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溼噠噠的女劍士認完她的海豹親戚,心情非常好地回到了蠍子的船樓。
船樓大門緊閉。瑟羅非掏出細長的雙齒黃銅鑰匙,稍微有些掛心她的房東。和她很有侵略性的美貌相反,蠍子的性格竟然出乎意料的……方正。
浸透了海水和蝦味兒的衣服顯然不是很舒適。她走上頂樓,放下了大劍就開始脫衣服——
一陣大力撞在她肩膀上,毫無防備的女劍士差點兒被直接砸得趴下。
她憤怒擡頭,愕然看見組成天花板的木條被硬生生抽起了一塊,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扣在豁口的邊緣。
看不到臉。但她看到了披風邊角,和緊緊綁縛在結實大腿外側的銀黑□□。
那個光天化日掀人屋頂、擾人沐浴、還偷竊抱枕轟砸住戶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南十字號船長,尼古拉斯.有病。
瑟羅非感到了一種來自於靈魂深處的疲軟:這是個海盜,不能用道義勸服;這也是她的船長,不能用武力壓制——有這心也沒這力。
於是領口散亂的女劍士呆站在原地,與一隻手莫名其妙地對峙了起來。
……救命這樣超尷尬的!
她在心裡咬牙切齒地讚了對方一聲“好定力”,決定至少做些什麼改變現狀:“頭兒你等一會兒,我我我這就上天台和你說。”
她整理好衣服,有些忐忑地推開了樓梯盡頭的木門。
尼古拉斯隨意坐着,因爲誒脊背自然往前微弓的緣故,常常被扯高的披風領口有些垮了下來,難得露出了整張臉。
瑟羅非愈發替希歐感到心酸。別船的海盜們都因爲希歐長得好看就質疑他當大副的能力,眼前明明有個長得更好的當了船長,倒是沒人敢拿這個梗嘲笑他。
不過話說回來,尼古拉斯和希歐的確是兩種風格的。或許尼古拉斯這種濃眉深目、輪廓分明、一身被肌肉繃得緊緊的古銅色皮的款更容易博得海盜們的認同感。
她打量人的時間或許有些過長了。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她卻能明顯感覺到對方有些許不自在……哦哦哦他動了!他飛快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脣,又飛快地瞟了眼她的胸口,然後傲然扭過頭去!
女劍士覺得自個兒的心臟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撞了一下。
不得不承認,自從窗臺上出現兩個彈孔之後,她對頂頭上司的敬畏之心就像海面上的泡沫一樣,在無處不在的日光下飛快地消失了。
尼古拉斯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表現有些,嗯,不太符合船長的氣質。他很快轉過頭來,眉頭一皺,氣勢洶洶地質問:“我給你藥你爲什麼不用?”
“誒?”他怎麼知道她沒用?瑟羅非真沒想到船長大人特地過來拆個天台就是爲了這個,她有些無奈地舉起兩隻繃帶手揮了揮:“我不會包紮。昨天睡着的時候蠍子也還在忙着處理傷員,所以——但是我有好好放起來的!謝謝!”
尼古拉斯抿了抿脣:“哦,那找給我看。”
“……”瑟羅非哭笑不得,“是是是。”
她轉身下樓,他還真的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她跳上貓窩跪立起來,小心翼翼地用雙膝保持着平衡,從一個豎立的抱枕上解下了兩隻小袋子。
白生生的。特別可愛,特別完好。
瑟羅非不可避免地鬆了口氣,拿着袋子們去交差。
心思莫測的船長大人卻突然對袋子們不感興趣了。他直直地看着貓窩,問:“這是……你的牀?”
“是啊。”所以下次請別劫走我賴以生存的靠墊。
尼古拉斯看看還躺在地上的無辜靠墊,看看貓窩,再看看女劍士手心裡的兩隻小袋子。
他扯了扯領口:“我,我有事先走。”
瑟羅非:“??”
船長的背影飛快地消失在樓梯口。很快,她就聽到了樓下大門被種種甩上的聲音。
瑟羅非:“……”
不要啊船長大人你還記得從前你年少輕狂拆下的天花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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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一個海盜扛着魚匆匆走過。
扛魚的海盜:“頭兒?頭兒你怎麼捂着臉?頭兒你怎麼了?”
尼古拉斯:“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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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艦上最寬敞、最舒適的房間裡,傳來一聲驚呼。
梅麗驀地站起來,臉色慘白:“你,你說的是真的?他怎麼能這樣對你?”
三刀正背對着她,將身上的藥瓶、暗器等零散玩意兒一一卸下來,爲之後的刑罰做準備。聞言,他回頭奇怪地看了梅麗一眼:“怎麼?”
“這麼可怕的、邪惡的刑罰,天哪,我光是聽一聽就快要暈過去了,我根本不能想象你要去經受這個……”梅麗搖着頭抽泣起來,“船長是不是故意針對你?”
三刀有些頭疼,他脾氣本來就不是很好,剛想要發貨,可下一秒他就對上了那雙和那人極其相似的眼睛。他嘆了口氣,按捺住心裡的不耐煩,拍着梅麗的肩膀安撫道:“好了,好了,你們這些女人就是喜歡大驚小怪、哭哭啼啼。這真不是什麼大事兒,船長這回是站在我這邊的,我只是去做個姿態。”
說到這裡,他又有些得意起來。
梅麗順勢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羞愧地抽了抽鼻子,小聲說:“我,我又不懂這些……可是說到底你又沒做錯什麼?”
三刀看着梅麗爲他打抱不平,心裡也挺高興的,於是他多解釋了兩句:“你不懂,事情沒那麼簡單。南十字掛的畢竟不是血色旗,一直也是以優厚的待遇吸引新血的,我那樣做雖然沒錯,但確實不太好拿去甲板上說。我既然沒有第一時間把知情人全殺了,那消息就遲早會透出來,還不知道會扯成多大的麻煩。我現在受點兒懲罰,這件事兒就算徹底結了,以後他們也沒什麼舊賬好翻。”
“哦”,梅麗拉着他坐下,親手給他倒滿了一杯酒:“你真是個勇敢、熱心、聰明的人。”
三刀笑着接過酒喝了。
“可是……你爲南十字號付出了這麼多,別人怎麼就看不到呢。”梅麗輕聲嘆氣,“你加入船隊這麼久了,護衛艦上的人都說你比希歐大副更強。他憑什麼擁有比你更高的地位,比你更多的戰利品呢?況且,現在明明有一個大副的位子空出來了,他們爲什麼還是把你放在護衛艦上?”
他和希歐到底誰更能打,這真的不好說。但梅麗的最後一句話確實戳中了他隱藏在心底的抱怨。
“除了你,難道還有別人更有資格坐上那個位子嗎?……呀!”梅麗掩口輕呼,“你剛纔說希歐特別看重那個喬……你說,他們是不是想要讓他做大副?”
三刀雖然不認爲希歐真的要讓一個上船沒幾天、還只能扔扔小刀的傢伙做大副,但也被梅麗說得十分煩躁。他重重擱下杯子,直接往門外走去:“你好好休息,悶了就去甲板上吹吹風,不要想些亂七八糟的。這種話也不要出去說——如果你不想給我惹麻煩的話。”
梅麗僵坐在屋內,臉上表情幾度變化。突然,她猛地站起來,衝着三刀離開的方向用最難聽的字眼兒狠狠地咒罵了幾句,然後一把將三刀用過的酒杯砸在了地上。
她急促地喘着氣,呆在原地愣了一會兒。
隨即她像是突然從什麼噩夢中驚醒一樣,一個箭步撲到地上將杯子撿起來,緊張而心虛地查看着——託厚重地毯的福,杯子完好無損。
跪坐在地上的梅麗又發了一會兒愣,覺得自己實在是命苦的不行,又忍不住嚶嚶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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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船上的生活是很枯燥的。一望無際的碧藍色海水看多了也讓人厭煩,因爲經受不住航行時彷彿永遠到不了目的地的恐慌,瘋了傻了甚至自個兒跑去跳海的海盜從來就不少。
能夠一直保持健康的精神狀況的人,通常都有自己打發時間的方式。
喬喜歡玩牌,和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場合下絞盡腦汁地出老千。而瑟羅非喜歡……訓練。
得知瑟羅非的愛好之後,希歐是第一個沒有露出異樣神情的人。相反,他非常讚許地點了點頭:“很好。這個習慣能讓你總是你成爲那個活到最後的幸運兒——如果你能稍微注意一下你的領子,讓它們翻得對稱一點,那就更好了。”
南十字號上有一套規律的訓練安排,每個海盜都必須遵守這份安排努力提高自己的實力。在船務和硬性規定的訓練時間之外,也有不少人經常自覺出現在訓練場上。
希歐決定把瑟羅非加入這張安排表裡。
鑑於之前開會的時候明確說了,瑟羅非和喬的“考察期”由船長親自負責,於是希歐拿着安排表敲響了尼古拉斯的門。
門開了。
黑髮的船長沉默地看了自家大副一會兒,露出了一個嫌棄的表情:“很忙,沒空。”
希歐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個兒的嘴角一直弧度詭異地上翹着。他輕咳了一聲,趕在對方把門摔回他臉上之前迅速開口:“我想說的是關於瑟羅非的訓練安排既然你沒空那我就換——”
門重新打開。
尼古拉斯直接拿過希歐手中的羊皮紙和羽毛筆,簡單掃了幾眼之後刷刷刷劃了起來。
希歐接回來一看——上午分爲四個時間段,船長大人一下就劃滿了三個,只空出了最早的那一個。
還沒多看幾眼呢,羊皮紙又被抽走了。再還回來的時候,整個下午也劃滿了。
希歐:“……”
“好吧,好吧,”希歐掏出另一張羊皮紙,“這一張是喬的。”
尼古拉斯開始關門:“不看,沒空。”
希歐這回沒來得及攔——他壓根沒想到他的船長私下裡能這樣肆(不)無(要)忌(臉)憚(面)地把“歧視”這個詞演繹得如此淋漓盡致。
再三敲門無果之後,懷着一股奇怪的憋屈感的大副拿起了喬的安排表,冷笑着按照瑟羅非的時間一模一樣地填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