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雲亭拿出的這兩件哥窯瓷器,一件是葵口洗,一件是小碟子,看起來都非常精美,寶光內蘊,周身紋片緻密,深者呈紫褐色,淺者則爲金黃色,大小紋片相間,深淺兩色交織,正是大名鼎鼎的“金絲鐵線”。
看到這兩件瓷器時,現場其他人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這兩件瓷器,給人的第一印象,都是開門的物件,根本沒料到,魏雲亭居然會說,其中有一件是贗品。
如果是別人說的這番話,大家或多或少會有所懷疑,但魏雲亭可不會在這方面說假話,他說一真一假,至少對他來說,肯定是這個結果。
“你們先看問題出在哪裡。”魏雲亭說道。
大家對這兩件哥窯非常好奇,紛紛上手觀察起來,只不過由於物品只有兩件,大家都不想閒着,又拿出帶來的東西請大家鑑賞並討論。
趙琦是新人,又帶來一把古刀,就先讓他介紹。
於是,趙琦講了得到這把直背刀的經過,介紹道:“這把刀,刃不全開,不算鋒利,不僅有竹節裝飾,而且每個竹節都鑲嵌有銅條,刀頭不尖,呈圓弧形,最特殊的地方是,刀頭上還開了一個彎月形的缺口,我認爲這個缺口應該是起到裝飾的作用。
這把直背刀我認爲是明晚期的官刀,只是可惜並不知道用者是誰,但本身這把刀就非常特別,再加上竹節鑲銅工更是少見,僅此就可增值不少。”
大家紛紛傳閱趙琦的直背刀,對趙琦的講解也都頗爲認可。
從剛纔的喝茶,到之後的閒聊,又到鑑賞討論環節,趙琦的表現都可圈可點,現場除了魏雲亭之外的這個小圈子,樂於接納趙琦。
這也讓瞿文地臉面有光,他作爲介紹人,趙琦如果表現不好,他的面子上肯定不好看。
很快,其中一件哥窯小碟子到了趙琦的手中,他先觀察了瓷器的外表,再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巧的高倍放大鏡仔細辨別。
說起來,傳世哥窯瓷器釉面所產生的開片紋本屬於燒造工藝上的一種缺陷,是瓷胎與釉膨脹係數不一致所導致的後果。釉面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塊面,疏密天成,窯工發現後認爲是廢品,上報督陶官,請求報廢處理。
管理者看問題的眼光畢竟與窯工不同,他們在破碎的釉面上發現了一種天然的韻律美,能帶給人一種嶄新的藝術享受,於是將本欲丟棄的器物保留下來,並且由此開始刻意追求這樣一種獨特的美。經過窯工反覆試驗,終於掌握了瓷器釉面開裂的規律,哥窯瓷器就此誕生。
“老弟,這兩件哥窯,你從哪得來的?”王老師看完兩件瓷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我大伯買的。”魏雲亭回道。
“哪個大伯?”王老師有些納悶:“你不會是說,是你親大伯買的吧?”
“除了他,我還有哪個大伯?”
“可他哪來的那麼多錢啊?”王老師很奇怪,他認識魏雲亭的大伯,普通退休員工,這兩件哥窯買下來,少說也得七八百萬吧,他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
“這兩件哥窯一共花了四百六十七萬,他把幾十年攢的積蓄都拿了出來,把房子抵押了,這還不夠,還拉着他的老朋友一起投資,說是賣掉至少能賺一倍,他那朋友相信他,也拿出了一半的錢,現在得知有件是贗品,他鬧着要跳樓了。”魏雲亭也顯得有些無奈和氣憤。
王老師有些想不通了:“不對呀,他平時不是挺摳……挺節省的嘛,怎麼這回敢這麼花錢?”
魏雲亭嘆了口氣,他大伯被騙的經歷其實說起來一點都不復雜。
老人和一位剛認識沒多久的酒友下鄉去玩,路過一村子時,看到有人起房子挖出了一個地窖,那位酒友就慫恿他一起去看看,看到地窖裡面取出了不少老物件,其中就有這兩件哥窯瓷器。
接下來的事情再簡單不過了,老人覺得自己是親眼看到東西被挖出來的,肯定不可能有假,最後就造成了現在這個結果。
魏雲亭憤怒地說:“那騙子肯定是針對我來的,要不然,他們不可能爲了這個騙局,搞出這麼逼真的高仿!”
這也正是魏雲亭氣憤的地方,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容易得罪人,圈子裡對他有意見,結下仇怨的人不少,仇人想讓他倒黴,他也能夠理。但不找他本人,卻去設計他的大伯,一位普通的退休老人,這是他萬萬難以接受的,也相當憤怒!
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如果對方的最終目標確實是魏雲亭,這種行爲也讓衆人頗爲不恥。
魏雲亭接着說道:“今天過來,主要是麻煩諸位今後如果有這類瓷器的線索,還請告知一聲,必有厚報。”
大家當然嘴上客氣了一番,心裡都想着能夠得到魏雲亭的人情,魏雲亭沒什麼朋友,更是從來沒有求過人,如果能夠得到他的人情,說出去都倍有面子。
片刻後,兩件哥窯瓷,大家都看過了,魏雲亭環顧四周,看哪位先說,瞿文地咳嗽了一聲,正準備開口,突然感覺到旁邊的趙琦輕輕踢了他一腳,連忙把嘴邊的話走了回去。
再看向趙琦,見趙琦偷偷向自己打手勢,他笑着說道:“小趙是新人,要不要先讓他表現表現?”
大家都笑着表示沒意見。
“一會別緊張,慢慢說,說錯了也沒關係。”瞿文地笑着說。
趙琦笑了笑,清了清嗓門,隨即開始發表自己的看法。
“各位老師,本人入行晚,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請諸位斧正!我的看法和魏老師的有所差別,我認爲這兩件東西,都有些妖氣。”
這句話,頓時讓所有人都愣住了,瞿文地也明白了趙琦爲什麼要搶着說,要是其他人說了,他再發表自己的見解,要是說錯了還好說,說對了,包括他之內的人面子上都不好看。
魏雲亭更是皺起了眉頭:“你爲什麼會這麼認爲?”
見所有從的目光都投向自己,趙琦先拿起那小碟子,說道:“首先看這一件,它看起來很舊,其實是用的化學方法去除的賊光。我認爲,製作者使用的是草酸加高錳酸鉀,紅紅的抹在新瓷器上,幾分鐘後一洗,舊了。這樣的瓷器用放大鏡看,表面的氣泡都是碎的。”
說話間,他把自己的放大鏡調到四十倍,讓大家看瓷器的氣泡。大家看了,果然跟他說的說法一致,而且在高倍放大鏡下,痕跡非常明顯,並不是自然引起的氣泡破碎。
見大家都沒有意見,趙琦又拿起了葵口洗,說道:“宋元以後採用是溼法施釉法,而幹法施釉及紫金土配方己失傳。真正的南宋哥窯的釉爲失透的乳濁釉,釉面泛一層酥光,釉色以炒米黃、灰青多見,釉面大小紋片結合,經染色後大紋片呈深褐色,小紋片爲黃褐色。
這件瓷器雖然製作的非逼真,但仔細看,它顯然不是使用的幹法施釉,而且瓷土和真品相比,也有問題。另外,還是使用高倍放大鏡,雖然其表面也呈不規則狀分佈,但釉面老化痕跡不明顯,這也不符合千年傳世品應有的表現……”
聽了趙琦一番解釋,魏雲亭徹底沉默了,他借了高倍放大鏡一點一點的仔細觀察,仰起頭,眯着眼睛沉默了一會,隨即起身向趙琦行了一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萬分感謝!”
“不敢當!”
趙琦連忙起身回禮,不比現在,後世網上有不少相關的研究資料,許多鑑定方法,在這年月聽都沒聽說過。趙琦也正是靠着這些資料,才能判斷出兩件瓷器的問題,真要說鑑定水平,他肯定比不上魏雲亭。
古玩這行的鑑定和作僞,正是一道一魔,有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又有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時代在變遷,兩者也都在不斷髮展。
不說魏雲亭,其他人也都對趙琦刮目相看,如果一開始,大家只當趙琦是晚輩,到了現在,他們可不敢再以前輩自居了,這點自知之名,他們還是有的。
等趙琦做了解釋,魏雲亭就把東西裝了起來,隨後告辭離開了,不熟悉他的性格的人,還會以爲他惱羞成怒,其實他是急着向自己熟悉的人通知這件事情,期待早點把事情解決了。
魏雲亭走了,大家聊了一會這件事情,之後繼續先前的探討,只是不同剛纔,大家時不時相問於趙琦,趙琦也都能對答如流,他們心中的訝然自不必多說。
早茶結束,大家陸續離開,有臨走之前,趙琦和其他人交換了名片,相約以後有時間再聯繫。
大家在門口分別,一會功夫,就只剩下趙琦和瞿文地兩人。
瞿文地拍了拍趙琦的肩膀,笑着說道:“之前老劉在電話裡,一直讚賞你,說你如何如何,我還多少有些不心爲然。現在發現,是我小看了你。”
趙琦謙虛地說:“瞿老師,您過獎了,我還有許多不足,需要努力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