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次,他甚至以爲她已經消失在蘆葦叢中了,再也不會出現了,可是,一陣風來,她瘦弱的身影又慢慢地露出來。
畢竟,蘆葦只有半人多高,無法徹底將她淹沒。
他幾次要開口,幾次要說點什麼,可是,他總是說不出來。
他眼睜睜地看着她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直到她的身影快要徹底消失在他的眼前,消失在另一個世界上了,他才終於發出一點聲音,卻那麼軟弱,那麼無力,“呵……初蕾……初蕾……”
她的背影停留了一下。
朝陽下,那背影就像是蘆葦叢中的一抹剪影。
模糊,憂傷,孱弱。
“初蕾……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令你開心……其實,我只是希望能令你開心一點……”
她大步就走。
走出去很遠,才輕輕嘆息一聲。
那嘆息聲,被晨風吹得很遠很遠。
她恍如在自言自語:“要是委蛇還活着就好了。”
一夜之間,所有的景緻全部變了。
白色的芍藥,金色的蘆葦,血紅的花朵,統統不見了。
忘川之地徹底變成了一片霧濛濛的一片。
和一個世界那麼模糊而朦朧。
鳧風初蕾靜靜坐在沙地上,看着無邊無際的朦朧世界,卻忽然覺得很安全。
美麗的景緻就像美麗的容貌,越是驚豔,越是不能持久。
所以,人類才能一再慨嘆: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
此時,這茫茫的一片虛無,反而讓人覺得持久和平靜。
她也很平靜。
她甚至並不怎麼焦慮,只想慢慢地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然後,走出這茫茫的一片世界。
可是,這平靜並不能帶來任何的安寧。
內心,一直不曾安寧。
就算暫時勝利的喜悅,也帶不來絲毫的安寧。
她忽然笑起來,自己真的勝利了,至少,小小的勝利了一次——百里行暮,就算你辜負了我,可是,我也可以先說我不愛你。
我再也不愛你了,你還能怎樣呢?
她覺得這是一場勝利。
你不愛我,我自然也不會死死纏着你。
百里行暮,我再也不會愛你了。
她很高興。
她滿臉都是笑容。
她慢慢地把頭伏在膝蓋上。
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一顆心,忽然再次毒氣翻涌似的。
如果不是毒氣,那便是因爲血氣,過度翻涌的悲傷催動了血氣的橫流,以至於不敢擡頭。
只要擡頭,便會哭出聲來。
其實,這全世界所有人不愛我都沒關係,可是,如果那個人,他也不愛我,這心就會破碎了。
不遠處,有人的眼神比她更加黯淡。
他在黯淡中茫然。
一隻手,不由得也按在自己的心上。
作爲一個已經修煉了幾百萬年的半神人,等閒是不會有什麼喜怒哀樂的,可現在,他覺得自己在地球上呆的時間太長,被病毒浸染的程度太重了。
一顆心,竟然橫七豎八地顛簸。
就如此刻,理智也管不住雙腿,情不自禁便走了過去。
可是,他並未徑直走到她的面前,他站在距離她不足三米的地方,然後,停下腳步。
許久許久他才低低的:“初蕾……”
她不答。
她擡起頭看着天空。
“初蕾……”
她還是看着天空,她不能低頭,低頭,地上就會下雨。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她的雙手,呈現出一種極其瑩潤的光芒,白皙,溫暖,透明一般,分外美麗。可是,他很清楚,這玉一般的瑩潤美麗並非出自她本身的元氣,而是由於帝流漿的緣故。
可是,帝流漿要發揮最大的功效,必須是在一個人靜止不動的時候,也就是說,如果她真的按照雲陽的方法昏睡不起,很可能一百年都會保持這種栩栩如生的狀態。
可是,這充其量是慢慢變成活死人,而不是真正的活人。
但由於她的急劇奔走,甚至耗費所有元氣封印魚鳧國,於是,這帝流漿的功效便慢慢減弱,以至於快要停滯了。
這阻截病毒的靈藥一停滯,那毒藥立即便會遍佈全身,徹底將她攻陷。
可是,那毒藥並不是馬上要命,而是慢慢腐蝕你的五臟六腑,然後,讓你渾身發黑,面目浮腫,變成一隻令人可怖的蜘蛛似的醜八怪,才慢慢死去。
鳧風初蕾只知道自己中毒,卻並不知道這毒性發作究竟會是什麼後果,而且,由於帝流漿的壓制,這毒性還從未真正爆發過。
可現在,白衣天尊卻隱隱看到她頭上臉上一股黑氣。
那黑氣,就像是毒煞的蜘蛛。
隱隱地,在臉上擴散,分佈,肆無忌憚地流竄,竟然好像她滿臉都成了一張細細密密的蜘蛛網。
偏偏一雙手,晶瑩剔透,跟帝流漿剋制下的玉潤相比,就更顯得怪異。
但她卻一點也意識不到自己身上的異變,還是擡起頭茫然地看着天空。
他很是震驚,失聲道:“初蕾……”
話音未落,已經撲上去,一把貼在了她的腦門。
腦門上的一股黑氣,忽然消失無影蹤,就像剛纔猙獰大叫的黑蜘蛛只是一種假象一般。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他的目的,只是拼命推搡那撫摸在自己額頭的手,連續幾次推不動,忽然跳起來,怒不可遏:“你滾……你滾開……我不許你再碰我!我不許你再靠近我……”
他的聲音十分勉強:“我……我只是想救你……”
“我不要你救!不需要!滾開,你馬上滾開……”
“初蕾,你中的毒很可怕……”
“與你無關,這一切都與你無關。”
他一言不發,乾脆一隻手將她固定,另一隻手依舊牢牢地放在她的額頭。
這一下,便將她渾身散發的毒氣看得更加清楚:黑氣,已經佈滿了她的面頰,很顯然是她剛剛劇烈掙扎而引發,這毒氣,慢慢地在她臉上形成一隻清晰的黑蜘蛛的形狀,可以想象,等得徹底失控時,她整個人都會變成黑蜘蛛的樣子。
他的震驚,可想而知。
下毒之人,果然不是爲了要命,而是爲了毀容。
可明明她重傷之下,容貌已經十不存二,爲何下毒者還不肯罷休?
是認爲她被毀容得不夠徹底?
還是怕她萬一被治好,所以,又加上了一道保險繩?
這天下,到底是誰非要這麼毀她不可?
如果說以前他並不那麼相信她在有熊山林的悲慘遭遇,可現在,卻開始半信半疑——如果說有熊山林之行,是她受到了蠱惑,無意中做出的自殘行動,可現在,這毒,是千真萬確的。
她根本不是要自殘。
的確是有人希望把她變成蛇妖的模樣,然後,因爲目的沒有達到,所以,便把她變成黑蜘蛛的樣子?
可以想象,無論是滿頭毒蛇的怪物還是黑色的蜘蛛精,那都是聳人聽聞,任何外人見了都會嚇破膽。
她也必將被人們當做妖怪,必欲除之而後快。
好毒的敵人。
他忽然很憤怒。
到底是誰,到底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才能下這樣的毒手?
他的手,輕輕貼在她的腦門上。
明明那手彷彿還隔着一點點距離,偏偏她無法避開,連頭顱的移動都不夠了——他雙手簡直沒有貼着她了,她居然還是無法移動。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就好像整個人被人用了定身法,再也無法挪移半步了。
但是,她分明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紊亂的氣息忽然沿着同一個方向移動。
漸漸地,那氣息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就好像最初是一個人在念經,慢慢地,就變成了許多人一起,然後,這個圓圈竟然成了無窮大一般。
她成了這無窮大里的一粒小小的塵埃。
她在這塵埃裡,身不由己。
可是,好處是很明顯的。
她雖然看不見自己頭臉上的黑氣,可是,分明看到自己雙手顏色的感覺——那種幾乎全透明一般的假象,慢慢地變成了淡淡的透明,到後來,幾乎整個和正常人的顏色無異了。
他雙手一鬆,後退一步。
她也立即後退一步,死死盯着他,驚疑地看着他。
“初蕾……”
她忽然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嘶聲道:“天啦……難道我之前又長出了滿頭的毒蛇?”
他輕嘆一聲:“不是毒蛇!”
“那是什麼?”
“蜘蛛!”
他情知瞞不過她,索性直言不諱:“初蕾,你中的是一種生物基因病毒,這病毒會改變人體的屬性,也就是說,當你病毒全面發作的時候,你根本不會死,而是會變成一種類似黑蜘蛛一般的怪物……”
她面色煞白,“這怪物會怎樣?”
“這怪物的戰鬥力會很強,會無法控制,也許會竄出去到處傷人……這麼說吧,就算不傷人,可一般人看到這麼可怕的東西,也會聚衆殺之……”
人類若是看到毒蛇猛獸出沒,總會想方設法將之除掉。因爲它們實在是太可怕了,縱然不輕易傷人,人類也會因爲恐懼之情先假設它們一定會傷人。然後,在人類的追殺下,它不知道會殺掉多少人,但是,最終的結果,卻是一定會被人類殺掉。
這麼大的一隻黑蜘蛛人,若是竄到鬧市之中,那還了得?
誰會相信它是魚鳧王呢?
誰會相信它是鳧風初蕾呢?
於是,在追殺與反追殺之中,一定是生靈塗炭,成爲人人眼中的害羣之馬後才被除掉。
鳧風初蕾的雙手,冷得像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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