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

玻璃盤牽扯御用,賠妝奩巫俏出閣

那巫氏女低眉尋思了半晌,心中早已打定主意,面上卻不動聲色,好教那姒飛天爲難。果然飛天見了這個陣仗,心中不知是巫俏故作姿態,反倒十分心疼她受此摧折,因搭訕着上前倒了一杯清茶遞在她手中笑道:“妹子是個明白人,爲什麼此番糊塗起來,他家大娘子雖然厲害,如今卻不在跟前,只有你們小夫妻兩個在這裡,一旦過門兒,凡事都是好商量的,何必因爲一時氣性誤了這段好姻緣?”

那巫俏聽聞此言,見時機已至,少不得放聲大哭一場,姒飛天給她纏得沒法,又不好脫身就走,正鬧着,但見門外新來的那丫頭琉璃一頭撞了進來笑道:“街上新得的櫻桃,摘了上好的一盤給大奶奶和姑娘嚐嚐……”說到此處,但見那巫俏依舊乾哭,倒是唬了一跳道:“姑娘這是怎麼說,這滿滿的一大盤,還怕大奶奶搶了咱們的不成?”

那巫俏原本意欲跟姒飛天鬧一場出出閒氣,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倒不好十分撒嬌撒癡的,因收斂了眼淚低眉不語。但見那彌琉璃滿面含春端上那果子來遞在巫俏手中,巫俏因哭累了,倒有些口渴的,也不讓一讓飛天,自己兀自摘了幾顆櫻桃吃了,忽覺一陣倦意,因起身對着飛天福了一福道:“不知怎的這樣疲倦,姊姊容我放肆,回去補眠一回。”

姒飛天見狀心中有些疑惑,因點頭笑道:“妹子自便無妨。”一面吩咐那彌琉璃關了房門,自己踱步而出,那丫頭因笑道:“奶奶也嚐嚐這櫻桃,如今正當季,倒是酸甜可口的。”飛天見狀卻有些遲疑,那丫頭端的錦心繡口,似是看出了端倪笑道:“奶奶不用,就恕婢子無禮了。”因說着自盤中撿了一顆送向脣邊吃了,倒吃的十分香甜。

飛天見了,因心中有些慚愧自己江湖習氣,怎麼反倒懷疑起一個小丫頭來,不由臉上一紅,也自盤中撿了一顆吃了,卻是果肉飽滿鮮嫩甜美之物,因心中暗贊這丫頭會辦事,又想起志新平日也喜歡此物,因點頭道:“你摘的果子香甜,留一碗給小官人用罷,剩下的給老爺留着,擱在廚房的雞籠櫥裡別放壞了。”

那丫頭聞言噗嗤一笑道:“這點小東西不值什麼,這一盤是孝敬奶奶的,家裡吃的我都預備下了,奶奶不信只管去瞧瞧。”飛天聞言卻有些訝異,因跟着琉璃來在廚房之內,但見雞籠櫥中早擺了兩盤子櫻桃,盛在兩個琉璃精雕果盤之中,一望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那姒飛天進得金府當家也有一段時日了,因心中倒也曉得外頭的買賣行市,如今雖是水果當季,這櫻桃因本地不曾出產,卻要靠行商傳送進城,一般人家吃用不起,如今自己因爲琉璃是上竈丫頭,因每日給她幾吊錢買些瓜果菜蔬,論理這兩盤櫻桃就不止這個數目,怎的又添了兩個精緻的果盤。

那彌琉璃見飛天此番低眉不語,似是心有所思,因十分善解人意上前笑道:“奶奶切莫疑惑,此番因有個行商路過咱家門前避暑歇腳,我因在街門口玩耍時見了,好心給他半碗水喝,誰知那人得了一點恩惠,倒願意半賣半送這許多果子給咱們,那琉璃盤子原是他擺貨是的噱頭,我因瞧着玉雪可愛,將來擺在家裡堂上很便宜,因討了來擺果子用,那行商說這東西學名叫玻璃,是西洋傳遞進來的新鮮玩意兒,原不值什麼錢的,就一齊給了咱們。”

飛天聽聞此言大合情理之中,倒也不理論,因點點頭道:“好孩子,難爲你說的周全,只是此番買了這許多果子,置辦三餐的錢可還有些?”彌琉璃聞言笑道:“奶奶久在閨門,原不會討價還價的,我們小門小戶胡打海摔的慣了,街面上做賣做買的販夫走卒都與我有些交情,情願薄利多銷賣給咱們的,錢不夠使時我再尋奶奶要些也使得。”

飛天聞言點點頭,因打發那丫頭自去幫襯不提,一面自己卻回到金喬覺的書房之中整理東西做些針線,復又想起今日巫俏之事來,見她面上雖是不願意,實則心裡是肯了的,既然兩下里有意,爲今之計先嫁過門兒去倒也使得,兩個若是新婚燕爾丟不開手了,往後擡舉她做了二房奶奶也不是不能的。

正胡思亂想之間,但聽得前院達達馬蹄之聲,便知金喬覺已經下了衙門,連忙丟下手上針線,正欲出門迎迓,卻見丈夫已經自己熟門熟路打起簾子進來了,見了飛天因笑道:“進來時聽聞你受了委屈,我替那巫家小妹子給娘子陪個不是。”因說着竟一躬到地,弄得飛天臉上一紅,只得還了半禮,一面口中抱怨道:“要鬧也有個分寸,給門房馬伕撞見了什麼意思呢,想是琉璃那丫頭嘴快說的?”

金喬覺聞言笑道:“正是呢,我一進門她就唧唧喳喳說個沒完,叫我好生哄着你,可別委屈了。”飛天聞言搖頭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那巫家妹妹自從來了咱們家,也沒受用過幾天,如今好容易尋得了這個歸宿,你我自然要好好幫襯她出了閣纔好的。現下我擔待些原不值什麼,你可千萬別爲了這點小事節外生枝,好生打發她出了門子纔是要緊。”

金喬覺見四兒這般溫柔體貼,心中很有些蜜意,見四下無人服侍,因上前攜了他的手笑道:“你們姑嫂妯娌和睦,我在外面也好辦事。”飛天見了連忙丟開手轉身迴避了,因一面倏忽想起一事來笑道:“今兒琉璃那丫頭在街面上玩耍,新得了幾盤上好的水果,我去廚房將井水湃一湃,進來打發你吃。”

因說着來在小廚房處,將水缸之中舀出一瓢清水來浸了那櫻桃,洗去浮塵擺在那玻璃果盤之中端回金喬覺房裡。但見他已經換下了官衣,卻做尋常武生公子打扮,因笑道:“今兒倒新鮮,何時又弄出這麼一身少俠裝束來?”金喬覺聞言笑道:“論理如今不該穿這樣年輕的服色了,只是還想着當日咱們在一處的情景,見了這身衣裳就想着穿穿。”

飛天見他念舊,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不知所措的,只得不接這話頭,只將那冷水湃的櫻桃端到他面前道:“外頭暑熱,你吃些果子去去火氣。”誰知那金喬覺見了果盤卻笑道:“這倒奇了,往日常見你持家有道,怎的今兒卻這般豪奢揮霍起來。”姒飛天聞言沒好氣道:“這可是久在公門裡的人說的話了,想來你到市上逛逛採辦東西,不曾有行商敢向你索價也是有的,越發不懂外頭的行情,這櫻桃原是當季的東西,就算嬌貴,到底也不值幾個錢,如何倒因爲這個來編排我的不是?”

那金喬覺見妻子誤會了,連忙陪笑着找補道:“這櫻桃原不值什麼,只是這玻璃的果盤卻是金貴,隨不是價值連城,倒也算得上是稀罕物,我竟不知城中販售此物,因前兒在相公老爺書房之中回事時見過一對,原是他家老大人打發人千里迢迢送過來的,聽說是瓊林宴時御用的東西,因他家老大人是三朝元老,頗得聖上顧惜,因此將這一對玻璃果盤賞下來的。他萱堂自己捨不得用,在祖宗牌位前貢了多時,只因這琚付之大人如今很有些仕途不順,又聽見現下里要納寵了,是以賞下來沖沖喜氣。”

姒飛天聞言卻是疑惑起來道:“想是你聽差了,又或是那琚付之欺負你們年輕沒見過世面才這樣編排的,我聽琉璃那丫頭說,這玻璃盤子原不值什麼,乃是西洋手工匠人燒製之物,外洋尋常人家都使着飲水喝茶的,只是咱們縣城裡行商不多,是以這樣東西還不曾傳遞進來,不過多個一年半載的,等到全國都時興起來時,你家大人這個謊話纔不知道怎麼圓呢。”

金喬覺原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再說那琚付之原本就有些闊少爺的脾氣,想要這般人前顯貴鰲裡奪尊倒也說得通透,見妻子戳穿了他的自詡之言,因爽朗一笑道:“到底是娘子機智些,若是咱們家沒有這件東西,我竟教他哄了去,如今方纔長了見識,明兒我不叫你娘子,只叫你師父如何?”飛天聞言噗嗤一笑道:“少混說,仔細差了輩分。”

夫妻兩個說笑之間,飛天因將巫俏的心思分析一番,那金喬覺聽得明白,因打定主意意欲打發這世交之女出了門子,因前日的金銀首飾倒賠妝奩都已經送入了琚付之府內,如今一概不用準備,因是以丫頭身份進門,倒也無需大操大辦,只暗暗地派了文嫂媒妁過去說合,那琚付之卻也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當日一朝游龍戲鳳,如今並不願意做成外宅,既然那丫頭癡心願意過門,自己也樂得有人服侍,因允了這門親事,單等日子一到,不過一乘小轎接過門來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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