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閨中良伴,橋遷居安家狀元
水氏娘子因見了飛天這樣的品貌,心裡便有了幾分疼惜之情,她原是大宅門裡的小姐出身,只因給家中的護院戰天刃,夤夜之間摸進閨房之中取了元紅,兩人又原本有些交情的,因拋卻父母家園,偷偷攜帶了自家嫁妝細軟與丈夫私奔出來。
及至到了東村上,見此地環境清幽民風淳樸,倒合了他夫妻二人的心意,只是水氏娘子原是知書識禮的貴小姐,如今往來之人皆是些左鄰右舍的村婦,並無十分可以談講交心之人,又因懷着孩子,性子起伏強烈,這幾日對丈夫便生出許多埋怨來。
如今見她當家的帶了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婦來到村中,又是這樣節烈的人品,心中又敬又愛,倒多了一個可以一起談講做針線的閨中良伴,心中豈不願意?因要想個法子籠絡住飛天,教他與自己長久做個鄰居。
那水氏娘子打定主意,因十分熱絡地將飛天往屋裡讓,又嗔她當家的別跟進來偷聽她們娘們兒說話,因將飛天引入內室之中,倒了杯茶給他吃了,又細細地端詳品度了一回。
姒飛天此番給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因只低了頭不言語,問他什麼,答應一句就打住話頭不說了。且喜那水氏娘子雖然是大家閨秀,倒是個乾淨爽利之人,因問了幾句話,深覺飛天談吐文雅,有身份、有見識,並非一般婦人可比。
因先福了一福道:“奴姓水氏,在家時閨名嫣柔,不知妹子芳名?”飛天見狀,只得學着女子見禮,亦起身福了一福:“我……奴姓姒,閨名飛天。”
兩人廝見已畢,談講了一會兒,水氏娘子因見飛天衣衫單薄包袱輕巧,因心中當他是個知己了,方不見外問道:“見你衣裳行李都不多,想是你夫家不曾留下些房產薄田麼?”
姒飛天聞言,低頭想了一想,因點頭道:“原也有些基業,只是都是他兄弟姊妹們管着,我們,原不是一路人。”水氏娘子聽聞此言,如何知道箇中因由,還道是飛天的大伯子小叔子仗着人多,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竟將他趕了出來。
因有些忿忿不平道:“世上竟有這等沒有天理的事情,爲什麼不去衙門裡告一告呢?”飛天聞言,才知這位水氏娘子錯理會了自己的意思,當下也不分辯,因搖頭一笑道:“我很不耐煩上衙門的,況且那些東西我也不稀罕。”
水氏娘子聽了,心中越發敬佩他這般散淡蕭疏的人品,因點點頭道:“難爲你想得通透,既這麼說,娘子現下可有什麼營生麼?將來孩子生下來,總要將養的,我看娘子這樣的品貌,你夫家只怕也是有頭有臉的,若是個男孩兒,只怕還要考出來謀個前程?”
姒飛天聞言卻是一怔,因心中有些茫然起來,自己一路尋訪安身立命之處流落至今,並不曾在銀錢上計較些得失,如今聽聞水氏娘子一問,心中倒有些不知如何因應起來。
水氏娘子見了,便知他也是個不慣稼穡的嬌女,因蹙眉尋思了一陣道:“你家裡沒個男子,這田畝不賃也罷了,回頭交不上租子倒是爲難的,如今我倒替你想起一個出路來,就不知你心裡怎麼樣。”
姒飛天聞言點頭道:“多謝姊姊厚意,只是不知有何生計適合我做呢?”水氏娘子笑道:“我看娘子模樣兒品格樣樣都好,是個大家閨秀的出身,想必女紅上面定是好的了。”
姒飛天聞言卻是給問住了,因臉上一紅道:“我並不曾在此事上留心……”那水氏娘子聽了卻是有些訝異,轉念一想,自己當日在閨中不過閒來無事,才與小丫頭子們描寫花樣子繡着玩兒的,原也是打發閨中寂寞,真有要緊的活計,還是打發了丫頭老媽子去做。
想來着姒家娘子定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一時疏於此道也不足爲奇了,因笑道:“這也不難,我教給你一些簡單花樣兒,先學起來也使得,看你是個千金萬金小姐的氣派,想必縫補漿洗等俗事自然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了?”
姒飛天聞言臉上微微一紅道:“往日疏懶,不曾習得。”水氏娘子見了他這般嬌俏態度,因心中十分憐愛,伸手攜了飛天的一雙蔥管玉手道:“這樣嬌小的玉骨,卻也捨不得讓你做些活計呢。”
飛天因想着自己並非純陰之體,男女授受不親,便連忙抽回手在袖中攏了,誰知那水氏娘子見他害羞,倒更爲喜歡,因柔聲安慰了他幾句,一面留他在家裡吃飯,一面打發自家男人去村中尋幾間閒房安頓飛天。
飛天因苦辭不得,只得與水氏娘子在她房裡用了飯,一時間戰天刃也迴轉家中,因在外間隔着簾子笑道:“這姒家娘子倒是好福氣,今兒村裡剛剛搬走了一家,是個狀元宅,那老爺聽說是一位節婦要尋房子,因十分敬重娘子的人品,連房錢也不要,說是造福鄉里,褒揚節烈的好事,還說等選出來上了任,對機會就請奏地方上給娘子修個貞節牌坊呢。”
那水氏娘子聽了前段倒還歡喜,及至後面,又因丈夫不在房裡,不好使眼色的,少不得啐了一口道:“少混說,什麼貞節牌坊,你也不想想他們孤兒寡母的,有沒個養家餬口的活計,可怎麼過日子。”
那戰天刃聽聞此言,方想到自己夫妻兩個原不曾得知飛天心中是否還有守節打算,自己冒然捧着他說了,萬一將來年輕守不住,再嫁時臉上須不好看,因憨厚一笑道:“是我多嘴了。”
卻說姒飛天雖然曾與錢九有過一夜交情,只是婚姻制度並不甚明白,聽他夫妻二人話中有話,自己又端的猜不透言下之意,只得低了頭不言語,那水氏娘子反以爲他惱了,因爽朗笑道:“我那當家的是個粗人,不會說話,娘子快別多心。”
飛天聞言只得搖頭笑道:“我並不曾多心的,只是有些不懂姊姊話中之意。”水氏娘子見飛天這般純情,卻不像是個成婚幾年的婦人,因試探着問道:“論理,今兒初次見面,是不該問的,只是你叫我一聲姊姊,我又是真心愛你這般人品,拿你當自己的妹子疼,就少不得說了。”
飛天聞言點頭道:“姊姊有什麼指示教訓,我自然恭聽。”那水氏娘子因有些悽然嘆道:“這也是你我投緣,如今姊姊便做個交淺言深的人,看妹子年紀,或者過了及笄之年?”
飛天聞言點頭道:“剛滿了十五歲。”那水氏娘子聽了倒是眼圈兒一紅道:“那爲什麼不回孃家呢,莫非是孃家的人……逼迫你改志麼?”姒飛天聞言正不知如何作答,見她由此猜測,因順水推舟點了點頭。
那水氏娘子聽了,心中更加敬重道:“這麼說,你就打算這樣守着?”姒飛天聞言點頭道:“雖然日子艱難些,只要我孩兒生下來,也就有伴兒了。”說到此處,因憐惜一笑,下意識地摩挲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水氏娘子見了,因點頭讚歎道:“真是一位難得的節婦,既然你有這個志向,姊姊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如今就叫你戰大哥去將那屋子拾掇出來,那原是個窮秀才和他渾家住着的,誰知今年卻發了跡,竟做了舉人老爺,往年見了我們當家的,還要作揖打躬的稱上幾句高鄰,如今倒拿起大人的款兒來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姒飛天久在江湖,見過血雨腥風,如今乍然進得閨房之中,聽聞這些家長裡短,倒也新鮮有趣,因跟着噗嗤一笑,這一笑卻讓水氏娘子看住了,因口無遮攔讚歎道:“倒好個模樣兒,端的是紅顏薄命……”
飛天聞言臉上一紅低了頭,水氏娘子方知自己說話莽撞了,因連忙找補道:“方纔聽我家那死鬼說,娘子今兒遇上了歹人,以你這樣的品貌,倒是十分惹人的,既然打定主意守住孩兒,爲什麼不帶上面紗呢,一來藉以明志,叫那些眼饞肚飽的人趁早打消了念頭,而來你一個人在那邊狀元宅裡住着,如此妝束,我與你戰大哥方能放心。”
飛天聞言心中深以爲然,因點頭道:“多謝姊姊教訓,我記住就是了。”當下兩人又說了一些沒要緊的話,那邊狀元宅中也拾掇整齊了,戰天刃與水氏娘子兩個到底不放心,親自將姒飛天護送到了宅院之中。
飛天見此處環境清幽,雖是茅檐草舍,卻有些疏淡況味,一望可知前屋主腹有詩書,方能在方寸之間營造萬千氣象,因心中有些喜歡了,復又多多拜謝了他們夫妻二人。
水氏娘子因怕飛天一人獨居晚上害怕,又在他家小廚房裡整治了幾個菜,連同着戰天刃一起用了晚飯,打發夫家先回去,自己又細細地講些村中典故,本地風俗給姒飛天知道,兩人談到天色擦黑,那戰天刃復來接了一次,水嫣柔方安頓了飛天,自己依依不捨跟着丈夫迴轉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