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元夫人從來不是一個衝動之人,凡事她都十分謹慎。縱然白衣天尊曾經因爲問自己要解藥來過一次天穆之野,但是,她還是沒有擅自把這些請帖發出去。
她不能因爲任何原因而讓自己顏面盡失。
這些喜帖要送出去,也只能是另一個人送出去——必須是白衣天尊,是他自己送出去!
她拿着喜帖,欣賞了好一會兒。
旁邊的一瓶桃花佳釀也已經不知不覺被喝掉一大半了。
三分酒意,潛伏的憂慮就捲土重來。
她內心深處,其實擔心搞不定白衣天尊。
白衣天尊不是別的男人,他既然上次已經提出來瞭解除婚約,就沒可能善罷甘休。而且,上次自己親自去共工星體號,他也沒有正式回答這個問題。
也因此,她更加不可能去分發喜帖了。
她其實一直都很擔心這事情。
她擔心的是鳧風初蕾。
明明那個小賤人已經毀容了,基本上無法恢復鼎盛時期的容貌了,可是,她還是十分擔憂。
畢竟,她可不敢忘記,小賤人殭屍一般躺在九黎時,只要一個不高興,大吼大叫一聲,白衣天尊便可以將九黎的紅花一夜之間全部剷除,將所有的風景瞬息改變。
只因爲小賤人說一聲害怕,九黎就不許再有桃花的出現,哪怕她青元夫人帶去的,也不行;
只因爲小賤人說一聲害怕,他便可以整夜整夜呆在那間小屋子裡,哪怕一句話也不說也要陪伴她。
甚至一直不肯廢棄魚鳧王的稱號——整個地球都統一了,就放任魚鳧國偏安一隅,自成一體。
甚至公然允許她出現在萬神大會上,和一衆大神對罵;
甚至公然允許她拿了大把大把的靈藥來餵養熊貓。
按理說怎麼也得處死大熊貓,可是,他還是睜眼閉眼,讓那大熊貓和她一起跑了。
彼時,她已經那麼醜,那麼怪,他還是被她頤指氣使,千依百順。
更何況現在。
現在,那小賤人已經頗有幾分人樣了。
現在,那小賤人已經具有封印魚鳧國的能力了。
這樣下去,如何得了?
在她美豔如花的時候,白衣天尊被她迷得團團轉還可以理解,畢竟,男人都好色。
可爲何她醜成那樣子,他還是爲她奔前走後?
難道他見了毀容後的她,不該是向其他男神一樣望而生厭嗎?
更何況,她甚至還是他仇人的女兒。
可是!
可是!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她遭遇了什麼艱難險阻,他一旦得知消息,一定會馬上趕去。
爲此,甚至不惜提出和自己解除婚約。
爲此,甚至不惜得罪九重星聯盟的大神們。
難道,他不清楚他這樣做的後果?
他就沒有考慮過挑戰聯盟法令的後果?
須知,現在的時代,可不是他白衣天尊爲所欲爲的時代了!
雖然一開始她便看出,白衣天尊根本就沒有結婚的打算,可是,這麼公然提出要廢黜婚約,也讓人太不爽了。
那小賤人身上,到底有什麼魔力?
那小賤人,到底是如何吸引了他?
青元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候,她才稍稍有些瞭解天后到處捉姦時的感覺了:原來,這世界上有些妖豔賤貨,你不弄死她們,你就簡直覺得對不起自己。
看來,那小賤人一天不死,就一天不能讓人安寧啊。
她慢慢地捏着金樽。
金樽細長的手柄,就像一個人的脖子。
直到一聲通報傳來:“夫人,白衣天尊來了。”
她慢慢放下金樽,看着面前的喜帖。
白色人影,翩然而至。
金色的光芒彷彿爲之一黯。
她微笑,頭也不擡:“天尊來了?快來看看這些喜帖吧。”
白色身影,很自然地坐在她的對面。
一旦坐下,他居然有點不自在。
這種不自在,當然不是因爲不好意思,也不是因爲看到了黃金桌上的喜帖,而是一眼望去,自己被黃金的海洋所徹底包圍。
那是一種密集恐懼症,很令人不舒服。
尤其,黃金散發出的香味,又加重了這種不舒服。
他本想站起來,但還是穩穩坐着,面不改色。
內心,卻更加不舒服了——整個人就像被封閉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裡,呼吸不暢,十分難受。
他一直有密集恐懼症,只是,外界都不知道而已。
當然,青元夫人也不知道。
不然,她就不會把天穆之野佈置得這樣金碧輝煌了,至少,不會特意選擇在這裡跟他相見,還自以爲他會特別喜歡了。
青元夫人隨手遞給他一張喜帖,微笑:“天尊,這是我在衆多款式中最終確定下來的樣式,你覺得如何?”
他將喜帖隨手放在一邊:“阿環,我今天來是有點事情。”
她咯咯笑:“難道不是爲了看看喜帖的樣式?”
笑聲,如少女一般。
金絲長袍上的桃花花瓣也花枝亂顫,銀鈴似的聲音直衝雲霄。
千真萬確,那是少女的嬌憨。
她想,那些黃金可真是有用。
而且,她今天一心是要做一個實驗的——想看看這些藥對白衣天尊到底有沒有效果。
可是,她慢慢地有點緊張。
因爲,他竟然無動於衷。
他坐下這麼久了,好像居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他不但沒有注意到她嬌花似的面容,她銀鈴般的笑聲,他甚至都沒注意到她換了一件新的金絲袍子——這一件金絲袍子上可是鑲嵌了一顆紅色的寶石呢。
這些細微的差別,他都不知道。
青元夫人忍不住了,她以爲是他沒有看自己的原因,於是,漫不經意地:“天尊,你看……”
她指的是她頭上的一枚首飾,一枚黃金打造,鑲嵌了舉世無雙的紅寶石的一枚頭飾。
白衣天尊看了她一眼。
當然看到了她的臉。
她心裡一跳,情不自禁:他看到了,看到了,接下來,會怎樣?
可是,她渴望中的那種雙目發光沒有出現——竟然沒有出現。
這男人眼裡,並未立即散發出那種青睞和欲的光芒。
她慌了。
她想,難道這靈藥不行?
可是,她壓根就不知道,他不但眼裡發不出光來而且還很難受:有關密集恐懼症的難受。被黃金的海洋包圍之後,他但覺呼吸都快要窒息了。
這也是他從不願意輕易踏足天穆之野的原因。
他只想趕緊說完事情就馬上離開。
他只是雲淡風輕,公事公辦的口吻:“阿環,將這些喜帖統統都扔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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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一沉,卻還是微笑:“如果天尊不喜歡,我可以換別的款式。”
也不等他回答,她便親手斟了一杯桃花佳釀:“天尊遠道而來,先喝一杯吧……”
美酒很醇很香。
但是,他無心品嚐美酒。
他並非一個喜好品酒之人。
他搖搖頭:“統統都丟掉吧。”
“天尊的意思是?”
“我又要重回弱水了。”
青元夫人幾乎跳起來。
她桃花般鮮豔的臉龐瞬間變得蒼白,她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焰,她的聲音都微微顫抖了:“你……你說什麼……”
他還是淡淡地:“我覺得這外面的世界已經不再適合我了,所以,我決定重回弱水。”
青元夫人驚呆了。
她無法做聲。
她只是死死咬着嘴脣。
弱水。
重回弱水。
重回弱水的意思便是,再也不會出來了——哪怕再一個七十萬年也不會再出來了。
好半晌,她才能重新開口:“是真的嗎?你是真的要重回弱水嗎?”
他點點頭,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
她的聲音忽然大了一點:“爲什麼?你爲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外面的世界有哪一點不好?你爲何還要回到弱水?”
一連串的問題,都是同一個問題。
他並不回答。
他只是慢慢地看了一眼四周。
整個天穆之野,都變成了金燦燦的一片,置身於這黃金的海洋裡,他越來越有一種密集恐懼症。
他隨口道:“阿環,你多多保重吧。”
於是,他便站了起來。
她死死盯着他。
就這麼短短的片刻,甚至沒有幾句對話,他只是來告知一個事實,然後,便想揮手離去?
她很憤怒。
她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騙。
她開口了,但聲音還是平靜的:“天尊,你不要解藥了嗎?”
“解藥?”
“如果我再努力一下,是一定能拿到解藥的。嗯,就是鳧風初蕾所需要的解藥,天尊沒有忘記這事吧?”
他沒做聲。
“解藥的原理其實並不難,難的是所需要的材料,因爲被聯盟視爲了違禁品,所以,這一百萬年以來,材料全部被管制,若果沒有正當合理的理由,是無法拿到原材料的。解藥就被卡在這裡,只要拿到了原料,製造出解藥是很容易的事情……”
她和顏悅色:“天尊,你沒有必要再去什麼弱水了。如果你願意,可以留在天穆之野跟我一起等待解藥被製造出來。”
他還是淡淡地:“不用了。”
她反問:“爲什麼不用了?莫非天尊你已經找到解藥了?或者說,鳧風初蕾已經死了?用不上了?”
他不答。
他只是淡淡地:“阿環,這件事情你就別管了。”
他轉身就走。
她眼睜睜地看着他走遠,忽然追上去。
“天尊,天尊!”
他停下。
他暗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