陽公主》這部戲的那根骨頭。
聽着這些話,看着這些人,封爍的心裡不再有他和池遲兩個人之間差距的惶恐,只剩下了純粹的開心。
就像現在米子明到底又去調整陣列的站位了,池遲被傅明樓叫了過來。
“小池,你看了我剛剛那場臺詞了麼,怎麼樣,是不是也有欒震老師的味道?”
“看了呀,您演得真痛快。”池遲怕小嫌棄在拍攝場地上撒尿,就把她留在了導演棚裡,跟傅明樓和封爍打招呼的時候她還沒忘了回頭看看小嫌棄有沒有聽話,“欒震老師的那段《自我獨白的獨白》一千四百多字,連說帶演都是精彩到經典了。您剛剛那段臺詞習慣性地把尾音往回收,要是再提一下就更像他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學了他的,欒老師啊,現在年輕人都沒多少人知道了,那是真的話劇大家,四十年前的一幕獨角戲,讓多少人到現在還念念不忘。我看你臺詞功力進步了不少,怎麼,你也去對着那段苦練了?”
傅明樓還記得自己當年練那段戲練了足足半個月,如癡如醉茶飯不想,一開始沒什麼感覺,後來在演戲的過程中加上自己的琢磨,臺詞的功力一下子就提升了。
池遲有點靦腆地笑了一下:“嗯,以前就練過,去年開始在b影上課,專業課老師又提了一句,我就又練起來了。”
以前……就是很久很久的以前,久遠到那段傳奇的表演還不能在小屏幕上展現,有人對着錄音機反覆揣摩,一遍,又一遍。
封爍在一旁面帶微笑默默地聽着,記下了人名和作品名,今天晚上回去他就要找這個資料看起來了。
要開拍了,池遲作爲“閒雜人員”也要被清場,臨走之前她敲了一下封爍肩膀上的盔甲對他說:
“要是你們結束的晚我就先回去了,今天餐廳給了白石榴,我先放導演棚了,你記得拿着吃,或者讓你助理先替你收起來,米導血糖高,我也不忍心讓石榴一直饞他。”
說得如此體貼,彷彿剛剛和米子明討論的時候故意拿着個散發着甜香味兒的石榴在別人鼻子底下轉的那個人不是她池遲一樣。
封爍笑着應了:“你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得轉場呢。”
“哦。”
池遲已經轉身走了,隨便對着封爍抖了抖爪子就算是答應了。
在導演棚裡米子明正對着池遲招手:“你看看我現在排的這個樣子,是不是好看了?”
池遲的身後,封爍眉梢和眼角都帶着笑,擡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肩甲,他的精神頭一下子就足了。
這一天最後的一場戲,是李世民和李淵的一段對話。
李淵表達了一下對自己次子的欣賞和信任,語氣中充滿了驕傲。
李世民的心裡卻有一點酸澀,別人要得到這些東西是理所應當的,比如莽撞的元吉,比如……慣常裝腔作勢的大哥建成,而他要得到這點“公平”就得出生入死,絞盡腦汁。
這對他何其不公?
當然,堂堂李二郎,也不會爲這種傷懷所困,李世民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此前他一直在晉陽周圍募兵,還不知道三娘怎麼樣了。
“阿爺,未知三娘目下到了哪裡?”
聽見了自己嫡女的排輩稱呼,李淵頓了一下,看着自己次子的目光,罕見地有一點遊移。
李淵詭異的停頓自然被李世民注意到了,他猛地擡起頭,眼中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柴紹出東都之時……三娘恐其不便,自願留在了東都,眼下未知東都情勢如何,只是你在長安的幺弟未曾逃出,被楊氏……”餘下的話,李淵不說,李世民也明白了。
穿着鎧甲的男人猛地跪在了地上,他深深一叩,額頭抵在冰冷的青條石上。
“阿爺,兒請二十輕騎隨我入關,定能接回三娘!”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神情波瀾不驚。
“二郎,爲父剛剛起兵,你身爲右路統帥豈能擅離?”
“可是三娘……”
“三娘素來聰慧,機智百變更甚你等,定能逢凶化吉,安然脫身。”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李淵看向自己兒子的目光再次變得冷淡了下來,心中是對他這等婦人之態的不滿。
素來聰慧?機智百變?
李世民想要冷笑。
不過都是推諉的藉口罷了。
三娘她終究是個女子,身爲丈夫的柴紹又不在身邊,她又能做什麼呢?
天下戰火紛亂,瓦崗軍都曾一度打到東都,如此亂世,三娘又有何處可安身呢?
該保護她的丈夫已經拋下了她。
該保護她的父親此時又選擇放棄她。
“阿爺!三娘她姓李!”
“二郎!你也姓李!”
在父親乍起的怒斥聲中,李世民的心漸漸地冷了下去。
這對日後的天家父子在爲李家三娘子的安危爭執。
此時的李纖阿卻已經改換男裝、散盡家產、招募兵勇、收編山匪……
幾個月之後將有一支奇兵橫掃中原進逼長安,待到李家從晉陽一路往西南搏殺行進到中原的時候,這片他們展望過希冀過的土地,已經遍地流傳着“李將軍”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