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地,那是涯草的聲音。
可是,涯草早就死了。
涯草已經屍骨無存,魂飛魄散,再也無法出來作亂了。
但是,這個敵人,和涯草的聲音一模一樣。
或者,敵人一直都是在藉助涯草向自己加害。
頭皮開始發麻,臉部開始疼痛,無數張牙舞爪的蛇足正在咧嘴撕咬,拼命搶奪寄生的最有利位置。
很快,鳧風初蕾的腦袋就會變成和有熊女一樣——成爲青草蛇們的樂園。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
她還在準備最後的反抗。
可是,無形的敵人又笑起來:“瞧瞧這雙全宇宙最美麗的眼睛!不知多少的男人因此而淪陷……可惜啊,真可惜!這雙美麗的眼睛從此將不復存在,變爲青草蛇的樂園,任何男人但凡再看一眼你的雙眼,便會嚇得做噩夢……”
鳧風初蕾忽然想起去天穆之野的途中聽過的一個西方傳說。
據說,在極西之地,有一掌管智慧的女神,她也是天地之間最美麗的女神之一,向來以自己的容貌自傲,且經常和其他的女神比美。
可是,某一天,這女神看到人間一凡俗女子,美貌絕倫,縱然自己也遠遠比不上。
於是,這女神頓生妒恨之心。
更可怕的是,女神的叔叔愛上了這凡女的美貌,千方百計追求凡女,被凡女所拒絕之後,女神的叔叔惱羞成怒,乾脆在女神的神殿門口將凡女強暴。
早已對凡女妒恨不已的女神,正好有了藉口,以凡女玷污了自己的神殿爲名,將凡女變成了一條綠色的蛇妖,她原本美麗絕倫的一雙眼睛,也被變爲了兩個毒池,任何男人膽敢再看她一眼,就會被變成石頭。
一直以來,鳧風初蕾以爲這只是傳說而已。
畢竟,在絕大多數人的心目中,女神就是女神,怎會和凡人計較?
可是,此刻,她忽然想到這個傳說,竟然不寒而慄。
莫非自己暗中得罪了哪一位女神,卻不自知?
鳧風初蕾行走在外時,基本上佩戴了顏華草,更從未有任何炫耀自己美貌的舉動,她也實在是想不起,除了姬真和涯草之外,到底還有誰會如此恨自己,以至於非要毀掉自己的容貌不可?
可是,她已經無暇多想。
因爲,無數的青草蛇已經在啃噬她的眼睛——也和有熊女一樣,等青草蛇吃光了她的眼珠子,會牢牢盤踞在她的眼眶之內。
從此,她將成爲一個滿頭綠蛇的怪物。
任何人但凡看她一眼,都將被嚇暈。
絕望和恐懼已經徹底麻痹了腦神經。有一會兒,鳧風初蕾停止了思考,只本能地舉起金杖,茫然地看着天空。
被宰殺的人,再也沒有反抗的餘地。
四面神一族,到今天,要徹底滅絕在這個世界上了嗎?
最後的一個傳人,也要變成敵人的一條青草蛇了嗎?
有笑聲,響在她的心底。
幸災樂禍,得意洋洋,好像期待這一刻已經很久很久了:“美貌不復存在,異性不會再多看你一眼,生存已經毫無意義……鳧風初蕾,你去死吧……”
她還是不言不動。
“你放心去死吧,也算是替你的老祖宗們贖罪了……父債女償,天經地義……鳧風初蕾,你並不冤枉……”
金杖,脫手擲出。
向着聲音所發出的方向——儘管只是一種直覺,她也孤注一擲。
那是鳧風初蕾最後剩下的所有元氣——顓頊的女兒,百里行暮的愛人,魚鳧國的女王,他們給予她全部的愛和力量,以及她自身的一切元氣,在這一刻,徹底耗光用盡。
金杖墜地處,居然一陣慘呼。
那是一個人受傷的驚叫,倒不是多麼痛苦,而是無比震驚和憤怒。儘管細微得差點被風淹沒,可鳧風初蕾卻聽得清清楚楚,然後,一輩子記住了這個聲音。
這最後一擊,終於也傷到了敵人。
無論敵人多麼厲害,也必將在他(她)身上留下烙印。
也許,敵人傷得也不是那麼重,但是,可能他(她)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被擊中,所以才那麼震驚。
鳧風初蕾笑起來,十分欣慰,絲毫也沒察覺嘴角的鮮血如注一般往下滴落,很快,自己體內的鮮血便會全部耗盡。
從此,她已經徹底成爲了一個廢人。
可是,她毫不在意。
只要能殺傷敵人,哪怕同歸於盡都不在乎。
所有的青草蛇,忽然失去了目標,就像被收割的韭菜,一下就鋪天蓋地倒在了地上。
很顯然,暗中受傷的敵人一分神,它們便失去了支撐的力量。
整個有熊廣場,一片死寂。
地上所有的青草蛇,全部倒斃。
唯有已經鑽進鳧風初蕾頭皮、身上的草蛇還在拼命扭動,撕咬,因爲找到了寄生體而免於一死。
估計是感應到同伴的慘死,它們更是着急,慌慌張張的,一心要更深入地潛入寄生體之內吸取更多的能量。
要是平素,光對付這幾條區區小蛇,自然是不費吹灰之力。
可現在,鳧風初蕾已經不行了。
最後的一擊,金杖的脫手,已經耗光了她全部的元神。
她就像一個廢人一般,隻眼睜睜地看着眼前綠森森的一片晃盪,明明觸手就可以甩出去,她也辦不到了。
隨即,一條細細的草蛇便鑽進了她的眼眶。
她勉強閉上眼皮。
可是,無濟於事,那歹毒的小蛇一口便咬破了她的眼皮,全身上下,神經忽然麻痹,就像某種劇變在體內蔓延,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腐朽,或者以另一種可怕的方式假象地活着。
她不願意這樣假象地活着。
想想死去的有熊女。
父兄族人全部死於敵手,而自己的屍體也被敵人一直役使利用。
世間悲慘,莫過於此。
而自己,竟然不能替她最後復仇。
不,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到如此悲慘的地步。
她寧願馬上就死。
她跳起來。
那是一個人臨死前最後的反彈——以毀滅敵人的方式毀滅自己。
吼聲,彷彿是從死亡裡發出來的,對着天空,用盡力氣:“百里行暮……”
懷裡的小玉瓶,猛然炸裂。
巨大的聲波,沖天而起。
她居然生出最後的一點力氣,死命抓向自己的頭髮,臉頰……一大把一大把的青草蛇隨着血肉模糊的頭皮被一起遠遠炸飛出去。
整個有熊廣場如遭遇了一場大地震,地面都在嚴重地扭曲,變幻,許多青草蛇竟然生生地被甩出來,寄生於地上的蛇爪也徹底斷絕。
其餘的青草蛇儘管毫無智商,也被這陣勢所驚嚇,紛紛暫時停止了撕咬,一動不動伸直了身子佇立風中。
有些已經鑽進頭皮的,也忙不迭跑出來,彷彿裡面有什麼毒藥似的。
鳧風初蕾搖搖晃晃站起來,青草蛇,順着她的戰慄往下跌落。
很快,她渾身上下便不再有任何的一條青草蛇。
她渾身鮮血淋漓,卻還是笑起來,微微的凝望天空。
無論如何,每到關鍵時刻,他總還是幫她。
那最後的衝擊波,幫了她最後一次。
暗中的敵人,卻氣得捶胸頓足。
巨大的衝擊波,令其都不由得步步後退,差點在這突如其來的震盪裡被現出了原形。
百里行暮!
該死的百里行暮!
這男人真該死!
雖然他早就死了,可是,也該再死一萬次。
“百里行暮……百里行暮……直到現在,百里行暮居然還在幫你……哈哈哈……鳧風初蕾,你以爲你逃過最後一劫了?別做夢了!別說已經死去的百里行暮,就算他本人親自站在這裡,他又能如何?”
鳧風初蕾,仔細地辨認着聲音的來源方向。
“哈,不讓你慘死我就真是太對不起你了……你一日不死,一日便是禍害……你去死吧……去死吧……鳧風初蕾……快去死吧……”
原本倒地不起的青草蛇,就如聽到了什麼無形的命令,頃刻間便匯聚成一股細細的草繩一般的長蛇,再次彎彎曲曲往鳧風初蕾身上纏繞。
餘勇已消,法寶出盡,最後的潛力也徹底消散了。
鳧風初蕾徹底癱在地上,滿身鮮血,再也無法阻止青草蛇的進攻,只是死死閉着眼睛,等待死亡和命運的裁決。
絕望中,只勉強睜着眼睛,想看看委蛇最後葬身的地方。
那老夥計,距離自己不過三丈遠。
可三丈,已經成了天涯。
她已經無法邁過去。
她伸出的手,也無法觸摸到委蛇的骸骨,只是到了半空,又徒勞無功地縮回來。
那忠心耿耿的老夥計,也許萬萬年也不能再相見了。
頹然癱在地上的雙手,只觸摸到無數滑溜溜的青草蛇。
那些令人噁心的毒蛇,迅速將她的手臂也徹底佔據。
她強忍疼痛,用了右手,拼命拉扯左手上的青草蛇,縱然鮮血淋漓,也想最後滅掉這些令人噁心的東西,可是,無濟於事,只有兩手的鮮血,雨點一般灑落下來。
可是,她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全身的神經也逐漸開始麻木,迷迷糊糊的,身子在往泥土裡鑽,就像一條真正的青草蛇似的,從此,便會被定格在有熊廣場之上,成爲敵人的武器之一。
有嘲笑的聲音響在耳邊:“呵……女妖……滿頭綠色的女妖……從女王到女妖,呵呵呵,小賤人,從此刻起,你便是這世界上最醜陋最恐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