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一直燒了10餘日,才漸漸熄滅,整個東山已經變成了一座黑黝黝的禿山,焦糊味道經久不散,看着好不悽慘。
直到一場大雨下來,才把焦臭和黑煙驅散,東山主峰是全島制高點,來財牛在這裡修築了火路墩,安排了觀察哨,發現敵情即舉火爲號,通知全島敵人來犯。
吊腳樓大宴之後,筆架山立即進入戰時狀態,人員只能進不能出,這是擔心有人給毗舍耶人通風報信,壞了大事。
所有船隻集中駐泊於澳口,一旦發現敵船接近,立即有戰士登船,隱蔽在東西兩山之後,視線不及之處。一旦毗舍耶人搶灘失敗,操船逃命,筆架山戰船就會從埋伏之處衝出,抓他個乾脆利索。
獅鼻城面前的這片海灘,很是寬闊,海岸線足有6、7里長,以城基線爲依託建立防線,是無論如何護不周全的。毗舍耶人若是會打仗,避開正面強大的火力,從兩翼衝到谷地縱深,那可就麻煩了。
不過現在來財牛不缺人手,除了3百龍王島海賊,他還有5百多毗舍耶青壯,百餘東番蠻,海上還有近3百白蒲延客商。除此之外,島上毗舍耶族生性兇悍,就算是健婦老者,也敢持刃劫掠,這樣來財牛的兵力部署就從容的多。
他把最強的3百龍王島海賊沿城牆基線部署,以炮壘和城基壕形成一道防線,全部持火器作戰。這道防線的背後,就是過去的蠻村,不過此時已經面目全非了。
由於市肆就在正面,阻擋了射界,3百人大宴後第二日,崇文就宣佈罷市。貨物全部運回山洞,牛皮帷帳拆除,只剩下光禿禿的竹筋骨,這些竹筋骨擋不住子彈和炮彈,卻是毗舍耶人前進的障礙。
隨着獅鼻城向山間谷地延伸,地形也越來越狹窄,海灘正面足有6、7里長,到城北的山谷就只有3裡多寬。
此時村後的棕櫚林已經被大火燒光,一片開闊,如果敵人敢於衝到山谷裡,埋伏在東西兩山的毗舍耶人和東番蠻,就會從側面衝出來,把暴露的敵人殺個稀里嘩啦。
真要是這個局面,也許入侵的毗舍耶人都沒有機會退到海上。
爲了準備作戰,島上的建設緩慢下來,青壯大多持刃警戒,婦人和老弱成了建設的主力軍。毗舍耶人吃苦耐勞,女人老弱吃的少,乾的可一點不少,讓白蒲延人嘖嘖稱奇。
因爲真乙姥的出現,諸部蠻夷都深信他們在建設一個人間天堂,天堂建成以後,所有人都再無苦難。如果爲建設和保衛這個天堂而死,死後會進入大海對面的龍宮,享受更大的福報,而且保佑親人,平安喜樂。
筆架山運氣不錯,毗舍耶人一直沒有出現,給了他們從容佈置的時間。崇文終於佈下了天羅地網,他其實從來不認爲會打敗仗,周密部署的原因在於,他要張網捕魚,一個不落。
這一日,他帶着幾個隨從巡視島上的防禦,部下一直在後面議論紛紛。
沙梭劉對來財牛的佈置不以爲然,他粗聲大氣的說道:“那些小黑人戰力如何,你們都清楚,兩輪炮火就足以轟散他們,正面擊潰他們就是,何必大興土木,累死累活。”
喇叭虎頭搖得像撥浪鼓,反駁道:“那是在海上,他們沒有死戰之心。這裡可不一樣,這是他們經營多年的巢穴,如何肯輕易丟棄,必然要跟我們死戰,不可輕敵。”
吉良貞家看着來財牛,說道:“這防禦都是面向大海,若他們從島北面登陸,豈不是直**們背後?”
來財牛還沒來得及答話,老均十大笑道:“若無人給他們通風報信,他們怎麼知道筆架山已經易手?難道從北面上岸,揹着大堆東西跑10幾裡山路?沒有那個道理。”
七嘴八舌之中,夜叉保忽然說了一句:“我們的火力集中在正面,兩側和背後太薄弱,若是毗舍耶人陣前反水,在我們背後鬧騰起來,我們還真有可能被打敗。”
此言一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一臉厭惡,有意識的走開幾步,離掃帚星遠一點。
赤須鼠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個入孃的掃帚星,拷不殺的賊廝鳥,你就不能說句中聽的人話麼?”
夜叉保淡淡說道:“我是大出海親衛,時刻要做最壞打算。”
喇叭虎想罵,又不知道從何罵起,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直。。。娘賊!”
崇文笑着揮揮手,說道:“都入孃的不要呱躁了,阿牛的部署沒有紕漏,很好。”
沙梭劉依然不服氣,說道:“我還是覺得這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崇文轉過身,面向大海,海風吹的他衣袍飛揚,讓身上的溽熱減了幾分。良久,他才說道:“我要把筆架山,建成第二個龍王島。”
隨從們大吃一驚,大出海這是怎麼了?魔怔了?弟兄們的家在龍王島啊,守着龍王島航線的富貴不享,誰願意跑到這鳥不砬屎的地界討生活?
連夜叉保都有些驚訝,不解的問道:“這是爲何啊?大家下南洋,爲的是做生意,如何能把家安在這裡?”
崇文迎着海風,負手而立,看着海鳥在天空飛翔,沉浸在海天的壯闊之中。
來財牛也忍不住了,沉聲問道:“大出海,我也很是不解,爲何要在這蠻荒之地安家?”
崇文這才說道:“此地是麻逸航線的咽喉要路,北距東番打狗港8百里,南距三島要衝答陪港不到3百里,是進可攻退可守的咽喉要路。只有把這個地方牢牢掌控在我們手裡,才能做到進可攻,退可守。”
沙梭劉不以爲然的說道:“南洋再廣大,也是一些蠻族部落,如何能抵擋商團的大艦巨炮,還有哪個不開眼的敢擋路不成?”
崇文嘆了口氣,說道:“這些日子,我和白蒲延人有過很多交談,深感南洋險惡,甚於東洋,麻逸航線。。。不是一年兩年就能完成的,我們必須要有個穩固的退路。”
喇叭虎審慎的問道:“莫非,南洋蠻子比仴國幕府還要難纏不成?”
崇文搖搖頭,說道:“南洋兇險,豈是仴國可比,仴國最重者,不過一個幕府,擊潰了他們,難題就解決了大半。可是南洋部族,何止千百,島嶼之衆,又何止千萬,局勢之複雜,絕非我們能夠想象的。
南洋,是財寶之地,黃金香料,玳瑁明珠,都是世人貪圖的東西,只要是有寶藏的地方,必然有嚴酷的爭奪。
南洋教派繁多,衝突不斷,僅梵教就有毗溼奴派、溼婆派、梵天派。佛教?看看仴國就知道了,我想南洋佛教之爭鬥,不會比仴國溫和。新近又崛起了回教,其義理頗爲嚴峻,回教諸國之強悍,令人望而生畏。
加之南洋地處東西洋要衝,又是財貨淵藪,各族商人無不垂涎欲滴,誰肯輕易放棄這個地方。這些商人,可不是販夫走卒,都是人多勢衆,船大財多,勾結權貴的豪強之輩,哪一個都不是好惹的。
南洋的蠻族你們也看到了,你們以爲只有毗舍耶人一股麼?南洋海賊多如牛毛!其大者水手上萬,聯船數百,不知道多少小國就是海賊創立,劫掠之性深入骨髓。
自古以來,南洋征戰無日無之,爭礦產,爭耕地,爭航線,爭信衆。在這種地方做生意,誰敢說手拿把攥,一不留神就會鎩羽而歸。入孃的,不留個退路,你們想把我們的船隊葬送在南洋的驚濤駭浪之中麼!”
陳尿泥驚道:“入孃的,原來我們是在虎窩裡討生活!”
沙梭劉大笑道:“你怕個卵子,大海上何處不是老虎,你吃的就是這碗飯,入孃的,怕死就不是阿媽賊。”
崇文擡高聲音,繼續說道:“若僅僅是這些麻煩,以我商團的戰艦大炮,又有何懼。可是幾天前,我跟達盧浦嶼豪族伊蘭迪閒聊的時候,他跟我說,他聽答陪港的商人說起,去年此時,有大康使者浮海南下,出使南洋諸國!
在琉球的時候,我接到了仴國傳來的消息,一個叫馬和的大康中使已經出使仴國,嚴責幕府縱容海寇,騷擾大康海疆,語近威脅。南洋之使,大約也是這個目的,阿保,你以爲,對我們來說,這意味着什麼?”
夜叉保想了想,才說道:“朝廷禁海如此之烈,忽然派使者出東海,下南洋,莫不是。。。衝着我們來的?”
崇文皺着眉頭說道:“是啊,我們把東海攪得天翻地覆,永濟一點也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陳仁孝又不是傻子,如何會沒有應對之策?
在仴國、琉球,我們已經樹大根深,永濟拿我們沒辦法。南洋可就不一樣了,若你們是那些蠻部和小國,你們是站在大康朝?還是站在東海商團?”
夜叉保目瞪口呆,磕磕巴巴的說道:“入孃的,難道我們要和。。。大康天子爭奪南洋不成,這可如何是好。”
大康何等強大,東海商團開拓南洋航線,就是侏儒和巨人的爭鬥,這哪裡有勝算。怪不得大出海憂形於色,直到今日才向大家吐露實情,有些性子沉穩的,心中已經有了退意。
崇文重複了一句:“是啊,這可如何是好。。。這幾日我一直在想,若真的是這樣,我們下南洋到底該是不該,株守龍王島航線求活,對也不對。我心中焦慮,寢不安席,卻始終拿不定主意。”
來財牛忽然沉聲說道:“沒有第二條路,只有下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