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飛天聞言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只怕還要我往山下走一趟,如今既然薰妹妹煩我給她繡一件嫁衣,布料材質總要我親自過目了方能放心,只是……”說到此處卻有些秀眉微蹙尋思起來。
那三奶奶也是個聰明人,見了飛天娘子有些爲難的模樣,因試探着笑道:“莫不是娘子此番意欲出山採辦貨物,又怕咱們山主大當家的不肯麼?”飛天見那三奶奶蕙質蘭心,因點頭笑道:“正是呢,他如今總想着外頭有歹人要害我,只怕這件事若是跟他提出來倒不好辦了。”
三奶奶聞言笑道:“男人家都是這樣,我那當家的原先也是恁的,我沒出閣的時候,身邊略有一兩個相近的男子,就無緣無故吃起飛醋來,當真說不得,只當我們娘們兒都是他們的玩意兒似的,旁人沾不得,卻不知道若是心思不在他身上,就算給他生兒育女又有什麼,到底也是白白過了一生。”
飛天今兒聽聞三奶奶這一番對於男女之事的見解,因心中暗暗點頭道,可別看錯了她,原比一般的村婦有些見識。那三奶奶見姒家娘子面上似有感嘆之意,因伸出芊芊玉手掩在脣邊噗嗤一笑道:“娘子莫不是初見之時將奴家當做一般的民婦,還道我是自幼失學的麼?”
姒飛天見自己的心事給人看穿了,因臉上一紅搖頭笑道:“三奶奶莫怪罪,只是當初進山之時曾聽錢九說過,山中並沒有多少女子願意嫁進來,只因此處山寨與別處又不一樣,並不做那些燒殺搶掠禍害百姓的勾當,所以近年來也有些莊戶人家的年輕子弟上山投軍的,或者帶了渾家來此安家,或者竟從外面村中聘娶進來,是以冒昧猜測了幾回三奶奶的出身,今日一見,言談舉止又好似大家閨秀,是以心中疑惑歎服起來。”
那三奶奶笑道:“哎喲,大家閨秀可不敢當,姒娘子不見奴家未曾纏足的麼?”飛天聞言卻是心中訝異,倒也不敢細看,只將眼風略略掃向那三奶奶的一雙金蓮之上,卻是比一般纏足的女子似是大了些許,倒也不算天足。三奶奶見狀笑道:“多虧了奴骨骼還算是嬌小,一般的男子倒也看不出來的。如今你我至親骨肉,說出來倒也不怕你笑話,我原是江湖兒女出身,當日因爲門戶之見與我夫主起了些齟齬,因約定日子與他相鬥,誰知那冤家當日一眼就將我看上了,到了那日赴約前來,竟帶了他一干兄弟姊妹做個見證,非要娶我。我當日還沒出閣,又羞又怒與他們爭執起來,卻給他擄在這山寨之中關了起來強行成婚,與家裡人斷絕了來往。”
姒飛天聽聞此言倒是大吃一驚,不曾想那溫青峰看上去一個老實憨厚的漢子,竟有這樣強搶民女的手段,又見他夫妻兩個此番恩愛非常,不像是強逼着成婚的樣子,是以不好搭腔,只怕自己說錯了話惹得三奶奶不痛快。
那婦人見飛天面色詫異欲言又止的模樣,因噗嗤一笑道:“當日我原本以死拒婚的,誰知那冤家雖然將我帶至此處,別看他是個山賊的勾當,男女之事上卻是膽小靦腆,竟不敢對我怎樣,倒是相敬如賓不曾動粗,後來我見他也沒有惡意,因漸漸使出些閨閣手段麻痹於他,找個空子竟尋得了這座山寨之中的機關圖,意欲私逃出去在江湖之上揚名立萬。”
姒飛天聞言大驚道:“原來姐姐也是上三門中的女俠不成?當日若是能盜取了機關圖,上三門想要將此處攻陷下來就不是什麼難事了,此事說來正是大功一件,往小處說做個掌門倒也不難,只怕以這件功績競選上三門的門長之位也不是不能的呢。”
那三奶奶聞言臉上一紅笑道:“哎喲,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有那樣的雄心壯志,不過是爲我姐姐謀個晉身之機罷了。”飛天聞言不解問道:“不敢動問,令姐在江湖上的名號是……?”
三奶奶聞言倒是嘆息一聲眼圈兒一紅道:“她是玉女門的掌門,我沒出閣的時候原是十二花仙之首,花王牡丹。”飛天聽了這話,卻不想當年江湖之上領一時風騷的玉女門掌門之妹竟然下嫁到了這座山寨之中,因點了點頭道:“原來你就是牡丹姐姐,當日我還小呢,倒是常聽旁的師兄們說起你們姐妹,端的可稱江湖雙豔、一時瑜亮不分軒輊的。”
那三奶奶聞言倒也感嘆了一回,因眼圈兒一紅道:“倒也不敢這樣稱呼,只是當年我還沒嫁人的時候姐妹們何等和睦,不在江湖上行走之時,也如尋常人家的女孩兒一般,一處伴着做些女紅針黹,後花園中蕩蕩鞦韆,何等親密快活,直至我答應下嫁給我那夫主,意欲從我長姐手中討得庚帖,她非但不曾祝福,反而帶了十二花仙來在山寨之外,上門作踐辱罵,只因沒有機關圖指引,終究破不了山門,只得將我羞辱一番,除了我的花王之名,斷了姐妹情份,此生不復相見……”
姒飛天聽了這段公案,心中倒也憐惜感嘆,因想着世人爲這樣的功名富貴所累,又有幾個能夠諒解親人幸福,不在乎旁人眼光的呢,如今那錢九郎爲了他妹子終身幸福,竟不惜毀去他生母爲之定下的婚約,倒也算是想得通透,頂天立地的男兒了。想到此處,又怕招出三奶奶的傷心事來,連忙岔開話頭道:“人各有志,原也不必強求的,只是不知道姐姐後來爲什麼又肯了呢?”
那三奶奶聽他如此一問,倒是紅了臉道:“妹子如今出閣多年,卻不曾聽聞烈女怕纏郎這話麼?當日我盜取了那一份山寨機關圖,正欲從後山私逃出去,到底給大當家的捉住了,因爲當日在山上,雖然我夫主不曾強逼合巹,到底我們已經做了夫妻多日,因此看在我夫主面子上,大家也都對我恭敬和睦,不曾十分防備,如今見我卷帶私逃,衆人豈有不惱的呢?那大當家因意欲將我以山規處置,要我性命。誰知我那冤家見了不依,因說願意代我受罰,只求山主放我下山與姐姐團聚,山主因說不肯加刑于兄弟,我那冤家竟然當着一衆兄弟姐妹的面,將自己刺得三刀六洞,要與他們割袍斷義,當時鮮血留得滿地都是,眼見不行了,我因受不住,給那大當家磕了頭,指天發誓日後再也沒有外心,一心一意服侍我夫主過日子,不再想着私逃的事,從旁又有那些兄弟姐妹求情,大當家的原本重情重義,因命人救治了我夫主,傷好之後重新拜堂,行了合巹之禮,我因給他破了清白身子,也就斷了念想不曾再逃出去。”
飛天聽了他夫妻兩個這一段公案,倒也真是一件奇緣,因點頭笑道:“這可真是好事多磨,如今且喜你們夫婦和睦,又誕育這麼可愛的一個麟兒,也算是四角俱全兩全其美了。”那三奶奶聞言笑道:“哎喲,再不要提起這孩子,爲了能得個男孩兒,我那冤家也不知如何磨人的,倒也不是我不願意生,只是當日初次給他擄來之際,總想着保住清白再逃回姐姐身邊,因一時糊塗買通了山寨之中的丫頭,討來一碗九寒湯偷偷喝了……”
姒飛天聞言心中一痛,他雖然並非純陰之體,只是久在閨閣與幾個女伴盤桓,自然知道這九寒湯屬性最陰,乃是出閣女子爲了絕育方纔服用的湯藥,用藥之後絕難再有身孕。那三奶奶見了飛天反應,因點頭笑道:“當日我與他和解之際就告訴他了,誰知他竟不嫌棄我不能生養,還說我是習武之人,只怕沒有尋常女子恁般嬌貴,只要合巹之後多在子嗣上留心,未必就不會再有,我因感念他此番愛重之意,多年來一直燒香拜佛求子,如今到底懷了個哥兒,想來也是我當家的爲人老實厚道,上蒼不願意他絕後也未可知。”
飛天聞言點頭笑道:“如今到底有了麟兒,你們賢伉儷兩個此番也算是圓滿了。”因說着,復又將那長命鎖逗弄懷中的孩兒,那孩子見飛天生得天仙一般,卻不怕生的,伸出一雙肥嘟嘟的小手與他玩耍,那三奶奶見了笑道:“山寨裡都是些只知道拳腳槍棒的莽漢,如今姒娘子這樣如花似玉的人品來了,難怪我孩兒也跟着歡喜。只是如今若要出山,只怕山主未必肯……”
姒飛天見她復又提起這個話頭,只怕是有意襄助自己,因點點頭道:“正是呢,他這人倒是有些倔強,只怕我也說不過他,若是真有個出路能瞞着他往鎮上採買一回倒也便宜,省得經官動府的又是一場閒氣。”三奶奶聞言笑道:“這不值什麼,當日我私逃出去的時候,就知道後山上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往山下村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