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張宇鵬剛薅着工人,進入莎草紙車間。
身後的門,便轟然閉合!
這沒有窗戶的暗光車間裡,只有天花板的燈泡,投下暗黃色光芒。
照亮彌散在空氣裡的,寒氣!
陰冷、腥臭、腐朽的,寒氣!
張宇鵬縮着肩膀,下意識捂住嘴,拖着工人,繼續向前。
“好多冰塊啊。”
這裡一排排、一列列、一垛垛,全都是冰塊,黑紅色渾濁的冰塊,在冒着森森寒氣!
這根本不是什麼莎草紙車間,這是一座冰庫!
“到底怎麼回事?”
他已經害怕了,已經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不敢往深處走。
“嗯?”
他們正要動身上前,把這堆小學生抓回去,突然定住腳步,發現好像還有意外收穫!
待到霧氣散去,露出十幾身仙委會的黑色制服,站在那裡。
“但這次,聽說投放的盜版小說,都被小學生們買走,效果相當不錯!”
廣場邊緣,一個個王侯弟子,一張張臉上,嘴角翹起來。
溼冷的風吹過巨大的廣場。
呼……
刷……
霧中摻雜了五彩色的線!
炊哥站在旁邊,雙手抄在胸前,咧嘴笑着。
話音落下,彷彿是爲了迴應他,廣場上,驟然起風!
他想到某種可能!
……
“效果相當不錯?”
擡起頭,便看到陰翳的白霧罩子,遮住了蒼穹。
“哈哈哈,李師兄,看到了吧?”
“我們的仙工業,離不開九州人。”
“這是什麼意思?”
“嗯?
十三個王侯弟子,在廣場邊緣,或站或坐,說說笑笑。
一條條線扭曲着,編織成面,凝聚成形,變成一個又一個昏迷的小學生,穿着各色各樣的校服,或躺倒,或趴倒,密密麻麻,鋪滿了廣場。
正是李大頭!
他一開口,在場所有人,全都閉嘴,全都看向他,看向他手指間搓弄的一縷黑火。
“一個九州人,兌上九個雜種,這湊合能用的血肉……就有十份了!”
他看到自己手中薅着的工人,也是金色的頭髮。
十三個弟子,來自十二尊王侯。
刷……
他猛然瞪大眼睛,眼球震顫!
“相當不錯,是有多麼不錯?”
“爽了,爽了!”
廣場上,風未停,霧未散,霧氣之中,扭曲的線條再次出現,突兀組成十幾道成年人身影!
“是不是還不錯?”
風裡夾雜了白茫茫的霧!
刷……
呼……
衆人中間,唯一的一把椅子,禿頭男人大馬金刀而坐。
“可惜啊,九州人,永遠都不夠用。
他顫抖着,又看那塊冰,伸手搓掉冰表面的沙,看到凍結在裡面的金色頭髮,有一搓、兩搓、三搓……數到最後,總共九搓。
“上次投放的傳單符籙,好像是虧本。
“九州人的血肉,是好東西。
“幸虧我師尊,開發出溶血蠱。
他盯住一塊冰,看到裡面凍住的黑紅色血液、暗紅色皮肉、慘白色骨茬、帶着血絲的眼球,還有金色的頭皮和頭髮。
沒錯,這夢境外溢區域,這工廠,是十二尊王侯共同的產業!
又看到第十搓頭髮,和他自己的一樣,赫然是……黑色的。
十幾張臉,迅速由茫然變爲警惕!
“進來了?”
“這就是夢境外溢區域裡面?”
他們互相不認識,但此時非常默契,迅速跳到一起,背靠着背,組成陣型!
鋥!
是仙劍出鞘!
咔!
是手槍上膛!
刷!
是血氣凝成鎧甲,護住周身!
“嗯?”
是陣法途徑的陳斯明,依然擡頭,瞪大眼睛,開始觀察此地的風水數據!
而看到這一通表演的李大頭等人,愣了片刻,面面相覷,一個個捂着肚子爆發出大笑聲。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哪來的一羣活寶?”
“一羣序列七的菜狗?”
“仙委會這是幾個意思,有買有送啊?”
……
刷……
刷……
一臺臺工程車,圍着夢境外溢區域,圍着巨大的白霧罩子,一圈圈行駛。
車上的儀器瘋狂運轉,觀測陣法數據!
車廂裡,蔡孝貞和夥伴們,死死盯着電腦屏幕,一張張臉上,一雙雙眼睛裡,滿是古怪。
“這……
“這……
“不可能吧……
“十幾個序列七進去,力場曲線這個波動,這他媽的,這個變化,這點毛毛草草,在噁心誰?在噁心誰啊!”
蔡孝貞瞪大了眼睛,“咣”的一拳把車門打變形!
十幾個序列七的同袍,就換來這一點點微不足道屁用不頂的變化,沒有半點用處!
……
刷……
刷……
一隊公務車,奔赴西州的實驗二小!
張山坐在車廂裡,捧着電腦,看到地圖上標註的,二小旁邊的大大小小書店、文具店。
“操了!
“這羣賣盜版書的狗東西!
“不管什麼來路,不管什麼書,都敢賣啊!”
事情已經基本查清楚,是這些書店,爲了偷賣盜版書,把盜版書藏起來,躲過了仙委會的例行檢查,這才讓墮仙鑽了空子!
刷……
汽車拐過一個路口。
張山一邊咬牙切齒,一邊給電腦切屏,看向前線的直播。
便見畫面裡,是巨大的白霧罩子,仍然霧氣滾滾,與之前別無二致,沒起什麼波瀾。
“唉!”
他看看身旁的司機,胸中的鬱悶和怒氣,更是無處發泄,更是咬牙切齒,更是痛恨那賣盜版書給小學生的販子!
“媽的爲了幾個逼子,捅下這麼大簍子!
“老子治不死你!
“給我加速!”
……
上京的會議室裡。
一片安安靜靜。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盯着大屏幕,盯着那霧氣滾滾的白霧罩子。
所有人都在等,在等待前線傳來好消息!
他們的眼睛不敢眨,生怕錯過什麼!
他們的耳朵豎起來,等待手機提示音!
儘管屏幕中那巨大的白霧罩子,仍然倒扣着,沒有任何變化和波瀾泛起。
……
叮……叮……
當……當……
王庭檐下,銅鈴隨風擺動,清脆而響。
王座深處,王座之上。
白髮王侯一手托腮,長髮垂下。
笑眯眯看着鏡中畫面,看向那躺滿了小學生的廣場,看向那羣擺出陣型的可愛序列七。
他身後的女弟子小雁兒,和他一起看着銅鏡中的畫面,突然問道。
“師尊,這麼多序列七進入外溢區域……那……白霧結界,會波動麼?”王侯微微一愣。
“你察覺到波動麼?”
小雁兒搖搖頭。
“我只是覺得,可能會有?”
王侯低垂着眉眼,掐着手指,緩緩推算一番。
“很好,你的想法,是對的。
“織成結界的十二億五千八百萬根弦,其中一根,或許在剛剛的剎那裡,波動了……一次。
“便是所說,若有若無的波動?
“哈哈哈。
“小雁兒,最近直覺變強了些。
“等工廠的這期收益結算到我們手裡,師父把它做成紅盤,賞賜給你。”
小雁兒抿嘴一笑,喜不自勝。
“多謝師父!”
……
白墨工廠。
辦公室裡,方小雨守着電腦,看到通知,滿臉鬱悶。
“啊?
“我們廠職工家有小孩,被盜版書吸走了?
“天哪,我們廠最近好倒黴!”
對面的吳輕芸,盯着手機,盯着直播,雙眼一眨不眨,儘管,畫面中那巨大的白霧罩子,並未曾變化過。
旁邊的辦公桌上,花生球看向師父的手,看到師父的手指,叩在桌面上。
“嗷?”
師父一般,是不喜歡叩桌子的。
但剛剛的一瞬間,它好像聽見,師父的手指,把桌面叩響了。
“嚶?”
它擡頭,看到師父的臉上一如既往平淡無波。
當常年跟在師父身邊,它從師父的眼神中看出認真。
聽到師父若有若無的呢喃聲。
“抓住了……”
……
“都是血肉?
“都是墮仙們要用的材料?
“九州人和外鄉人,都被做成了材料?”
張宇鵬已經扔掉了那工人,哆哆嗦嗦,在這冰庫裡到處跑,穿梭在一排排、一列列冰之間。
他有種強烈的預感,或者說強烈的恐懼……在這裡,能找到他的弟弟!
跑過一個拐角,他又縮了回來,看到一塊冰。
“嗯?
“宇龍?
“是你麼?”
他的淚水涌出來。
那塊冰裡,有血管、有皮肉、有斷骨、有頭髮,還有一隻眼睛!
那是他從小看到大的眼睛!
那是他弟弟的眼睛!
“我……我……我還是來晚了麼……”
得到這個明明早已猜到的答案後,他瞬間沒了力氣,彎腰蹲下身子,捂着臉,肩膀顫抖着,喉頭哽咽着,眼淚從指縫裡不斷涌出。
從此之後,在這世上,他張宇鵬,就是孤單一人了麼?
還有親人麼?
還有牽掛麼?
哭着哭着,他突然想起來藥廠。
突然很想回車間去,突然很想找同事說說話,突然很想看看白墨專家和小狐總,突然很想再被廠長罵一頓。
可是,他回不去了!
“嗚嗚嗚嗚嗚……”
他嚎啕大哭,眼淚鼻涕淌了滿臉,又從口袋裡,抓出那條捆綁工牌的繩子。
他把繩子攥在手心裡,彷彿又嗅到廠裡的花香味。
“嗚嗚嗚嗚嗚……”
簌簌簌簌簌……
咔咔咔咔咔……
嗯?
手裡的繩子,在動?
他察覺不對,袖子擦擦模糊的淚眼,看到手裡的繩子,赫然生長出一條又一條纖細的根鬚,從他的指縫裡鑽出去,向遠處生長、延伸,分杈,漸漸密集,如同蛛網,漸漸密佈!
咔嚓……咔嚓……
是一條條根鬚扎進帶血的冰塊裡!
它們不怕涼,也不嫌髒!
它們在冰塊裡生長出一縷又一縷一叢又一叢根鬚,吸收每一塊肉,每一滴血!
張宇鵬已經呆滯。
“這……這又是怎麼了……”
……
呼……
冷風吹來。
廣場上,十幾個仙術委員,已經額頭冒汗。
他們大概也明白,此行不可能活着回去,本就是抱着赴死之心而來!
但此時此刻,組成陣型,反而又想着,是否能搏一搏?
“別磨嘰了,把他們都抓起來。
“一個序列七的九州人,能頂幾百幾千個普通九州人。
“有這幾個蠢蛋上門,這個月的業績,好像提前達標了?”
廣場上,一衆王侯弟子,衆星捧月一般,拱衛着李大頭,紛紛大笑出聲。
突然,炊哥刷的扭頭,看向身後,看向車間。
“各位,你們……額……有沒有聽到什麼,怪動靜?”
李大頭和一衆王侯弟子,也紛紛扭頭。
轟!
便聽巨響聲中,車間屋頂爆碎!
炸碎的漫天煙塵裡,轟出一道青綠雷霆,自下而上,劃破長空,轟在這外溢區域的白霧濛濛,貫穿穹頂!
所有人都沉默了。
炊哥的眼眸,變成千萬隻小型眼睛組成的複眼,看到那起於煙塵,貫穿穹頂的雷霆,看到那赫然是一條青翠的花枝,彎彎曲曲,有嫩芽,有花朵,沾染了血污和冰茬,在這外溢區域的陰風裡,輕輕搖晃着。
李大頭面目猙獰,從座椅上霍然起身,眼眶和口鼻溢出黑火!
“啊?
“誰?
“是誰?
“膽子很大,膽子很肥啊!”
……
颯……
颯……
白霧罩子頂端,幾艘無人機飛來,飛舞盤旋,探着攝像頭,從各個角度,拍攝那頂破了白霧罩子,從中探出來的青翠花枝!
視頻信號飛快傳播。
圍繞着白霧罩子的工程車裡,蔡孝貞看到畫面,瞪大眼睛。
“西州boss?
“他怎麼在?
“啊哈哈哈!
“好啊!”
……
王庭之中。
冷風呼嘯。
香黴王侯坐在最深處,抱着銅鏡,探着腦袋,瞪大眼睛,嘶聲怪吼!
“怎麼回事?
“他怎麼把手伸進去的?
“他爲什麼在?
“他是怎麼把手伸進去的?
“啊?
“晦氣!”
……
上京仙委總會。
會議室裡。
會議桌旁,終於綻放一張張笑臉。
花魚躍盯着屏幕,視線鎖死在那頂破了屏障的青翠花枝,鎖死在那探出白霧,搖擺於風中的青翠花枝,終於鬆一口氣,整個人癱在椅子上,眼眶再次溼潤。
“呵……
“哈哈……
“是我們那十幾個仙術委員,是他們,是他們起到作用了麼?”
……
藥廠的辦公室裡。
白墨一把將花生球抱回懷裡,揉揉它的胖肚皮,終於露出笑容。
“抓這一點點漏洞,還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