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秋葉已經凋盡.枯枝在寒冷的月光下顯得冷寂.
驛宮的院落裡空無一人.已經結起薄冰的湖面上沒有一絲漣漪.湖旁的雅亭中.略有琴聲斷斷續續.
納蘭惜諾忽然止步.擡起頭.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這裡.耳畔.熟悉的琴音縈繞.本是優雅的曲子.卻不知怎的被演繹出了幾分清冷.
她隨着那琴聲緩緩尋去.又是石亭.亭下.一抹白色身影端坐在琴前.一塵不染的衣袖在寒風中微微飄動.修長的指節如流水般在琴間遊走.一曲十面埋伏.深入淺出.扣人心絃.
聽的她的如身臨其境般緊張萬分.屏息凝視.
忽然.琴聲戛然而止.寒風拂過.納蘭惜諾回過神.對上亭內投來的目光.
精緻淡雅的面容在月光下一如既往的清冷.他靜靜的看着納蘭惜諾.眼中是納蘭惜諾讀不懂.也不想讀懂的情愫.
在這樣的夜深人靜裡.人總是不由自主的袒露心跡.
“娘娘親自擺架驛宮.不知所爲何事.”故意的疏離.他擺出恭敬的姿態.
納蘭惜諾神色微頓.她只是有些疲憊.想要出來透透氣.卻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這裡.
納蘭惜諾靜默了許久.也沒想出該如何回答.獨孤寒的神色微微緩和.“臣行動不便.不能上前相迎.請娘娘包涵.”
“天冷了.早些歇息吧.”
一時間.空氣凝結.納蘭惜諾面無表情.心中卻在懊惱方纔說出的話.語氣雖然很冷.卻似是很親暱的囑咐.人家冷不冷關你何事.人家睡不睡與你何干.
“這曲彈完便去.”獨孤寒微微頷首.
納蘭惜諾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身後.清冷的聲線帶着些許猶豫.“可不可以……”
納蘭惜諾凝足.身後的聲音停頓片刻.似是鼓起勇氣般繼續道:“留下來聽我彈完這一曲再走.”
院落又迴歸了寂靜.獨孤寒眼中閃過一抹黯淡.“臣冒昧……”
“可以.”
四目相對.時間彷彿靜止.納蘭惜諾淺淺一笑.獨孤寒下意識的別開臉.面色略帶赧然.
走入亭中.納蘭惜諾立在他身旁.獨孤寒淡然道:“娘娘請坐吧.”
納蘭惜諾低頭看去.亭內只有他正坐着的琴座.琴座很長.他並未坐滿.納蘭惜諾沒有猶豫.走過去坐在了他的身旁.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縈繞在周圍.她嗅不出這是什麼香.吸入鼻腔.有薄荷的清涼.又有梅花的淡雅.蓮花的純淨.還有淡淡的.像是冬日陽光的味道.
一時間.多日以來積累的疲憊竟都在這香氣下漸漸散去.獨孤寒看着她略微疑惑的表情.從懷裡掏出一枚玉佩遞給她.
納蘭惜諾有些遲疑.她接過玉佩.那玉佩上有淡淡的溫度.上面清香四溢.香氣是從這玉上散發出來的.“這玉會有溫度.”
納蘭惜諾端詳着玉佩.她雖見多識廣.有溫度又能發出香氣的玉她還是第一次見.
獨孤寒聞言.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納蘭惜諾擡頭.心底一空.
他這一笑.仿若寒冰消融.芙蓉出水般純淨而清傲的面容下.一雙清眸一塵不染.映襯着月光.像是一汪清泉.透明.純澈.
納蘭惜諾別開眼.有些心亂.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竟也會笑.
“這玉懂人情.知冷暖.有人能戴出溫度.有人卻不行.”獨孤寒的語氣依舊清冷.卻多了幾分溫和.如這溫玉在寒冷的秋夜裡給人溫暖的一般.
“什麼人戴就不會有溫度.”納蘭惜諾不解.有這麼邪乎的東西.
獨孤寒笑的更深.“死人.”
納蘭惜諾一窒.隨即羞惱的紅了臉.廢話.這玉石戴在人身上.自然會有人的溫度.他倒好.還說的頭頭是道.竟敢調侃她.
納蘭惜諾本想將玉還給他.獨孤寒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撫上琴絃.繼續起方纔的斷曲.
納蘭惜諾收回手.雙手合在一起握着那塊玉.不知爲何.不想讓它散了溫度.
雖然納蘭惜諾不懂琴.可這琴身採用的材質是比較罕見的鐘乳石.琴絃她看不出名堂.可聽着琴聲便知道這不是一把普通的琴.
這琴聲猶如溪水般在空氣中潺潺流動.很容易讓人沉醉.像是一杯美酒.酒醉的是人.可這琴聲醉的是心.
納蘭惜諾閉上眼睛.靜靜聆聽.不知過了多久.琴聲漸弱.納蘭惜諾的手背一熱.睜開眼.獨孤寒正牽過她的手.放在琴上.
“我不會彈……”納蘭惜諾想要收回手.
獨孤寒微笑不語.他拉住她的手.寬大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修長的指節帶動着她的手指.輕輕按壓琴絃.他的右手輕輕撥動琴絃.輕揚的曲調奏出.
納蘭惜諾有些驚奇的微微睜大眼睛.像發現了新大陸的小孩子一樣.她屏住呼吸.跟着獨孤寒的手控制着音律.心裡有種前所未有的悸動.
這時.一道黑色人影忽然閃來.納蘭惜諾下意識抽回手.卻不小心勾到琴絃.絃斷.琴聲戛然而止.琴絃崩開.劃過獨孤寒的手背.留下一條血印.
“主人……”來者本想稟報.擡眼看到獨孤寒.立刻住嘴.
納蘭惜諾掏出手帕按在獨孤寒的手背上爲他止血.獨孤寒淡然道:“無礙.”
後面.一個四十多歲的大漢推着輪椅走了出來.看到獨孤寒正和納蘭惜諾在一起.大漢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上去.
納蘭惜諾看了一眼下方的暗衛.起身道:“天色已晚.就不多叨擾了.”
獨孤寒頷首.沒有說話.納蘭惜諾轉身.朝外走去.暗衛看了獨孤寒一眼.隨即離開.
“太子.那邊有消息了.”大漢俯身.將方纔情急下揉成一團的信紙打開交給獨孤寒.
走出驛宮.暗衛緊跟在納蘭惜諾身邊.低聲道:“主人.您讓我查的人有眉目了.”
納蘭惜諾腳步一頓.“找到了.”
暗衛點頭.“總共有三個.都還活着.但是有兩個在聖金.只有一個在洛天.”
納蘭惜諾神情嚴肅起來.“立刻備馬.我要親自去問.”
清晨.村落漸漸恢復生氣.秋收已過.村民們大多在一起聊天喝茶.十分愜意.
突然.村口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幾匹快馬疾馳而來.
村民們紛紛擡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年帶着一隊黑衣人朝村子裡奔去.
村子很小.幾匹快馬不過片刻就已經奔到了村子盡頭.馬蹄聲戛然而止.幾人躍下馬.黑衣人走過去直接攀上牆跳進院子裡.爲納蘭惜諾打開了門.
屋子裡的人聽到外面的動靜.打開門出來.只見門口一個少年走來.少年長的平淡無奇.臉上卻是不怒自威.男人見情況不對.連忙跪下磕頭.
納蘭惜諾沒有理他.徑直走進了屋裡.屋子裡.一個婦人驚恐的看着黑衣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求饒.
“你是春娘.”納蘭惜諾走到她面前.冷冷看着她.
婦人點頭.不敢看她.納蘭惜諾淡淡道:“起來吧.”
不容反駁.春娘立刻起身.納蘭惜諾身後的黑衣人退了出去.納蘭惜諾看了一眼春娘.冷然道:“我問你幾句話.你要如實回答.回答對了從此不會再有人來找你.若敢有半句謊話.就休怪我不客氣.”
春娘連連點頭.“小人不敢.”
“你是聖金國的人.”納蘭惜諾問道.
“小人……小人本是楚淵國的人.自幼在宮中爲奴.後來隨慕容公主去了聖金國.後來慕容公主嫁入洛天.小人又跟着公主來到洛天.”春娘回答的很流利.
納蘭惜諾微微眯起眼睛.“哦.那.王上出生的時候你應該還在太后身邊.”
春娘頷首.“是.”
“是誰.”冰冷的聲線裡帶着一絲警告.
春娘突然跪倒.“小人不懂您在說什麼……”
納蘭惜諾冷笑.“你應該認識趙鬆吧.”
春娘一窒.納蘭惜諾繼續道:“不說.”
春娘心裡掙扎着.卻始終沒有開口.納蘭惜諾一笑.“外面的人.是你兒子吧.”
春娘一驚.臉色驟然慘白.“小人說.小人說……”
納蘭惜諾收起笑容.冷冷看着她.她沉默片刻.低聲道:“公主與國主成親的時候.就已經懷有身孕……王上其實是……”
寒風吹過.門窗被風吹的左右搖擺.碰到牆面發出突兀的聲響.
納蘭惜諾的臉色更冷.是那個人.
所以.他才總是那樣袒護着他.所以.他纔在最後關頭選擇那樣做.
可是.這樣的真相.要他如何接受.
納蘭惜諾從懷裡掏出銀票.丟給春娘.欲言又止.她轉身.走了出去.春娘撿起地上的銀票.銀票上的數字讓她驚訝的睜大眼睛.
納蘭惜諾走出門.躍上馬.她看了一眼眼前的院落.朝暗衛使了個眼色.暗衛點點頭.轉身走到了院落後方.
“駕.”馬兒嘶鳴.揚蹄朝前奔去.很快消失在村道中.
突然.院落冒起了滾滾濃煙.秋風吹過.火勢迅速的燒上屋頂.屋子裡傳來了慘叫聲.卻遲遲沒有人出來.不過片刻.院落已經完全被大火包裹.
朝陽如火.寒風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