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協議也是一波三折。
對於電風扇廠的資產債務其實早在十一月初就已經通過幾輪清產覈資,並聘請了省財政廳下屬的一家審計事務所作爲第三方機構來進行了評估,確認總資產一千九百八十二萬,淨資產四百四十九萬。
其中所欠銀行和信用社等金融機構貸款尚未償還的高達九百二百四十萬,欠職工的各類工資補貼津貼一類的款項高達八十五萬,欠供電局、天然氣公司費用九十八萬,欠稅接近百萬,欠上游供貨商接近三百萬,但尚有部分渠道商欠電風扇廠接近百萬,算下來,淨資產只有四百五十萬左右。
資產負債算清楚了,市委市政府也同意華峰電器兼併宛州市電扇廠,但是關鍵問題其實不是這個,而在於七百二十三名職工的處置方案。
除開五十九名可以提前退休的職工以及三十二名通過社會化移交的人員外,也還有六百三十四名職工的去留問題。
在這個問題的爭執上其實從十月份清產覈資工作尚未結束時就開始了。
應該說華峰電器還是表現出了很好的誠意,同意接受其中年齡在五十歲以下的職工四百八十九人,五十到五十五歲職工中的四十五人願意留下的,華峰電器也願意接受。
這個方案也獲得了宛州市政府的認同,但是關鍵在於其中有部分不願意留下的職工。
這個羣體他們不認爲華峰電器在接手電風扇廠之後就能起死回生,或者說不看好電風扇廠日後的長遠發展,擔心一兩年後企業效益不佳,而企業已經變性爲外商私人企業,那麼自身權益得不到保證,所以要求與華峰電器直接進行談判給予自己日後出路進行買斷。
這其實已經接近於幾年後全國性的工齡買斷的模式了,但在這個時段卻還是屬於一個嶄新而具有開創性甚至可能是突破了原則底線的模式,那就是徹底終結改制後國有企業職工的企業主人翁地位,將其變更爲和普通集體企業乃至私營企業職工一樣的身份。
華峰電器最初考慮的是給予所有未退休職工根據工作年限情況而定的部分改制後企業的股份,應該說這也是當初爲了破解國企職工身份消失的一個變通方式,主人翁身份地位不再由國企職工身份來保證,而是作爲擁有企業股權的股東來保證,當然這也一樣採取職工持股會方式來持有,但如果職工股要售賣,可以在三年後在公司內部進行轉讓。
但由於部分職工不願意留在廠裡,更願意直接獲得現金補償,甚至包括他們的持股也要直接轉讓給企業,這也給整個改制帶來了一些障礙。
補償金近似於買斷工齡的補償,職工獲得股份則類似於身份消失之後涉及到的社會保障補償,所以這種兩權結合方式看起來很有些辯證味道。
工齡長的職工如果要離開改制後的企業,他的補償金會比工齡短的職工補償金高,按照工作年限來計算,但是所獲股份則要更少,因爲股份是按照距離你退休時間長短來計算。
這種模式也獲得了市政府和職工們的認可,只是很多在談妥了補償金之後的職工卻提出了另外一個條件,那就是要在解除身份的同時立即將股份轉讓變現。
這一點很讓華峰電器方面爲難。
因爲華峰電器一旦接手之後,將會立即對薪資結構進行改制,提倡多勞多得,採取計件制,而注入資金將會主要用來償還貸款和支付拖欠的各種稅費、工資款項,這雜七雜八算下來,基本上就投入千萬,如果在加上馬上跟進的新增一條飲水機生產線和即將上馬的空調扇生產線技改,起碼要投入接近一千六百萬。
這不是一個小數目,哪怕是沙正陽和雷霆之前已經做出了很周密的考慮和核算,仍然不敢保證能夠在短期內扭虧爲盈。
如果再要面臨立即回購這批實際上作爲職工們社會保障的股份,起碼又要投入兩百萬,加上補償金,林林總總,半年內華峰電器將要在這個企業上投入兩千萬以上。
雷霆一度有些想要打退堂鼓,但是沙正陽還是給予了他很大的鼓勵。
沙正陽認爲雖然投入很大,但是未來市政府願意協調銀行予以貸款,同時也會在用地用水用電上予以優惠支持,加上更重要的是已經談到了這一步,只要協議一簽訂,生產設備就可以直接進入廠區進行安裝,而職工們只需要經過很簡單的培訓就可以立馬進行生產,這對於華峰電器立即擴大市場搶佔先機極爲有利。
最終雷霆還是接受了沙正陽的建議,因爲沙正陽之前給他的建議基本上都是成功的,這讓他對沙正陽的大局判斷能力極爲看好。
12月17日的簽約無疑是宛州國有企業改制上濃墨重彩的一筆,雖然這個方案正式簽訂,並開始履約但是來自各個渠道的一些消息顯示,仍然有人對這樣一個徹底將國有企業拱手讓人的事件難以接受,仍然在想辦法要阻止這個協議的落實。
尤其是本身淨資產還有四百多萬接近五百萬的情形下,最終市政府在華峰電器的持股僅有看起來有些可憐的百分之五,當然這是包含整個華峰電器資產的情況下,也就是涵蓋了華峰電器在銀臺縣的資產,但這在很多人眼中,仍然是一個充滿了“屈辱和出賣”的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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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唐華沉吟着撫額,“只是一紙傳真,沒說其他具體的?”
“嗯,只有一紙傳真。”明永昌臉色沉鬱,一字一句的道。
林春鳴剛帶隊出發前往長三角,這邊就接到了省委的傳真,近期省委的一個國企改制工作組將赴宛州進行調研,沒有多餘言語,但是卻讓在家裡主持工作的唐華感受到了無盡壓力。
林春鳴、馮士章、鍾廣標和陰朝鳳都隨團赴長三角地區考察學習,這才走兩天,省委就來了一個工作組,名義上是來調研,但是真實意圖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只是讓唐華感到有些困惑不解的是林書記不是專門去省委常委會上進行了專題彙報了麼?
當然那個彙報不是專門就國企改制彙報,更不可能就某一個企業進行專題彙報,但是國企改制仍然是專題彙報工作中的重中之重,省委不是給予高度肯定的麼?
怎麼這個時候又突然來了一個這樣莫名其妙的工作組來調研?
調研就就調研吧,怎麼還是工作組來調研?
如果是要爲在全省推廣做經驗交流準備,絕不可能是這樣一種悄無聲息甚至有些隱隱寒意的傳真,久諳這內部文件傳真規矩的唐華自然清楚這裡邊隱藏着的深意。
看着擺放在自己面前的這一紙傳真,唐華臉色陰鬱,“是省委副秘書長兼政研室主任裴松仁帶隊,還有一名副組長是省體改委副主任糜重,這個組合倒是真還不好判斷,究竟來意爲何。
“和林書記彙報,林書記是什麼意見?”唐華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定了定神這才問道。
“林書記說熱烈歡迎,熱情接待,對於工作組的工作要全力支持配合,想看什麼,想聽什麼,要見什麼人,無論是黨政幹部還是企業職工亦或是普通民衆,都要全力以赴的配合,如果工作組要自行開展工作,那麼我們也要理解和支持。”
明永昌很肯定的語氣讓唐華鬆了一口氣,他最怕的就是夾在中間難做人。
如果說工作組要深入其中聽看問,尤其是一些肯定不太滿意改制的職工和家屬,那該怎麼辦?
還有一些喜歡說怪話的幹部,如果要去反映情況,那又該如何?
“林書記說,燈不撥不亮,理不辨不明,如果能夠通過上級更爲廣泛和站在更高高度的來調查瞭解咱們市裡的國企改制,也許還是一件好事,有錯就改,無則加勉,要正確看待和理解。”
明永昌的話讓唐華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林書記是胸有成竹,那就好,嗯,只是老鍾和老錢都出去了,誰來接待?”
“我也問了林書記和鍾書記以及老錢,他們的意思都是讓沙正陽來負責接待。”明永昌嘴角也浮起一抹笑意,“我覺得這也是一個好主意,也幸虧沒讓這傢伙這次去。”
唐華沉穩的點點頭,“這是應有之意,正陽對國企改制這一塊情況最熟悉,而且我看他一直在就國企改制的相關政策文件進行收集,前次我看到他還在對一份去年國務院和國家經委的調查統計數據進行分析,看樣子也是要從中找出一些具體的依據來,讓這次改制顯得更有說服力。”
“那好,唐書記,你需要不需要和他先談一談?”明永昌問道。
“嗯,喊他來我這裡一趟,我和他交待一下,注意一下態度就好,別動不動就和人家槓上了。”唐華點點頭,擡起目光,“永昌,樹欲靜風不止啊,我看這事兒也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