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月在破絮的薄雲裡緩慢遊動,冷清地注視着這座並不繁華的山區縣城。
燈火昏黃的巷道里,空蕩蕩的。已經凌晨四點,這座山區縣城整個處在睡夢裡,只有一些夜遊動物還在四處活動。
忽然,前巷口的外面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噠噠的朝巷口這邊愈來愈近,有兩個人影從巷口朝巷內慌里慌張地走來,是一男一女,二十來歲的光景。
女的手裡抱着一個什麼東西。巷口那昏黃的路燈從他們的後面照出他們身材的輪廓,影子長長地拖在骯髒的巷道上。
幾隻野貓受驚地“喵”叫了幾聲,躥到黑暗的角落裡去了。
男的臉揹着光,看不清臉蛋的模樣,暗濛濛的。他東張西望了一下,發出低沉的聲音,說:“就是這戶人家。”
女的低聲哭泣,有些不捨似的抱緊懷裡的嬰兒,嬰兒在襁褓裡酣睡着。她說:“你真的搞清了這人家要一個孩子嗎?”
男的有些着急,說:“你放心,我搞清楚了,他們的大兒子結婚五年了都沒有生一個孩子。
女的嗚嗚地低聲哭着,沒再吭聲,她緊緊地就着昏黃的燈光盯住酣睡的嬰兒,她就拋棄自己的兒子了。
男的慌張起來,他催促道:“快點,天快亮了,要是被人看到,就麻煩了。”
女的像是在做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似的,將襁褓裡睡得很安生的嬰兒放到冰冷的大門口,嗚嗚地哭着將一封信塞進了襁褓裡。
孩子白胖的臉蛋在昏黃的燈光下平靜地睡着。
男的一把拉住女的,說:“快走,有人來了。”
女的有些不捨,她流着淚,說:“我想再看他一眼。”說着又去抱起嬰兒,淚水滴落在嬰兒的小臉蛋上。
嬰兒似乎發現了什麼,小嘴巴抿動了幾下,發出一聲似乎很悲涼的嘆息,但沒有醒來,仍然還在睡夢裡。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因無力撫養他,而將他丟棄在別人家的門口,想讓他將來能在富人家裡得到良好的成長環境。
女的親完自己不滿一歲半的親生兒子,痛苦地將他又放回別人家的門口。
男的聽見巷外有人騎自行車的聲音,想必是那些趕早做生意的小攤販。他趕緊拉住女的胳膊朝巷外慌里慌張地走去。
幾隻野貓等他們離去後,從黑暗的角落裡躥出來,它們跑到嬰兒跟前看了看,它們都是貓精。
一隻大花貓說:“這孩子真可愛。”說着身子一閃,變成一箇中等個兒的女人。
其他幾隻貓精也同樣變成人形:男的女的,都圍住這個嬰兒。
“這孩子真可憐。”
“最多一歲多一點吧。”
“肯定是他的父母養不起才送人的。”
“人類比我們還狠心,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也拋棄。”
“這孩子真可愛。”
一個女貓精說着用手去逗弄嬰兒的小鼻子,嬰兒輕輕地打了個噴嚏。
大家見了都咯咯笑起來。
“不好,有人來了。”
大家聞聲,一閃身變回貓形,躥到黑暗的角落裡藏起來。
一對中年夫婦,推着三輪車從一條小巷裡拐出來,朝這邊推着走來。他們的三輪車碾壓着骯髒的水泥路面發出叮噹當的聲響,經過嬰兒身旁時,嬰兒忽然哇地一聲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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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夫婦忙停住。
女的走到嬰兒跟前抱起嬰兒。
嬰兒不哭了,仍然閉着小眼睛睡着。
她說:“老關,你看,這是哪家缺德鬼把自己的孩子扔在這裡。”
男的走過去看了一眼,說:“走吧,這些事情多得很。我們還得趕時間去擺攤,放下,放下,不要管。”
女的有些不捨似的,說:“我們抱回去吧。”
“我們抱回去,說的倒輕巧,咱自家的兩娃都養不飽,還管人家的死活。”男的說着催促女的快點放下嬰兒去趕路。
女的詭笑道:“老關,這孩子長得挺漂亮的,不如我們抱回去,看有沒有買主,賣幾個錢。”
男的忙伸手去摸嬰兒的下部,他欣喜地發現是個男嬰,心想要男嬰的主顧還是比較容易找的,便說:“這倒是個好主意。”說着去察看嬰兒,看是不是那種畸形兒。他像察看一條牛犢似的抱在手裡左右察看了一遍,一切都很正常。他發現襁褓裡面有一封信,但他還沒來得急拆開看,就聽見有人朝這邊走來。他趕緊將嬰兒抱到三輪車裡,這時有一對像他們一樣的夫婦也推着三輪車走過來。
那男的朝老關招呼道:“老關,你們這麼早啊。”
老關有些不自然地回道:“啊,啊。”
那男人的老婆對老關的老婆說:“大慶,一塊走呀。”
大慶說:“你們先走,我還忘了東西在家裡,我得回去拿一下。”
他們一陣寒暄後,那男的跟老婆推着三輪朝巷外走了。
老關趕緊抱起嬰兒交給大慶,說:“你回去,我一個人去擺攤。”
大慶抱着嬰兒說:“你能行嗎?”
老關上了三輪車,說:“行。”又說:“我去打聽一下看有哪家買孩子的。”
但是老關夫婦將嬰兒抱回家後,四天過去了,無法找到買主。
嬰兒整天哭個沒完沒了,最後哭得只剩下奄奄一息,鄰居也開始懷疑老關家,有人上他們家問這孩子是誰家的。
起初老關說是一個親戚的孩子,託他們帶幾天,後來老關連續幾天都沒有找到買主,他跟老婆再也坐不住了。決定還是送瘟神一樣,把這孩子偷偷送走。但又不好送在這附近,因爲左鄰右舍都來看過這孩子。他們打算將這孩子送到縣城外去。
這天凌晨三點多鐘,老關就騎着三輪車沿着柏油公路朝縣城外疾速騎去。他騎得滿頭大汗,在仙陽村路段,他將三輪車停到一戶人家門前,正準備將嬰兒丟在這戶人家門口時,猛然從大門左側的狗洞裡躥出一條黑狗朝他直吠。他慌忙將嬰兒放回三輪車裡,趕緊騎上三輪車,拼命地騎着逃去。
老關騎得精疲力竭後,才發現自己居然騎到了山區公路上。這裡羣山環抱,在月光下黑壓壓的山體像一座座巨大的鬼影。他驚恐地喘着粗氣,嚇得雙腿直髮抖,趕緊拼命地往回騎。
等老關重新上到進城的柏油路時,他才鬆了一口氣,嘴裡喘着粗氣說:“小祖宗,我前世真是欠了你的。”說着回頭去看三輪車的車廂,他吃了一驚,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他趕緊跳下車,去察看,還用手神經質似的在車廂裡摸索了幾下,嬰兒確實不見了。
他一下愣住了,不知所措起來,他騎上三輪車,想掉頭去尋找,可騎了幾步,又立即停下,自言自語地說:“還是算了,我不是來丟他的嗎,現在是他自己不見了,也怪不得我。要是死了,我回去給你多燒幾道紙,你也別來找我,這都是你的命不好。”說着跳下三輪車,朝那條通往山區的柏油路叩了三個響頭,算是向這嬰兒表示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