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浩然先生來了,莫說是主樓上坐着的各位大人們,旁側閣樓上坐着的公子哥也坐不住了,紛紛起身迎接。李丞相拉着齊昱,齊昱拖着齊旻一起走在前頭。方沐陽只略站了站,便落了後。
開玩笑,他纔不想見到浩然那個老頭子呢!上次爲了留下他,什麼打賭給書院掃地的話都能說得出來。什麼德高望重的學術大儒,也就是個老頑童。今兒李府的宴會他可不想出什麼風頭,還是避一避得好。
公子哥們簇擁着上前,路過方沐陽身邊時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
方沐陽無所謂,他兩輩子加起來年紀也不小了,跟一幫小孩子見氣幹什麼?本來就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略微招惹他都可以不計較的。真的,咱肚量多大啊!
這麼想着方沐陽就覺得自己特別高大,可看在別人眼中就是畏縮不敢上前,頓時又將他看輕了兩分。
外頭衆人寒暄見禮已畢,李丞相與浩然先生挽着手,笑着走了進來。齊旻齊昱略微落後幾步,身邊跟着王璟,也是正低頭交談的模樣。
方沐陽一拍腦門兒,是說之前看到名單上有王璟,怎麼進來沒有瞧見,原來這位跟着浩然先生來的。那些公子哥兒瞧着王璟的眼光裡充滿了崇拜,大概都想能做他的師弟吧?
方沐陽趕緊又往後挪了兩步,生怕被逮住了。
戲臺上的戲文早就歇了下來,李丞相請浩然先生坐上座,浩然先生堅持不受,道是君臣之禮不可廢,要請三皇子、六皇子上座。齊昱齊旻自然不肯,堅持執晚輩禮,敬陪末座。
當然也不是真正的末座。最外邊靠着門不起眼的位置讓方沐陽坐了。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有意還是無意,一擠一拐,方沐陽就到了角落裡頭。不過他還巴不得呢,一樣有茶喝,有水果點心吃,不用往前面人堆裡頭湊合,這邊兒才舒坦。不是他嫌棄,這些公子哥啊,大人啊,身上都薰了各種香。肯定是上等香料,聞着味兒不錯,可是這麼多人,這麼多種味道湊一塊兒,嘖嘖,鼻子受不了啊!
剛坐下沒寒暄兩句,便有人按捺不住,開口道:“往年想要求見浩然先生,卻一直無門而入,難得今日湊巧,還請浩然先生看看我家犬子,能不能到書院裡頭聆聽教誨?”
浩然先生打着哈哈:“貴公子一表人才,定然才學不淺。二月初二書院入學試,大人只管送公子去就是。”
方沐陽躲在角落裡頭偷笑,人家要是能考上,還湊到您面前拜託啥?這老頭子倒好,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叫人家去參加考試,這不是糊弄人麼?
只聽李丞相也笑着道:“師兄,何必等到二月初二。寒舍備有文房,不如師兄出個題目,讓他們做來看看,大家品鑑一二?”開玩笑啊,他可是藉着師兄浩然先生的名頭才邀了好些原本支持大皇子的人過來,豈能不趁機賣好,收攏人心?
浩然先生盯着他看了一眼,微微頷首點頭道:“既然丞相開口,倒也無妨。不過並非比試,權當消遣罷了。”
這話一出,李丞相鬆了口氣,衆人也露出歡喜的表情來。只要他開了這個口,那就有門兒。一時間衆位大人笑得滿臉開花,公子哥有的摩拳擦掌,有的面露苦色,大家全都眼巴巴地看着浩然先生,等着看他出什麼題目。
李府這處戲樓是專爲聽戲所設,擴音效果那是相當不錯。浩然先生這頭說的話,轉瞬就傳到了女眷裡頭。一個戴着金釵穿着體面的婆子也笑吟吟地過來福禮道:“相爺,各家小姐聽聞浩然先生來了,景仰不已,奈何男女之別,不好當面致意。既然是浩然先生出題,我們小姐也想獻醜,請浩然先生品鑑一二,不知可行麼?”
李丞相一看,這個是自家夫人跟前得力的婆子,說辭也是早就商量好的,當即便笑着道:“她們閨閣女兒,閒來不過書畫怡情罷了。既然有心要跟着參合,到時輸了可不要哭鼻子喲!”說着轉向浩然先生道:“師兄你看呢?”
方沐陽躲在角落裡頭癟嘴,看什麼看,你們早都商量好的有什麼好看的?
他都能明白的事情,浩然先生怎麼會不明白?只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總要給自己的師弟留兩分面子。心裡嘆息了一聲,面上還是笑着道:“如此也好,待我想想該出個什麼題目纔好。”
衆人平息靜氣,眼巴巴地望着浩然先生,侍女小廝們來回穿梭,很快就在兩旁的側樓裡擺上了十來張桌案,放置好了文房。戲樓上的鑼鼓聲早就停歇,幕簾微動,顯然是後頭有人正偷看。
王璟環視了一圈,卻沒有見到方沐陽,心裡有些疑惑。卻聽見浩然先生朗聲道:“不過咱們事先可得說好,今日大家以文會友,不過圖個樂子,做個消遣,可千萬別嫌我年紀大了脾氣古怪。”
李丞相一愣,沒明白自家師兄這沒來由的話是從何而起,略一思忖,便曉得他的意思是拿這比試當個玩意兒,不是晉身浩然書院的途徑,心裡暗罵老狐狸。可臉上還是笑着說:“消遣歸消遣,可年輕人爭強好勝慣了,定是要分個高下出來。師兄只管品評,我學問不精,就圖個樂子。”
說着一揮手,後頭便有小廝侍女捧了盤子上來,李丞相指着盤子道:“各位公子若是哪位拔了頭籌,這柄白玉如意就算是老夫添的彩頭。各位小姐若是拔了頭籌,彩頭便是這頂累珠花冠。”
那彩頭果然好,方沐陽隔得這麼遠也能瞧見那兩個托盤上的灼灼寶光。不過他的小金庫也不少了,所以只是擡起眼看了看,椅子卻沒有挪動一下,反倒往後縮了縮身子,生怕別人瞧見他。
那如意白中泛黃,帶着溫潤的油光,一看就是前朝古物;累珠花冠也是用大小不同的珍珠累就,最大的一顆足足有龍眼大小,而且是一顆難得一見的紫珍珠,紫得發黑,卻散發着熒光。這兩樣好東西,就是內庫也不一定有,不曉得李丞相是從哪裡尋來的。
在場的都是富貴窩裡長大的,自然是識貨之人,見了這等寶物自然明白價值。可齊旻齊昱對視一眼,心裡卻有幾分不安。
齊昱更是在袖子裡頭握緊了拳頭。如今不過母妃得寵,自己有角逐大位的潛力,這李家便富貴囂張若此,要是自己真的靠着母妃的扶持登了皇位……齊昱不敢想下去,擡頭正好瞧見立在浩然先生後方的王璟,他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嘲諷鄙夷的笑,又迅速隱沒了下去。
連一個外人都看得清楚,難道自己真的就可以一直欺騙自己?
齊昱心裡難受,便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起來,隨意找了個藉口,退了出來。
齊旻見他臉色不好,自然也跟了上去。方沐陽見他們兩個都出去了,心下奇怪,趕緊也跟了出來。
正樓裡頭熱鬧得緊,一時竟沒人注意到他們都出了門。外頭寒風一吹,齊昱的頭腦這才降了幾分溫度,回頭一看,齊旻和方沐陽都關心地望着自己,忙擠了個笑道:“外頭涼,你們都跑出來幹什麼?彆着了風寒。”
齊旻也不說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方沐陽則擔心地道:“盛極而衰本是常理,你也莫要太過憂心了。”
齊昱哼了一聲苦笑道:“你瞧,這麼淺顯的道理,連你都明白。可惜有的人卻看不透,也不想想今天這麼招眼賣弄的,等着報復的人多着呢!”
方沐陽豎了眉頭不高興:“什麼叫這麼淺顯的道理我都明白,難道說我是個蠢人麼?”
“不是不是,小方姑爺哪裡是蠢人,我是說那裡頭的蠢人呢!”齊昱朝着戲樓的方向呶了呶嘴。
方沐陽小聲嘟囔了一句,覺得鼻子有些癢癢,打了個噴嚏。齊旻立刻捉了他的手握在手裡,皺着眉頭道:“手涼了。”
齊昱在旁邊誇張地遮了眼睛,低聲說道:“你們倆好歹也收斂些,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他這麼一說,方沐陽忙抽了手出來,左右瞧了瞧,還好小廝丫頭們都站得遠,也不知看清了沒有,紅着臉說齊旻:“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眼見齊旻的脖子都紅了起來,齊昱在旁邊握拳掩嘴,笑得直咳嗽。
畢竟是在別人府上,齊旻自然不好意思起來,袖了手朝屋裡走,臉上神色愈發端肅。齊昱在後頭笑得直打跌,雖說方沐陽也覺得齊旻悶騷,可叫齊昱這樣笑話,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走到齊昱身邊低聲說了句:“咦,不知道要嫁給你的李小姐是哪位,跟我家妹子比哪個更漂亮?”
這下齊昱真的咳嗽起來了。方沐陽一面朝裡頭走,一面聽着後頭的咳嗽聲,心裡爽了很多。
進了屋還是挨着門邊坐下來,那些公子哥和小姐們已經開始了比試,有的正揮毫潑墨,有的則望天吟哦,主樓坐的人也沒什麼心情聊天了,都伸長了脖子等着詩文出來。那副模樣,一個個跟鴨子似的,方沐陽忍不住好笑,忙端了茶杯遮掩,沒想到身邊突然一人落座,笑着問道:“小方姑爺怎麼不出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