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女神不顧一切去哀求她的父神,要讓父神賜予牧羊少年長生不死的壽命。
父神禁不住女兒的哀求,便答應賜予牧羊的少年長生不老死。
可是,不久之後,女神發現英俊少年依舊一天天老去,先是彎腰駝背,接着牙齒脫落,鬍鬚雪白,滿臉都是老年斑,而渾身上下一一天天散發出令人噁心的衰老的氣味。
女神這纔想起,自己要求父神賞賜的只是長生不死——而不是永葆秦春。
牧羊少年的確不會死去,但是,他會一直一直衰老下去。
昔日英俊的面孔,雪白的牙齒再也看不到了,那健壯有力的擁抱更是想都別想了,甚至於那散發噁心氣味的老頭兒開始一天天萎縮,乾枯,到後來,竟然縮小到能隨意站在她的掌心上玩耍了。
若是花瓣似的拇指姑娘也就罷了,可是,那乾巴巴的老頭小人,沒有絲毫的美感。
不但沒有美感,這小老頭還天天在她掌心裡囈語,說一些誰都聽不懂的話——一如那些老年癡呆的傢伙,糊塗而令人覺得憎厭。
最後,女神終於忍無可忍,將他從自己的掌心中扔出去,於是,這可憐的老頭兒便變成了一隻蟬,整天飛舞在林間唱一些誰也聽不懂的歌謠。
……
女神尚且如此,何況男神。
男神們更是肆意往返於地球,利用他們明察秋毫的眼睛尋找地球上最美麗的少女——許多公主,小姐,或者繡花女郎,紛紛成爲了他們一夕之歡的對象。
只要不留下後代,九重星聯盟對這種情況一般睜眼閉眼。
於是,聰明的男神們便頻頻更換享受的對象——也盡力不讓那些人間的少女懷孕。
喜新厭舊,從神族一直蔓延到人族。
也許是因爲這些半神人太過肆意,九重星聯盟的法令從最初的象徵性到後來變得十分嚴酷——但凡違背者,便重重懲罰,甚至有不少知名的半神人被處死載體,永遠也沒有重返聯盟的機會。
此舉大大震懾了其他半神人,於是,很長一段時間裡,半神人們不敢再和地球上的英俊少年或者美麗少女們私通了。
可是,很長的歲月裡,白衣天尊還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一直認爲,這樣的事情距離自己很遠很遠,自己根本不可能去碰觸。
直到重返九黎。
直到遇到一個少女。
直到那少女主動撲到自己懷裡,摟着自己的脖子,一聲一聲,溫柔無比:“呵,百里大人……”
直到她香軟的嘴脣貼在自己的嘴脣上面……
就像此時,他那麼強烈地感受到,她殘餘在自己脣上的氣息,還是那麼柔軟,那麼香甜,就像是百花釀製的第一滴蜂蜜。
縱然一場劇變令她變成骷髏一般,可是,她身上的香味不曾變更,她甜蜜的聲音也不曾變更,以至於曾經在無數的夜晚,他竟然一再渴望,她再一次那樣擁抱自己……
可是,想象中的擁抱再也沒有到來。
直到決裂。
直到此刻站在這裡,他鼻端全是九黎廣場飄來的荷爾蒙的氣息——那些狂歡的男男女女,那些肆無忌憚享受的王孫公子,那些金子多得不知道該怎麼揮霍的富商大賈……他們摟着一個個嬌媚的少女,聽着她們溫柔的喘息,刻意的逢迎,心甘情願以金錢的代價和權利的共享來換取一瞬間的飛昇……
在人類的數據裡,有一個詞語叫做飛昇。
意思是,兩性之間的歡樂達到頂點,就如修煉成仙一般。
可見人類對這種事情的極度的追求和極大的興趣。
早前,他總是迷惑不解,爲何那些半神人會經常冒着身敗名裂的危險偷偷往返於地球;他也不能理解爲何人類的男女會冒着被處死被侵豬籠的危險而偷情通姦……
可現在,那飄散如毒藥一般的荷爾蒙,忽然令他明白了什麼。
就算他沒有打開那個禁地一般的數據庫,他還是明白了什麼。
在那數據庫裡,有人類幾十萬年來所有男女關係的描述:文字,圖案,視頻,統統都有。
他好幾次試圖打開,卻生生壓了下去。
直到此刻,直到哪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天尊……”
無聲無息的腳步,無聲無息的靠近,但是,和九黎上空縹緲的霧氣一樣,他覺得那號稱宇宙第一女神的也是捉摸不定的一陣風。
頭頂荷爾蒙的氣息忽然淡去。
他渾身一陣一陣不安的燥熱,忽然被封閉。
九黎上空的霧氣更濃,寒意也更濃。
神力強行維持的春天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個短暫的冬天。
沒錯,只是一個短暫的冬天。
他甚至沒有及時回頭。
一股蒸騰的霧氣慢慢地飄上來,他雪白的身影混合在裡面,整個世界都跟着成了茫茫的一片虛幻。
那是一種心如止水的感覺。
每當他面對她時,便是這種一塵不變的感覺。
其實,許多時候,他期待有點變故。
尤其,當無數男神圍着她大肆吹捧,讚揚,以令人面紅耳赤的程度大獻殷勤時,他都試圖提醒自己——這已經是九重星聯盟最好最美的女神。
最主要的是,這不違禁。
和她一起,是不違禁的。
可是,越是如此,越是索然無味。
也不是索然無味——他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因爲,他每每看到她,總覺得跟看到任何的半神人都無差別。
跟看到維維奇等男神毫無差別。
在他心目中,她壓根就是沒有性別的,就像那些慈祥,溫柔,波瀾不驚的母神。
直到她主動向他求婚。
直到衆神的起鬨之下,他亂了分寸。
直到維維奇惡作劇地在半空中炸開了一朵巨大的禮花——這禮花,不但全地球人都能看到,整個九重星聯盟也都能看到。
也就是說,維維奇已經替他通知了整個宇宙。
他和上元夫人的婚事已經是鐵板釘釘。
消息傳出,整個九重星聯盟都在羨慕他。
他也成了全宇宙最幸運的男神。
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失望——或許,那不就失望。
他無法形容。
他覺得那是一種令人難堪的波瀾不驚,沒有期待,沒有渴望,沒有焦躁,沒有嚮往,甚至,沒有血氣。
是什麼樣的日子,今後的幾百萬年或者幾十億年,就像一個事先告知的結果,你不需要任何的猜測和想象。
這實在是太令人乏味了,不是嗎?
可是,要說哪裡不好,他又說不上來。
一如此刻,他聽到她的腳步聲——對於別的半神人冒犯了他,她也會不高興,甚至開始公開維護她,以一個妻子或者未婚妻的身份。
可是,就連這種維護,他也覺得是多餘的,因爲,他根本就不需要。
現在,他只希望誰和自己吵一架或者打一架。
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忽然有這樣的想法,也沒意識到這樣的想法究竟有多麼荒謬或者錯誤。
高處不勝寒。
此時,上元夫人忽然覺得這白色的霧氣有淡淡的寒意,還有淡淡的水意,行走其間,能感覺到霓裳羽衣也變得有些涼涼的。
白衣天尊就站在前面的欄杆處。
他極目遠眺,好像心事重重,又好像什麼都不想。
好幾次她要開口,卻又欲言又止。
終於,她還是幾步走過去:“天尊,鳧風初蕾真的已經離開了九黎?”
他慢慢回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她很美。
是真的美。
標誌性的青色袍子,柔軟,飄逸,勝過世界上最好的綾羅綢緞。她頭上的九轉夜光環也霧氣中熠熠生輝,整個年輕靚麗,光彩照人。
作爲十萬玉女之首,如果有人居然覺得她不漂亮,那絕對是瞎子,或者瞎說八道。
可現在,他卻覺得她真的很一般——簡直不如那骷髏似的面上那對活靈活現的大眼睛。
因爲,那對大眼睛會憤怒地瞪着自己,會對自己破口大罵,會指着自己的鼻子囂張地大叫“我警告你……”
多可笑。
她居然警告自己。
她就算變成了一具骷髏,也是世界上最囂張的一個骷髏。
可這骷髏偶爾又軟弱得出奇,會在黯黑的夜裡輕輕地說:我害怕,你不要離開我。
她會抓着他的手,整夜都不放開。
她會輕輕貼在他的胸口,吸取他的熱量,就像一隻垂垂待死的蟬翼。
在九黎的許多夜晚,他真的擔心她睡着睡着就再也睜不開眼睛了。
可是,最後,她還是活下來。
然後,將小玉瓶在他面前捏碎,咬牙切齒地咒罵他:“到了黃泉也不要相見了”……
多麼強烈的愛恨嗔癡。
有時候,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是一股強烈的血氣,一股風一般的血氣,肆無忌憚地敲打在自己的骨子裡,靈魂裡,然後,將自己塵封萬年的血也攪合得熱烈而奔放起來。
可現在,他渾身上下的血液,又徹底冷卻了。
他覺得,那奔放的力量再也不會出現了。
“她什麼時候離開九黎的?”
這突兀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他有點奇怪,擡起頭,狐疑地看着她。
她還是微笑,語氣溫柔,就像這波瀾不驚的春風,那平靜的湖水,那些撫慰衆生的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