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蛇剛鬆一口氣,待得低頭瞧一眼,神色立即變了:“少主,這又是什麼鬼地方?”
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白色流水,無論東南西北怎麼看,都看不到盡頭,甚至找不到一個落腳的地方。
就算是天生的飛鳥,你也總會飛累,得有個落腳點。
可是,這片一望無際的流水,根本沒有任何可供落腳的地方,就連凸起的石頭都沒有。
鳧風初蕾不知道這流水是否也有毒,但是,她知道委蛇無法一直這麼飛下去。
可是,直到委蛇累得奄奄一息,翅膀好幾次快俯衝下去了,這流水依舊看不到盡頭。
有一次,委蛇力氣不支,幾乎俯衝到了溪水,可是,剛剛接近流水,就感覺到一股滲人的氣息。
那流水,居然是無邊無際的水銀。
若是連人帶蛇竄入了水銀裡,哪裡受得了?
“委蛇,你還能飛翔嗎?”
“少主,我盡力……可是,這無邊無際的水銀是哪裡來的?怎麼一直看不到盡頭?”
鳧風初蕾情知通往幽都之山的路一定有各種邪門,黑洞也好,這無邊無際的水銀也罷,只要一不留神,便命喪當場。
委蛇說話時,忽然泄氣,一不留神,差點栽倒在水銀汪洋裡,她大叫一聲,金杖憑空插入水銀中,一人一蛇便如走鋼絲的猴子似的,飄搖在了金杖的頂端。
水銀,不能腐蝕金杖,金杖,也奈何不了水銀。
鳧風初蕾極目遠眺,但見這無邊無際的水銀,很是發愁,這麼耗下去,只怕永遠也見不到禹京了。
天空裡沒有白雲,也沒有藍天,更沒有任何飛鳥。
她心裡一動,忽然輕輕拍了委蛇一下,委蛇會意,縱身竄起,鳧風初蕾也躍起來,金杖的光芒已經在半空炸裂。
“我乃魚鳧王!你等區區鬼魅居然敢佈下幻陣,阻止我去幽都之山的路!快快散去吧……”
水銀世界一瞬間便煙消雲散了。
雙足,踏在了堅硬的岩石上面。
全世界都是岩石。
前後左右,頭頂天空,全是岩石。
一人一蛇,就像被困在一間巨大的石頭屋子裡。
只是,這屋子是明亮的,光線很清晰。
再一看,那岩石是生平從未見過的種類:無論是硬度還是密度,都無與倫比。
這岩石,根本不像是地球上的東西。
委蛇長嘆一聲:“好了,這下連飛都飛不出去了……”
鳧風初蕾擡起頭,看了看茫茫的巨大的岩石頭頂,簡直就像置身在了一座巨大的監獄裡面。
她用金杖敲了敲,那岩石居然沒有任何的迴音,金杖的聲音被徹底吞沒了一般。
她索性坐下去。
貼着地面,更能感覺到這岩石的堅固。
她發現,無論是四面還是頭頂的岩石,都是一個整體,沒有任何拼湊的痕跡。
這世界上,能有這麼大的岩石嗎?
若是有這麼大的岩石,只怕就算出動當初百里行暮所說的那些熱兵器,炸藥之類的,也不見得能炸開這玩意吧?
委蛇最初見黑暗巨洞已經很可怕了,茫茫無邊的水銀世界也是死亡陷阱,可是,那時候,總算還能飛行,可現在,別說血肉之軀了,什麼樣的翅膀都絕對無法飛度那堅硬無比的岩石。
它暗忖,難道我們被困在這裡,再也出不去了。
鳧風初蕾卻懶洋洋地看着牆壁,“委蛇,還有吃的嗎?”
委蛇拿出一份乾糧。
那是路上帶的一種硬餅,咬一口,簡直就像是在咬石頭似的,磕得牙齒疼痛,可鳧風初蕾卻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良久,全部吞了下去。
吃飽喝足,她乾脆閉着眼睛休息。
委蛇卻接連飛起,四處查看,可是,無論往哪個方向飛行,都是堅硬無比的岩石。
它退回原地,十分沮喪,“少主,看樣子我們真的出不去了啊。”
鳧風初蕾微微一笑,還是閉着眼睛:“委蛇,你也別白費勁了,先休息一下吧。”
“少主,要是真的出不去了,那該怎麼辦?”
她笑眯眯的:“那能怎麼辦?就呆在這裡唄。這裡也挺好的,至少沒有風吹雨淋,又不冷不熱。再說,我們還有乾糧清水呢,急什麼……”
乾糧清水雖然還很充足,可是,吃完了怎麼辦?
難道就在這裡活活餓死?
可委蛇一看少主的臉色,也不追問了。
少主,假寐中。
少主鎮定得出奇。
事實上,自從有熊山林一戰之後,無論再遇到多麼艱險的情況,鳧風初蕾都覺得不過爾爾了。
最可怕的死亡經歷都遇見過了,其他的,又有什麼值得害怕的?
她索性躺在地上,舒展了手臂。
就算睡着了,還有委蛇掠陣呢。
怕什麼?
很快,她便睡着了。
委蛇但見少主睡得十分香甜,也只能苦笑一聲,卻昂起雙頭,忠心耿耿地查看着四面八方的情形,生怕有任何敵人的偷襲。
可是,就算有敵人偷襲,也很難想象,敵人是如何從這堅硬的岩石裡進入的。而且,看久了,它也慢慢發現一個問題——四面果然是一大塊整體岩石,就算是轉角之間,彷彿也沒有任何的縫隙。
裡面的人固然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見得能攻進來。
可是,一直呆在這石頭監獄裡也不是辦法啊。
委蛇很着急,少主卻慢悠悠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鳧風初蕾才悠然睜開眼睛,伸展了一下胳臂,然後,胳臂交叉,仰望着頭頂巨大的岩石。
一覺醒來,最少已經過去幾個時辰了,可四周的光線絲毫也不曾改變。
再看委蛇,只見這老夥計的雙頭也睜眼閉眼,正在打瞌睡。
“委蛇……”
委蛇立即睜開眼睛:“少主,你要吃乾糧嗎?”
“躺着不動不餓。委蛇,你給我唱一首曲子吧……”
委蛇不敢置信。
少主哪裡來的閒情逸致?
可是,委蛇的雙頭晃動了一下,還是沒有違背少主的命令,張了張嘴:“少主,我可不會唱什麼動聽的曲子啊,事實上,我唱歌是很難聽的……”
“哈哈,隨便唱什麼都行。反正我也是閒極無聊。”
委蛇真的唱起來:
第十三雙眼睛升起於麥地
照亮失望劃破了夜的傷口
因爲夜將熄
我要你知道我的紅蓮開在你的夢裡
我要你知道我是你的守夢人
我要你知道我是夜的君王
……
那是一首很詭異的曲子。
委蛇的聲音又怪怪的,聽起來,整個空間都顯得怪怪的。
可是,鳧風初蕾也不打斷他,任憑他反反覆覆地唱下去。
直到它自己停下來,搖晃雙頭,苦笑:“少主,我實在是不會唱了……其他的曲子,我已經不會了……”
“哈哈,以前汶山的那些民謠你也不會嗎?”
“以前,我一直是一條蛇,我怎麼會嘛。”
“你可不是一般的蛇,你是千年蛇王。”
“可蛇王也不代表是音樂家啊,我寧願跳舞也不能唱歌啊。”
鳧風初蕾哈哈大笑,這才慢慢地坐起來。
她隨口道:我們都不是夜的君王,禹京大人才是。
冥王纔是真正的黑夜之王。
她站起來,徒手試探了一下那堅硬無比的岩石:“神鬼人三界之中,神界是最難抵達的,而鬼界則是最神秘也是最危險的,哈,委蛇,看樣子,我們這一次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啊……”
委蛇哭喪着臉,“少主,要是我們一直出不去,那該怎麼辦?”
她似在自言自語:“早知冥界如此危險,當初路過十二個夜的王國時,就該掉頭回去,現在好了,現在進出無路,我們想走也走不了了……委蛇啊,沒準我們會在這裡活活被餓死呢……”
委蛇手裡本來拿着一塊硬餅,咬了一口之後,便再也咬不下去了。
活活被餓死的感覺,那可不好受啊。
它雖然大半已經是機械蛇了,可是,畢竟還有少部分是血肉之軀啊。雖然吃東西的時候少,需要的食物也不多,但是,總歸還是多少需要啊。
聽得少主這麼一說,本來覺得十分難吃的硬餅也成了稀罕的東西——吃完了,那就得等死了啊。
它決定一口也不吃了,得把這點糧食留給少主。
可是,鳧風初蕾壓根沒注意到它的苦瓜臉,一直笑眯眯的:“哈哈,委蛇,你不是會跳舞嗎?來跳一曲吧……”
兩個孩兒面上的表情,別提多可笑了。
它看着少主,簡直不能理解,少主這到底是怎麼了?爲何在這樣的困境之下還有欣賞舞蹈的心情?
就算她有心情欣賞,自己也沒有心情跳舞啊。
無奈,少主開口,怎麼也得遵命。
於是,它真的跳起舞來。
委蛇跳舞的水平,就真的比唱歌的水平高多了。
那是蛇舞,不折不扣的蛇舞——你可以想象,一條雙頭蛇,忽然舞動起來,最初是輕風拂柳,和風細雨,接着,速度就快了起來,到後來,簡直如狂風暴雨,劍舞龍蛇,龐大的身軀一點也不顯得笨重,反而在這空蕩蕩的岩石監獄裡形成了一道銀白色的光芒。
鳧風初蕾族坐在地上,十分悠閒地欣賞這舞姿,就好像當年坐在金沙王城的大殿中央,欣賞一場豐收之後的秋社祭祀。
每一年的秋社祭祀,都是一場集體的狂歡。
無數的美酒,無數煮熟的豬牛羊雞鴨鵝等等,無數的瓜果蔬菜,無數的米飯熟食……全城每一個人都可以無條件分享,縱情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