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自有熊山林一戰後,她便渴望這樣的風景,只是她沒有見過,所以無法想象,也無法描繪,直到現在,直到置身此地,她忽然明白自己的追尋了:我寧願永留此地,再不離去。
我寧願永遠呼吸這樣的空氣,享受被這樣淡紫色的冷風吹拂臉頰。
我願意每天看着這黃沙白土,與一隻仙鶴爲伴。
他將她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
他將她的想法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笑起來,喜不自勝:“初蕾……初蕾……小初蕾……你是我的,原來,你天生就是我的……你天生就是我的小人兒……”
她只是在恰當的時間出現,就像一朵花正好開在他路過的地方,不早不晚。
她和他的理想,志趣,性情,一模一樣。
她天生就是爲了和他獨一無二的匹配。
他哈哈大笑,連她的驚呼都封鎖了。
鳧風初蕾一直覺得自己在夢裡,只是,這世界上從來不會有這麼漫長這麼逼真的夢——夢裡,每一刻都是甜蜜,每一個都是歡笑,每一刻都是無窮無盡的享受。
一如此時她悄悄地睜開眼睛。
她看到的依舊是高而遠的月色,紫色的月亮,紫色的天空,紫色的雲彩,連呼吸的風和花香都帶着隱隱的淡紫色。
那是屬於夢的顏色。
她很安心,她慢慢地將四肢伸展,然後,看到一張同樣酣睡的臉。
他的面容也很平靜,他臉上還帶着微微的笑意。
她輕輕撫摸他長而烏黑的睫毛,內心驚歎:呵,他可真是好看!就像第一眼就被他驚豔了的那些時光。
她想,他很可能是全世界最好看的男子了。
尤其,他的雄壯,他的傲岸,他的寬闊的胸膛。
她將臉慢慢地貼在那胸膛上,感受着他平和的心跳,他渾身散發出來的熱量已經足以讓雪山之巔變得溫暖如春。
她忽然想,要是能永遠永遠躺在這胸膛上該有多好?
她伸出手,悄悄地撫摸他的臉。
他的臉也是暖暖的。
她撫摸過他的眼睛,鼻子,感受那時光之手巧妙雕琢的偉大傑作,然後,才慢慢地停留在他的嘴脣上。
在這暗黑的夜裡,她記不清楚已經有無數次熱吻那甜蜜的嘴脣了,現在,依舊一陣衝動。
她不假思索就停留在那脣上。
嘴脣也是暖暖的。
她一時興起,忽然悄悄地用了一點力氣,啃那嘴脣。
甜蜜,就像是一隻紅色的果子。
可是,他還是睡着一動不動。
她越是興起,越是啃噬,咯咯大笑,我叫你裝睡,我叫你裝睡。
下一刻,她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她的眼前,一抹藍色的光芒。
那是一隻藍色絲草的戒指,精美絕倫,勝過人世間一切的珍珠寶石。
藍色絲草的戒指,穩穩戴在她的無名指上。
她的注意力全部這戒指吸引了。
她不敢置信。
她咯咯大笑:“呵……呵呵……我好快樂……百里大人,我好快樂……”
彷彿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從身體裡慢慢地注入。
這不是昔日替自己療傷時候的那種生硬的外力,勉強地接受,有時候還會發生排斥反應——
相反,這是一種自然而然地融合。
是一股力量,和風細雨,就像自行生長一般,那麼順理成章地進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好似長了翅膀,自由地飛翔。
她以爲這是歡樂。
她也以爲這只是歡樂。
因爲歡樂到了極限,所以纔會出現這樣的錯覺。
她抱住他的脖子,整個人軟如棉花糖,聲音也軟如棉花糖:“百里大人……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我一輩子只喜歡你一個人……我永遠也沒法再去喜歡其他任何人了……永遠……”
那是世間最有毒的情話。
那是她多年等待之後的最大的安慰。
這一刻,他忽然徹底釋然了。
百里行暮也好,白衣天尊也罷,都不重要了。
百里行暮,其實是他少年時代起快意恩仇的名字。
他本來就是百里行暮。
他一直都是百里行暮。
他只是把一個模型的腦電波回收到了自己身上——腦電波一直愛一個人,纔是真正愛一個人,而不是所謂的身體去愛一個人。
他如釋重負。
她卻一直歡聲笑語,那笑聲嗲嗲的,軟軟的,就像是春夜裡無聲無息的雨,柔軟得令你面紅心跳。
“其實……我以前一直只喜歡你……只喜歡你……從來沒有變過……”
他哈哈大笑。
共工星體和別的星球不同,至少,和煤球一樣的地球不太相同。
這裡,幾倍於地球的面積,但是,一眼望去沒有任何花草樹木,也沒有任何飛鳥蟲魚,全是無邊無際的細細白沙。
鳧風初蕾喜歡走在沙子裡。
她赤足踩在沙子裡,但覺足底細細的綿軟,舒服。
她咯咯大笑:“好好玩。我真喜歡這裡。”
“喜歡嗎?那我把這個星球送給你好不好?”
她仰起頭,很驚訝:“這也可以送的嗎?”
他滿不在乎:“只要你喜歡的,我都送給你。只要我擁有的,我都送給你。”
她驚歎:“真的嗎?”
“當然。”
她一本正經:“那我就記住了,共工大人!你已經把你自己和這個星球都送給我了!”
他也笑起來。
他忽然心血來潮。
他一把抱起她。
二人馭風而行。
她忽然注意到:自己並不真的被他抱着,自己和他一樣在馭風而行。
她很意外:“我感覺自己會飛了。”
他笑:“當然。以後你還會飛得更高更快。”
“就和那些半神人一樣嗎?”
“沒錯。”
“爲什麼呀?”
“因爲你的體質已經改變了。”
“爲什麼會改變?”
他忽然紅了臉,他只是神神秘秘:“反正你的體質已經改變了。你變成了我的小人兒了,所以就會飛了。”
她似懂非懂,但也不追問,因爲,她的視線已經被下面的一片奇景所吸引。
居然是一片三桑。
全部是三桑樹。
一片巨大無比的樹林,從半空望去是一個三角形,紅、黃、金三種顏色渲染成一片無邊無際的浩瀚樹林。
鳧風初蕾很震驚。
她從未見過如此大規模的整齊的有序的樹林,那簡直就是一座龐大的森林了,可這森林裡只有三桑一種樹。
一種樹,三種顏色。
比起周山上的三顆孤零零的樹木,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看仔細了,三桑樹的頂端雲蒸霞蔚,下面有輕輕溪水,迂迴纏繞。
共工星體上,居然有如此美麗的風景,外面的人卻很少能知道。
鳧風初蕾低頭。
她看到自己的足尖踩在三桑的樹葉上面——就像是一隻蝴蝶輕飄飄的落在任何花草上,就像是一隻雲雀煽動翅膀隨意停留在某一個樹梢上面。
那奇異的感覺,無法描繪。
身輕如燕。
她覺得自己變成了傳說中的神仙。
她更覺得自己像是一直在做夢。
“百里大人,我覺得自己在做夢……”
“是嗎?”
“可我希望這夢能做一輩子,最好一百年,不一萬年也不醒來……百里大人,你說我是不是很貪心?”
他笑起來。
他輕輕抱住她,嘴脣輕輕貼着她的嘴脣:“不,你一點也不貪心。貪心的是我。我希望能這樣抱着你,億萬年也不再醒來……”
億萬年。
她想了想,哈哈大笑。
億萬年。
他居然抱着她躺了下去。
躺在三桑樹的頂端——那些搖曳多姿的紅色金色黃色的成千上萬的樹葉上面。
她差點驚呼,她覺得自己馬上要掉下去了。
可是,她忍住,她沒有大呼小叫,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穩穩地躺在樹葉上,就像是一片羽毛輕輕地停留,就像是安安穩穩躺在大地上的青草上。
她枕在他的胳膊上。
她看到漫天的雲蒸霞蔚,隨意變幻的氣流就像是一幅幅壯麗的畫卷,完全不似地球上的風景。
他也看着天空。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寧靜。
因爲懷裡的小人?因爲她帶來的無限的歡樂?因爲第一次這樣躺在這裡欣賞自己領域上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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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很長很長的歲月裡,他一直在憤懣不安中呆在這個渺無人煙的星球,是他自己要求的,也是他自己尋找自己定位的,他寧願與世隔絕,他寧願在浩渺的幾萬億顆行星中和別的人永不再見。
當然,也沒什麼人會喜歡他這裡。
對於已經習慣了繁華熱鬧和遍地黃金的半神人們來說,共工星體簡直就是一個浩瀚無邊的荒漠。
可是,他聽得她綿綿悠長的嘆息:“真美……這裡真美……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風景,也不敢想象有這麼美麗的地方……呵呵,共工大人,我真不敢想象這地方已經是我的了……我真想呆在這裡永遠也不要離開了……”
他笑起來。
他一直在笑。
他漫長的一生中,加起來的笑容也不及這些日子。
笑容就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臉。
“百里大人,我們就呆在這裡吧,我倆一直呆在這裡哪裡也不要去了……”
就呆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永遠不再管外面的閒事,天下大亂也好,半神人的爭端也罷,甚至人臉蜘蛛都不值得畏懼了。
她已經很長時間忘記了這一點。
她甚至覺得這裡比金沙王城還要好——金沙王城太美太美,美麗得成爲了千萬人的理想家園。金沙的王,就得擔負那萬民的責任。
不像這裡。
這裡,只是自己一個人的。
只是自己一個人的星球。
自己只需要對自己負責。
或者說,只需要對兩個人負責。
她終於有一種回家的感覺了。
她驚歎:“我願躺在這裡沉睡不起。”
他忽然很感動。
他忽然覺得這一切終於完美了。
過去無數次的憤怒和絕望,統統都得到了回報。
無數廝殺過去之後,居然還有溫柔和旖旎一直等着我,不早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