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六月之後,荒蕪之地還沒有下過一場透雨。
沃爾村周圍的麥田裡禾苗已經及膝高了,山坳裡一片綠油油的景象。
雖然雨季還沒有到來,但是由於去年入冬前及時建好了蓄水池,並在整個冬天蓄滿了池水,因此今年的旱季對於沃爾村來說,算是是最好過的一年。
北溝草場那座水潭已經徹底乾涸了,溝兩岸的那些棘齒草和渴不死草都已經被黃羊啃光,只剩地皮下面的根莖。
去年秋天收穫的麥子,經過一個漫長的冬天之後就所剩無幾,隨後又要應付漫長的旱季。
今年的旱情更加嚴重,其他村落裡村民們很多都跑到海蘭薩城那邊討生活,也有一些有手藝的瓦匠和石匠跑到沃爾村,修建蓄水池和人工排水渠的防洪堤壩。
翻過帕格洛斯山進入橡樹嶺那邊去挖野菜和木薯的村民有很多,一些女人不放心將孩子丟在家裡捱餓,通常會帶着孩子一起進山挖野菜。
很多人經過沃爾村口的時候,都會駐足朝着村子裡觀瞧,她們很想好好地看看那座正在修建中的蓄水池。
而今,沃爾村的這條小溪是荒蕪之地爲數不多淌着清水的小溪。
經過這裡的村民都會在溪邊上將乾癟的水囊灌滿,再俯身暢快地喝個飽,纔會繼續翻過山口走進橡樹嶺。
一羣沃爾村的孩子坐在村口大樹下面。
老希拉每天也會帶小彼得來這坐坐,她看到那些老的小的餓得面黃肌瘦的村民朝着橡樹嶺進發,也會聯想到自己,那時候如果失去了蘇爾達克,將來麗塔又要嫁人,恐怕自己也會帶着小彼得加入到前往橡樹嶺挖野菜的大軍當中,生活總是充滿艱辛與無奈。
老希拉這時候就會把小彼得抱得緊緊的。
被老希拉摟在懷中的小彼得瞪着大眼睛,一刻都不肯閒。
他好奇地看着不遠處的奴隸營,很想和小夥伴們查探一下那座充滿神秘的被蘆葦蓆圍成的房子,想知道那些狗頭人奴隸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有幾次差一點就要鑽進去了,卻被村裡的大人們及時攔住。
大人們告誡這些調皮搗蛋的熊孩子,那些狗頭人什麼肉都吃,最愛吃的就是孩子……
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小彼得向身邊小夥伴們展示着他手裡的棗木盾牌和木劍,讓那些孩子非常的羨慕。
坐在村口的幾個老人在樹下閒聊,話題也總是往蘇爾達克的身上引。
老人問道:“達克這次回來,不會再走了吧?”
老希拉心裡面出現一位高大的身影,聲音平緩地說:“他現在是海蘭薩城警衛營的騎士,只要上面發出位面戰爭動員令,隨時都有可能上戰場。”
另一位老人語氣中帶有酸酸地羨慕:“是喲,小達克是我們沃爾村走出去的第一個騎士……”
老希拉不願意聊着這些,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從荒地裡走出來的棕發女人身上。
她的頭髮亂成一窩,寬寬的肩膀上背了一個襁褓裡的,身邊還跟着兩個,大的手裡牽着個小的。
女人走得很慢,裙子有些殘破,走路的時候會露出消瘦的大腿,她的臉色有些飢黃,背上的孩子手裡握着一截兒細柳條,一邊往嘴裡送,一邊哇哇大哭。
兩個小的也瘦得跟麻桿一樣,跟在女人身後,雖然走得很吃力,但是卻都咬牙忍着,一聲不響地往前走。
他們的衣襟有些溼,顯然已經在溪邊喝了水。
聽到孩子的哭聲,老希拉便從樹下站起來,迎着那一家子走去。
“你們是哪個村的?”
老希拉站在路邊,她的背駝得厲害,要歪着頭才能和那女人聊天。
“遠崗村……”女人停下腳步,向老希拉說道。
她搖了搖身後的孩子,想把他哄睡着,至少夢裡不會覺得太餓,只要再翻過一道嶺,或許就能找到一些野菜。
可那孩子怎麼樣都不肯睡,越發哭得厲害。
“從那麼遠的地方走過來的?”
老希拉探頭看了看那孩子,伸手想要逗弄一下。
女人勉強地點點頭。
“孩子的父親呢?”老希拉隨口問道。
“死在了位面戰場上……”女人扭開頭,悄悄地藏起了臉上的苦澀。
背上的孩子忽然不哭了,女人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老希拉正從懷裡拿出一塊酥得掉渣的慄面雜糧餅,將餅子分成兩半,一臉溫柔地塞給了女人旁邊兩個孩子,大點的女孩子一臉羞澀地想拒絕,小一點的那孩子早早地伸出小髒手,將半張餅子捧在在手心裡,他的眼睛亮閃閃,盯着那張雜糧餅發出奇異的光彩來。
背上最小的那個孩子用雙手抓着一塊雪白的烤麥餅,往嘴裡塞。
小一點的孩子捧着那半塊雜糧餅,跑到女人面前,明明眼裡裝滿了渴望,但還是踮起腳尖遞給了女人,小聲地說:“媽媽,你吃!”
女人眼中含着眼淚,卻是硬下心腸對小一點的孩子說:“囡囡,嬤嬤的餅咱們不能要,我們吃掉了嬤嬤就會捱餓,再忍忍,翻過前面的嶺,山後面有大把翠綠翠綠的野菜。”
老希拉伸手摸了摸那孩子被風吹得通紅的臉蛋,緩緩地說:“一個雜糧餅子,算不得什麼,你能忍着餓走到那邊,但兩個小的已經餓得沒力氣了,你沒權利替他拒絕,這是給孩子的。”
說完將剩下半張雜糧餅塞進大的孩子懷裡,便轉身走回了村口的枯樹下。
女人站在村口,看到老希拉坐到枯樹底下,這才默默的帶着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繼續走向山口。
老人們坐在樹下嘮叨着:
“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下雨……”
“快了,已經進入六月了,去年就是六月下旬下了一場大雨。”
“該死的年月,該死的位面戰爭!”
……
黃昏,日落。
荒原上找食吃的鳥兒都陸續歸巢。
一些村民才慢吞吞地翻過山嶺,走上回家的路。
橡樹嶺裡的野菜並不是想象中那麼多,想要挖到更多的野菜就要往深山裡面多走走。
狗頭人奴隸們拖着疲憊的身體從河道那邊歸來,它們將自己洗乾淨之後,就老實地等在奴隸營的大鐵鍋旁。
鐵鍋裡煮的雜糧粥裡豆子的香味飄出很遠,從橡樹嶺返回的女人們經過沃爾村,跟隨着她們身邊的一些孩子的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看向奴隸營這邊。
一羣狗頭人奴隸在河溪邊洗漱後,便坐在奴隸營外面默默地吃着雜糧粥。
雜糧粥煮得很多,因爲偶爾會有沃爾村民也跑到這兒來混口粥喝,只爲了能省下一頓晚餐,這種雜糧粥裡的麥麩有些扎喉嚨,但絕對不算難喝,負責分粥的廚娘只會確保每隻狗頭人奴隸都分到一大碗,剩下的雜糧粥就不會管得太嚴苛,村民們想要混口粥喝的也不是不可以。
要是廚娘覺得粥不太夠的話,還會往鍋里加上一些水,隨便攪合一下又是一大鍋,當然這種情況不能讓老村長看到,否則他可真的是會罵人的。
麗塔和娜塔莎和村裡的女人換工,從蓄水池工地那邊來到奴隸營這邊熬粥,主要原因是村裡的女人們都覺得蓄水池工地那邊的伙食更好一些,畢竟廚娘每天還是可以混一頓工作餐的,村子裡的女人們大概只有麗塔和娜塔莎不會在乎這頓晚飯。
老希拉帶着小彼得坐在奴隸營旁邊的大石頭,等她們倆下工。
安德魯和薩彌拉牽着馬從村外走回來,他們倆每隔幾天就會在荒蕪之地巡視一圈,這次又出去了將近一週的時間。
安德魯見到小彼得正眼巴巴看着狗頭人奴隸們喝雜糧粥,還不時地舔舔嘴脣,就蹲在小彼得的面前,伸手抱着他的肩膀笑着問:
“怎麼,我們的小騎士還沒吃晚餐嗎?”
小彼得搖了搖頭,伸手拍了拍自己揹着小布包,表示包裡裝着食物。
“那怎麼還會看着狗頭人奴隸吃晚餐,直流口水?”
小彼得脆生生地回答:“安德魯叔叔,我就是想知道鍋裡煮的是什麼,他們吃得好香鴨!”
安德魯摸了摸小彼得的頭,認真地說:“那個並不好吃,你真的打算嚐嚐嗎?”
聽安德魯這樣一說,小彼得變得有些猶豫。
後面的薩彌拉走過來,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蘋果塞給小彼得,安德魯和小彼得約好明早考校他的功課,兩人這才牽着馬走回村子裡。
直到兩人離開,奴隸營裡的狗頭人們才同時鬆了一口氣,村民們感受不到兩人身上散發的強烈殺氣,但是它們的鼻子可以聞到鮮血的味道,無論是安德魯身後揹着的屠夫,還是薩彌拉後腰上掛着的箭壺,都帶有這種濃烈的氣息。
……
狗頭人奴隸們吃完晚餐就會鑽進工棚裡休息,它們這種隨遇而安的性格,無論到哪都很容易得到滿足。
大鐵鍋裡的雜糧粥還剩下一點點,麗塔和娜塔莎準備將粥舀出來,將大鐵鍋好好刷洗一下,一天的工作就算結束。
兩人聊着晚餐究竟要吃點什麼,蘇爾達克今晚回來吃晚飯,娜塔莎想把晚餐弄得豐盛點,小彼得就坐在一邊啃着蘋果,能夠在這個季節還能吃到蘋果的,村子裡面只有蘇爾達克手下那位半精靈弓手。
老希拉來到麗塔身邊,彎腰從大木盆裡撈起一隻大木碗來,遞到麗塔面前。
“你要吃這個?”麗塔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希拉手裡的大木碗,又用勺子指了指鐵鍋裡快要冷掉的雜糧粥。
老希拉麪對麗塔的時候,說話可不會有什麼顧忌,眼睛一瞪,對麗塔說道:
“我不吃就不能盛一碗嗎?”
“我又沒這麼說。”麗塔口中嘟囔了一句,隨手便給老希拉盛滿了一大木碗雜糧粥。
一旁忙碌的娜塔莎連忙走過來,對老希拉說道:“粥有點冷了,要不我再溫一下?”
老希拉擺了擺手,說:“這樣就好!”
說完,趁着月色朝着村口外走去,就在村口外的枯樹底下,一位面黃肌瘦的女人懷裡抱着個孩子,身邊還靠着兩個小一點的,正安靜地坐在那裡,老希拉端着大木碗走過去,也不說話就遞給了那女人。
那麼一大碗雜糧粥,足夠女人和幾個孩子吃飽的了。
女人道謝之後,便將粥分給了三個小的,等三個孩子吃飽之後,纔將剩下的粥一口氣灌進肚子裡。
隨後便趁着月色離開了沃爾村。
直到女人和那幾個孩子走遠了,藏在不遠處的麗塔才站出來,豎着眉毛對老希拉很不滿地說道:
“喂,您這是想幹嘛?”
老希拉頭都不擡,拿着空木碗向奴隸營那邊走,隨口說:“你看不到嗎?”
“可這不合規矩!”麗塔向老希拉表明立場。
老希拉停住腳步,轉身向麗塔問道:“就因爲我向你要了一碗粥?”
“您這樣會讓我們很爲難的。”麗塔說道。
老希拉擡起頭,盯着麗塔的眼睛問她:“能有什麼難的?”
麗塔據理力爭地說:“如果其他人也學您這樣,我們怎麼拒絕?”
“爲什麼要拒絕?”老希拉將手裡的木碗塞給麗塔,反問道。
麗塔說道:“粥只有這麼多,誰多吃了,註定就會有人少吃,如果太多人都這樣,那些給我們挖河道的狗頭人奴隸吃什麼?”
老希拉十分不滿地說道:“她們只是吃了一點剩下的,難道也會餓到誰嗎?你難道忘了你捱餓的日子了?”
老希拉和麗塔的爭執一直持續到晚餐的餐桌上,餐桌上的蠟燭不斷向燭臺上淌着蠟油,小彼得看着燭臺上的蠟燭有些入神,他很想用刀子挑挑那個不停跳動的火苗。
娜塔莎坐在一旁也不敢插言,見餐桌上的主食籃還空着,便從廚房捧出來一籃子白麪包。
晚餐是煎肉排,肉排煎的很嫩,只有三分熟。
這種肉烤得太熟,會丟失很多汁水,也會變小,所以村裡人吃的烤肉基本上都只有三分熟。
蘇爾達克的面前還擺着一杯金蘋果酒,娜塔莎默默地將一塊白麪包放到他的盤子裡。
蘇爾達克將盤子裡的煎肉切開,分到每個人的盤子裡,然後對老希拉和麗塔笑着說:“你們別爭了,其實這件事很好解決,我這幾天和布萊特大叔也在商量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