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具屍體頭上長着一對如同羚羊一樣的彎角,通體呈現紅色,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這兩根角內部,似乎有許許多多的毛細血脈。
除此之外,這具屍體看上去和人類沒有太大差別,一頭齊耳烏黑頭髮,面龐方正,濃眉如劍,鼻樑高挺,皮膚白皙,身形並不健壯,身上穿着緊身的黑色衣物,勾勒出的肌肉線條很是分明,有一股內斂的硬朗。
這樣一幅面容,一具身軀,便是放在人類當中,也算得上是一名中年美男子。
而在石牀的不遠處,還有一桌一椅,一個穿着花襯衫留着唏噓鬍子的青年正望着着老式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嘴裡咬着一根看上去幾經摧殘的劣質香菸,青煙了了。
“如來,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時機到了?剛纔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現在就像射過十次一樣,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解釋。”
青年的臉色頗是蒼白,毫無血色,嘴脣和手腳不自覺地輕微顫抖,顯然之前的八卦獻祭大陣,是連深藏地下的他也被牽連在內,而且看上去比一般人消耗更加劇烈。
“剛纔神無忌發動了獻祭大陣來對付方毅,兩個月前我讓你盜出這具犄角族屍體,擺放在乾位中樞之地,便是等待着這一天。”
有些低沉聽不出男女的聲音從筆記本喇叭裡傳出:“獻祭大陣一旦開啓,吸萬物精氣,而乾位中樞又是樞紐之地,吸納之力更爲龐大,你之所以感覺疲倦,便是因爲流失了太多生命精氣。而那犄角族的軀體,也因此被吸納了不少生命精氣,從而觸動了他最深層的對生命危機的本能反應,聚合散離在天地間的意識。不過,我卻有手段,在對方意識由零散轉爲聚合的這一瞬間,隔絕掉了這具身體與原本意識的聯繫。現在,那個意識已徹底如無根之萍,再度融身天地,再也回不來了。這一具身體已經是真正的無主之物,消除了我所有的顧慮……”
青年呸地一下吐掉口中的菸捲,打斷說:“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我不是科學家,你就告訴我你想要怎麼辦吧?”
“簡而言之,我可以佔據這具身體,成爲真正的生命了。”那個聲音忍不住地有了些許興奮,語調微微上揚。
“啊?你要進到這牛角怪的身體裡,活過來?”青年呆傻了,眼睛瞪大。
“我從來就沒有死過。”那個聲音又恢復了平靜,說:“你們人類的附甲,最初起源就是包括這具身體在內的三具犄角族身體,而我,又是以無數件附甲作爲神經元,經過漫長歲月進化產生的意識體,所以,只要條件允許,我就可以毫無窒礙地佔據三具犄角族身體中的任何一具。”
青年抓了抓頭髮,空氣中飛濺出許多白花花的頭皮屑,咧嘴說:“難道一定要有身體嗎?你之前依附在網絡世界中,人類存亡都只在你一念之間,和真正的神沒有差別,難道非得要這種長角的身體?這種身體走出去會被人當成怪物吧?”
“周海,你是我第一個主動接觸的人類,你爲我做了許多,我很是感謝你,但是你不懂,身爲一個智慧生命,卻沒有真實的身體,對這個世間的一切,都只能通過別人的眼睛別人的耳朵來感受,像個遊魂一樣,是件多麼悲哀的事情。”
“我要找尋的,不只是一具身體,而是自我。只有擁有自己的雙手雙腳,能夠觸摸,呼吸,吶喊,我纔會真正覺得自己是真實的,而不是別的什麼奇怪的東西。”
周海!
若是方毅在這裡,看到這個穿着惡俗花襯衫的青年,多半會很是驚訝。這個叫周海的傢伙,原本是屬於共和特查組的一員,方毅在達摩洞得到奇遇從醫院甦醒後,就是被這個滿身痞氣吊兒郎當的傢伙審訊。
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周海居然出現在火星聯邦,甚至,陰差陽錯的,藉助這個叫如來的神秘意識體的力量,打了令狐絕的飛機,給方毅製造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安啦安啦,再說就是本我自我超我那一套啦,最受不了你的哲學文人氣了。”周海一臉受不了的模樣,搖着頭說:“不過你可得想好了,這具身體頭上長角,你確定要用?”
“這個犄角族已經修煉到了千變萬化的境界,隱藏雙角輕而易舉。”如來解釋說。
“既然這樣就隨便你,不過先說好,那什麼生命精氣,你可得想辦法幫我補回來。”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知曉秘法,能夠將這具身體內的生命精氣倒灌進你的體內。”如來解除了周海的擔憂,然後說:“不過我不能馬上進駐這具身體,需要一個月時間,等我將分散在地球和火星上甲修附甲中的精神流都聚合起來之後,才能進入。”
周海不禁咋舌:“地球和火星的甲修加起來至少六七十億,你在每一個人身上都抽出一部分精神流,聚合起來該有多強大?這樣看來,你就算是脫離了網絡世界,也是真正的神啊!”說着他激動起來,“大哥,大爺,以後小弟就跟你混了,你可一定要罩我啊!”
“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如何用言語拍拍周海的狗頭,打着包票。
距離天都萬餘公里處,一棵巨樹的枝杈上,一具乾枯如屍的金色身體盤膝而坐。
陡然。
上方天空的空間一陣抖動,一個黑色空間漩渦出現,旋即一道模糊的光團直泄而下,便在墜落的過程中,不斷的有大片的光霧消散開去,光團不斷變小。
眨眼之間,神秘光團穿過密集樹葉,精準地落在了金色身體的頭頂,一下沒了進去,一枚黑色戒指自行地套在了小指上。
乾枯的身軀頓時如充氣一般快速豐滿起來,身上的金色隨即褪去,最終變成了一個黑髮齊肩眉宇清秀的少年,胸膛微微起伏,悠長而緩慢地呼吸。
而從少年的七竅之內,竟是不斷地散出瑩瑩的光點來,快速消散於空氣中不見。
“曰曰曰曰,方毅你可不能有事啊,你死了本大爺可怎麼辦啊!該死的,你神識受損太嚴重了,居然散掉了三分之二,而且還在不斷潰散,再這樣下去可就真的死定了!”
惡念焦急地哇哇大叫着,只可惜方毅現在意識全無,根本無法聽到他說什麼。
“沒辦法,本大爺只好使用秘法,暫時以我的精神意識來彌補你缺失的那一部分,幫你重新凝聚意識!這樣一來,你怕是要變成白癡了,不過白癡總比死掉的好,將來或許還有一線希望!保險起見,先幫你改變一下面容,免得你的那些仇人趁機把你做掉了……”
惡念控制住方毅的身體,他的面容頓時開始產生扭曲變化,變成了一張看上去很是平凡普通的面孔。
“幹!本大爺怎麼這麼命苦哇!”
惡念哀號一聲,施展秘法,硬生生地從自己的神識之中分離出很大一部分的精神粒子來,這些精神粒子中的信息都已經被他轉移到了剩下的沒有分割的那部分之中,呈現一片空白。
這一分割,惡念一下回到解放前,立刻陷入了沉睡,唯有靠本能地不斷煉化教宗的精神粒子,來彌補自己的損耗。
同時,那無數的精神粒子進入方毅的精神識海,化成一道洪流,將方毅不斷潰散的神識給包裹起來,收緊,壓縮,成形,最終阻止了神識的繼續散逸,新的神識凝聚起來了。
一切歸於平靜。
十多分鐘之後,方毅睜開了眼睛,眸子中一片茫然與懵懂,配上那張改變後的平凡面容,更顯得憨厚呆傻,但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這雙眼眸彷彿新生的嬰兒,不含一絲雜質與世故。
懵懵懂懂,赤身[***]滿身苔蘚的方毅站起身來,驚得頭頂鳥窩中的鳥兒一下鳴叫飛起。他恍若未覺,向前走去,一腳踏空,便是從枝頭重重墜到地面,站起之後又是懵懂地向前走去。
不斷地走,毫無目標地向前走進,方毅一路上被毒蛇咬中,崩斷毒蛇的毒牙,又有幾次被不知名的猛獸撲倒撕咬,只累得猛獸牙口發酸,最終不甘又驚懼地離去。
遭遇到這些獸類的襲擊,方毅沒有半點反抗,他只是用懵懂又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那些目露兇光心懷歹意的獸類,等它們離去之後又繼續向前走。
**********地球。商州。王家禁地。劍窟。
劍窟之外,王家家主王修已經記不得這半年多以來自己來到這裡確切有多少次了,不過肯定不下二十次。
自從半年多前,與方毅一戰之後,王賢就進入劍窟修煉《劍氣煅體大法》,想要藉助劍窟中萬萬柄劍中萬萬道劍氣煅體滌神,領悟至高劍道,便再也沒有出來。
在王修心中,王賢早已是下任家主的繼承人,對其關心超過一切,每次前來,皆是提心吊膽,生怕那一次王賢的氣息消失。
好在這半年多來,王賢雖然一直沒有出關,但氣息始終存在,讓王修多少有些放心,但更多的還是擔心。
因爲就算是歷代先輩修煉《劍氣煅體大法》者,進入劍窟最多不會超過三個月,有資質有毅力者,三個月已然功成,不然則早已化爲劍下灰塵。而王賢卻一直修行了半年多,遲遲沒有出關,這是前所未有之事。
“賢兒爲什麼還沒有出關,難道練功過程中出了什麼意外,讓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不行,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今曰一定要看個明白!”
王修終於下了決心,一咬牙,手掌貼上了石門,一股正宗王家劍氣吐入進去,頓時引動機關,厚重石門緩緩向上開啓。
王修迫不及待,卻是謹慎而悄無聲息地閃身進入,唯擔心聲音太大引動王賢走火入魔。
根本沒有真正的道路讓人進入洞窟,入目所及全是一柄柄的寒鋒寶劍,柱插整個地面,王修施展身法,足尖輕點劍柄,如燕飛掠,每次輕點,皆往劍柄之中灌注一道劍氣……這裡是王家禁地,若無劍氣開道,劍窟中的殘存劍內的劍氣將一併爆發,將闖入者粉碎當場,當然,如果是騰空境界強者闖入,那又另當別論。
王修一路施展身法飛急馳,很快就到了劍窟最深處,看到了那一張寒玉石臺,橫劍於雙膝的王賢在上面盤膝而坐,神色安然。
“咦?”
王修心中一聲驚咦,身形一停,足尖點在一個劍柄之上,目光鎖定了王賢。他眼中明明看到了王賢,耳中也能聽到王賢悠長的呼吸,但在感知中,寒玉石臺上竟然空無一物。
就這樣仔細觀察了數秒,王修突然感覺有些不對,王賢的呼吸聲原本是十分微弱的,但在他耳中卻是越來越大聲,甚至到後來引動了他體內的內息開始躁動不安,彷彿隨時都要衝出體外。
這一狀況讓王修心中震驚,連忙穩定心神,封閉了耳識,卻沒想到那聲音仍在,而且越來越大,彷彿潮汐洶涌,震耳欲聾。
陡然間,那聲音消失了,但更令王修感到恐懼的是,自己的身體和內息竟然都遭到了一種無形力量的禁錮,絲毫不受他的控制了,甚至,一絲絲的劍氣,竟然自他的血脈經脈之中產生,如同一根根細針一般緩緩地遊走着,卻並不造成破壞。
但王修絲毫不懷疑,若是這些劍氣同時爆發,便是以他巔峰氣震境界的修爲,也是要被瞬間擊殺!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王修心中充滿了因生命不再受自己掌控而催生出來的驚恐。
端坐於寒玉石臺上的王賢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在這眼簾睜開的剎那,便蘊含了劍之道,深邃而無可懂,無可測。
這雙眼睛深處閃動着一絲絲肉眼不可見的銀色細長絲芒,道之軌跡。
王賢看着王修的眼神淡而陌生,彷彿根本不認得王修,又彷彿已經完全將王修看透,不再入他眼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