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爛不堪的招牌上寫着雲來客棧四個大字,上面的裝飾早已腐朽,只留下了昏黃的木板和上面昏黃的字。
馬匹被拉到一邊,突然有匹馬被一塊泥打到受了驚。泥塊不會自己飛。
扔泥塊的人在馬廄下站着,他穿着一身白衣,他也牽了一匹馬。
馬受驚他顯得很高興道:“像這樣的馬早應該宰了吃掉!”然後他深情的撫摸着自己的那匹棗紅馬道:“像我這匹馬才叫做馬。”
少年又要發作卻又被大漢攔住,他們好像不惹麻煩卻總碰上麻煩。
受驚的馬被拉住,是這件客棧裡唯一的一個夥計,他幫幾個鏢局裡的人拉住了。他本來不想管別人的事但是當馬蹄子快踢到他時他又不得不出手。
然後熊凋就看到了他的手。
他的右手掌內佈滿了繭子,這很正常。一個長年勞作的手都是這樣。但他的左手卻很嫩,就好像剛剝了皮的熟雞蛋,比女孩子的臉蛋還要嫩,也比青青的臉蛋嫩。
青青就是胡魁的女兒,胡魁就是那個大漢。
熊凋剛想看看夥計的臉是否一樣嫩時那夥計卻把一塊破抹布般的帽子壓低,所以熊凋只看見了他的一張嘴。
脣紅齒白。
客棧的掌櫃的是個駝子,他也不能算駝子,畢竟他這個歲數的人多多少少的都會有點駝。再健康的人到了這個歲數都會有些毛病的。
桌椅也都是破舊的,只要什麼東西放上去就會吱吱亂響,彷彿快要倒下。所以在兩個趟子手坐倒了兩個椅子後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把半個屁股放在椅子上。
酒是最普通的臘酒,渾濁的看不見碗底,又澀又苦,順着你的嘴到你的喉嚨,然後到你的心中。
菜裡沒有任何調料,有的只是黃沙,你在沒有吃到菜的時候沙子就已經在幫你刷牙了。
好在酒足夠解渴,飯菜足夠填飽肚子,走鏢的人明天就會走,所以也就忍耐住了。
這裡來的客人一定不會很多,沒有一定要經過這裡的理由沒人會來到這裡,不然這裡的一切不會這樣,這裡的掌櫃不會笑得像個老狐狸。他已經決定趁來的人多宰上一筆然後過一段好日子。
來的人果然不少,他們有什麼不得不經過這裡的理由?在白衣少年後又來了一個算命瞎子。好像這個世界上算命的都是瞎子,不過熊凋剛纔卻弄錯了,胡青青是姐姐,而胡剛是弟弟。當青青得知熊凋以爲他們是兄妹時掩嘴笑道:“你們這些人真有趣,看見一男一女總是認爲男的大,女的小。”
熊凋於是道:“那我自罰三杯。”然後他一口氣喝了三大碗酒。酒的苦澀好像快要衝淡心的苦澀。
青青嗔道:“你受傷了,還喝酒!”
胡魁笑道:“不妨事的,我年輕時也經常這樣。”然後他的笑越來越淒涼,以至於他也需要用苦澀的酒來沖刷心裡的苦。放下酒碗他嘆道:“年輕真好,可以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在乎。”
胡青青眼中微微泛紅勸慰道:“爹爹,不要傷心了。”
胡魁看着自己的女兒和在外面指揮趟子手們把馬車趕到一起的兒子眼中又泛起了光芒。“是啊,我爲什麼要傷心,我還有你們。”
熊凋還在喝着悶酒,他不願去看他們,他怕,怕自己再度哭出來。
親人?他曾沒有過,曾有過,然後又沒有了。
逍遙子對他的關心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對逍遙子的依賴早已超出他自己的想象,即使後來逍遙子告訴熊凋他從沒有認真教過熊凋,一直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卑賤的奴隸,但熊凋依然忘不了那些天的相處。畢竟人非草木。他現在只想醉,醉到忘了那句話——早已註定失去又何必讓我得到。
白衣人好像對他們很關心,總裝作不經意的瞄一眼他們,然後回頭繼續吃飯。這時的他竟不像剛纔那樣張狂跋扈。
算命瞎子在要了一間柴房後拿着柺棍蹣跚而去。
白衣人在吃完飯後問掌櫃要房子的時候突然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這裡沒有客房了。”
這個聲音一響起就讓人記起一個枯瘦中年人,他的臉上血跡沒有了,鼻子也被他自己掰正了,但還是有點怪異。
白衣人剛看到他時嚇了一跳,就彷彿見到了鬼一般。
一個趟子手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中年人破口大罵道:“前面官府封道了,說是要查什麼盜竊案,不查清就不開道。媽的,今天真是出門忘看黃曆了,碰上住店沒空房又碰見個瘋子,然後又得回來繼續碰瘋子!”
那趟子手怒道:“你罵誰是瘋子?”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道:“誰搭話誰就是!”
那趟子手見熊凋不顧安危的救了總鏢頭心懷敬佩,聽見有人譏諷熊凋他立刻出手。一把大刀帶着虎虎的風聲砍去——這不是漂亮的招式但卻是最實用的招式。
可是他的胳膊被一個粗壯有力的手緊緊抓住。那本是他最敬愛人的手,可現在卻變成了他最厭惡的。
胡魁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此次運鏢非同小可,切莫節外生枝!”
於是這裡又多了一個喝悶酒的。
中年人冷哼一聲。
白衣少年道:“那我住哪兒?”
中年人冷笑道:“你去求那位總鏢頭或許他會賞臉給你一個房間。”
白衣少年臉憋得通紅。
幸好這時胡魁說道:“我會讓出兩間客房給二位的。”
熊凋終於醉了,他被胡魁攙扶起來走上樓。在進屋之前胡魁哽咽的說道:“少俠莫怪老夫,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爲何那麼多身不由己的江湖人?人生下來爲何就有那麼多的身不由己?我又爲何來到這個世界?我來到這裡又能怎樣?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我又將去向何方?
沒有人告訴他這一切的答案,他只是在心裡問自己,他自己有答案嗎?不知道,他只知道他醉了,醉的人腦瓜都不會太好的,所以他就不去想。
夜已深,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今天的事也不妨明天再想——這是人類最悲哀的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