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個人,當着朝中重臣的面兒,還有當世大儒的欽點,只怕會激動得不能自已。可偏偏小方姑爺是屬犟驢的,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那種,乾脆袖了手衝着王璟露出兩排大白牙:“王公子,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字不識一斗,何必強求呢?”
不等王璟答話,浩然先生就吹起了鬍子瞪着眼道:“你個死小子,那老夫請你行不行?”說着便站了起來,推開王璟挽起袖子去捉筆,一副要親自給方沐陽代筆的模樣。
方沐陽又氣又急,壓低了聲音道:“老頭子,今兒這比試是爲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幹嘛把我架出來?”
他這點狂性最對浩然的胃口,也壓低了聲音回道:“老夫就是見不得草包充枕頭,還都是些繡花枕頭!”說完又提高了聲音道:“小方姑爺,請!”
別說屋裡的其他人了,就是李丞相也一副古怪的表情,他怎麼就不知道這小方姑爺有什麼過人之處,爲什麼自己一向鼻孔朝天的師兄對他這般縱容?
方沐陽翻了個白眼,開口道:“鏗鏗鏘鏘,嘻嘻哈哈,吚吚啊啊,稀里嘩啦。”
“什麼東西?”浩然先生聽完,摸頭不知腦,疑惑地問道。
方沐陽說:“不是這題目是戲麼?敲鑼鼓鏗鏗鏘鏘,大家看得嘻嘻哈哈。然後主角兒出來吚吚啊啊一唱,大家又哭得稀里嘩啦。”
浩然先生實在忍不住,人前的優雅儀態也不要了,伸手就在方沐陽後腦勺上拍了一掌,氣哼哼地道:“臭小子少來這套,認真點!”
方沐陽抱着頭委屈地不行:“怎麼不認真了?難道我是說錯了不成?”
王璟在旁邊咳嗽了一聲道:“記得小方姑爺曾道,這作詩不過是湊湊字數的文字遊戲,難道一段時日未見,連字數都湊不出來了麼?”
方沐陽哼了一聲:“激將法對我沒用,你少來!”
後頭齊旻見一屋子人都盯着他,心下莫名便有些不喜,咳嗽了一聲催促道:“沐陽……”
這是在提醒他,不要太過放肆,好歹今天是人家李府的宴會,總要尊重主人家纔是。方沐陽負氣地扭頭哼了一聲,這纔不情不願地打量了一眼前頭的戲臺,思索片刻道:“三尺方圓小戲樓,百味陳雜大人生。”
這回他可真沒剽竊誰,人家通讀唐詩也會吟,他好歹也跟着老方姑爺一同住了這麼多年,隨便吟哦兩句的功力還是有的。要不是腦子裡頭記得的那些詩篇太過璀璨,他本就不想過於出風頭,就是胡謅兩句也懶得去動腦子的。
浩然先生聽着眼睛就是一亮,趕緊提筆寫下,然後盯着方沐陽眼也不眨。
只聽方沐陽繼續吟道:“你方唱罷我登場,不知誰是戲中人。”
王璟在一旁聽着露出疑惑地神色來,雖說這首詩也還不錯,但是跟之前小方姑爺表露出的才華相比,卻顯得太過平庸了一些。不過好歹也是入了仕途的人,很快他便找到了理由,想來是小方姑爺不願在這種場合太過鋒芒畢露吧?不過跟之前看過的那些相比,卻實在是好太多了。而且就憑先生表示出的親暱,小方姑爺今天這風頭也是出盡了。
浩然先生寫完,又重頭看了一遍,點點頭有些不滿地道:“差強人意,也算尚可吧!”
方沐陽頓覺頭疼,慌忙拱拱手,藉口尿遁出了屋子。
戲樓旁邊的淨房也有丫頭伺候,外間放着水盆淨水淨手的胰子,擦手的毛巾,各色物件都是奢華精緻,窗臺上甚至還有一隻博山爐正冒着香菸。方沐陽無暇細看,閃身進了裡間栓了門,這才鬆了口氣。
只怕這會兒屋裡正是熱鬧,可他真心不想湊這個熱鬧。躲了好久,居然還是讓王璟給捉了出來,簡直是煩不勝煩。
忽然聽見外頭想起腳步聲,方沐陽一驚,心想門口明明有丫頭守着,是誰又闖了進來?要不是自己栓了門,豈不是危險?
他側耳細聽,似乎是小丫頭進來換水,兩人口裡閒聊,一個問道:“到底哪個是三皇子啊?”
另一個答道:“就是那個穿大紅箭袖錦袍的唄!咱們這樣粗使伺候的,當好差也就罷了,可別管那麼多!”
問話的輕笑了一聲道:“你莫是看錯了?剛還看見三小姐身邊的杜若姐姐給穿鴉青色袍子的那位遞了東西。三小姐可是要做三王妃的,怎麼會給六皇子遞東西?”
之前答話的丫頭有些緊張:“主子的事情,輪得到你我亂說?做好活兒就是了,要不然下次這樣的宴會,可不能進來伺候了。”
問話的丫頭連聲稱是,兩人的聲音又慢慢飄遠。
方沐陽聽見這席話也有些不解,李家三小姐就是嫡出那位準備嫁給三皇子做正妃的,身邊的丫頭怎麼又給齊旻遞東西?他趕緊收拾了出來,走上戲樓前的長廊,恰好瞧見齊旻從另一邊的月洞門轉身出去,不由好奇,快步跟了上去。
齊旻顯然極熟悉李府,出了月洞門,順着長廊走到底左拐,便進了一條夾巷,巷內一排木隔雕花門,齊旻走到第五扇門前,遲疑了一下,還是擡腿走了進去。
方沐陽瞧他這副模樣,更加好奇他去做什麼。回頭看左右也沒有人,便偷偷摸了過去,斜着身子往裡一看,似乎是一間客房。隱隱能聽見房內的聲音,卻聽不太清。他輕輕推了門,聽見聲音似乎是從內室傳來的,便躡手躡腳地走到幔帳邊,藉着厚重低垂的幕簾隱住身影,側耳細聽。
只聽齊旻道:“沒想到五小姐居然能支使得動嫡女的丫頭,就是不知您誆我來這兒是要幹什麼?”
那位五小姐道:“六殿下何必用這個誆字?也太過見外了。您請喝茶,這是去年的秋茶,滋味醇厚。”
齊旻似乎沒動,只是冷冷道:“五小姐使了人騙我來此處,難道不是誆我麼?茶就不必了,您有事直說就是。”
那五小姐嘻嘻一笑,聲音清脆動聽,就像風吹過的風鈴一般。方沐陽雖然沒見到人,可聽這把好嗓子,一定也是貌美的。她的聲音帶着懇求的口氣,輕聲道:“您這話聽着可真叫人傷心,您就不問問,爲什麼我能支使得了嫡姐的貼身侍女麼?”
偷聽的方沐陽都忍不住撇嘴,這位小姐要麼是見識太少,要麼是有恃無恐。這裡雖然是處夾巷,可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有人經過,到時嚷嚷起來,壞的可是她的名節。可不管怎麼說,女子總是會吃些虧,日後名聲也好聽不了。這會兒不快點有事說事,磨蹭什麼?
果然齊旻冷冰冰地吐了三個字:“沒興趣!”
李五小姐微楞了一下,旋即又發出了清脆的笑聲:“六殿下果然如同傳聞中一般,說話都往外蹦着冰渣。”
裡頭傳來椅子挪動,衣襬輕拂的聲響,大概是齊旻沒興趣跟她周旋,站起來便準備走人。只聽那李五小姐道:“其實是那丫頭送錯了信,我本來約的並不是六殿下,而是三殿下的。”
齊旻側了頭盯着桌邊的女子,眼中寒意更甚。三哥自幼常往李丞相府裡來,府裡的下人可能有不認識齊旻的,但絕對不會有人不認識齊昱。這李五小姐說是約的三哥,信卻傳給他,委實可疑得厲害。
李貴妃爲齊昱定下的王妃,是李丞相的嫡女,李二小姐。就不知道這李五小姐突然弄出這一茬,到底是爲了什麼。可是無論如何,這會兒他也不能走了,必須留下聽聽這女人到底要說什麼。
齊旻復又坐了下來,看着李五小姐,無聲地催促她快些說。
李五也不遮掩,直言道:“不過來得是六殿下也好,我只想跟殿下說,任憑殿下千好萬好,可並不是李五的良人。如今娘娘還未下旨,若是宮中想爲我賜婚,還請六殿下阻攔則個。”
聽說這就是定給齊旻的王妃,方沐陽心裡癢得不行,偷偷把簾幕拉開一點點縫隙,往外看去。可惜那位李五小姐背向而坐,只能看見一個身材曼妙的背影,黑壓壓的頭髮上綴着蓮子米大小的珍珠頭飾,卻看不清容貌。
齊旻聽了這話,微皺了眉頭有些不悅,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李五咯咯一笑道:“我也曉得六殿下不容易,只是李五已經有了心上人,也不想進去宮裡,所以還請殿下擔待了。多謝殿下成全。”
說着舉起了手邊的茶碗向齊旻示意,齊旻也端了手邊的茶,對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仰頭喝了下去。
方沐陽還是覺得奇怪,可見他們似乎談完了話,忙肅立不動,聽見齊旻的腳步聲從身邊掠過,走了出去。
可那位李五小姐卻一直坐着沒動,方沐陽便有些着急起來。
他已經離開戲樓那邊太久,若是還不回去,便會讓人生疑的。這李五到底是要做什麼,怎麼還不走?
正有些焦躁,又聽見一個輕輕地腳步聲走進來,停在簾幕邊道:“五小姐,那邊已經準備好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