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鼻深目的西域小販在鐵架子上翻滾着整隻整隻的烤羊、肥牛犢,然後撒上大把大把的西域香料,胡椒等等,很快,整條街道都香氣四溢。
更有西域來的血紅葡萄酒,滿滿地在透明的大罐子裡,很遠就能嗅到甜蜜的酒香。
還有身姿曼妙,穿着肚兜的西域少女在胡琴聲裡輕歌曼舞,一屋子都充滿了糙漢子們的叫好聲和鼓掌聲。
甚至有各地逃奔而來的江洋大盜,他們混跡其間,儼然這裡已經成了一方三不管的世外樂土。
當然,更多的還是中原人。
陽城商旅,還是這個時代的主流。
他們從中原帶來的大批絲綢、陶罐、銅器、鐵器,都令西北各地的商旅紛紛讚歎,爭相搶購。
尤其是鐵器,更成了遊牧民族最受歡迎的商品,由於他們自己沒有冶煉技術,以前完全需要從邊境掠奪或者高價購買。
而精美柔軟絲綢,簡直就成了西北富裕女子最大的追求。
縱是各部落首領的妻女,也常年只能靠着各種各樣的皮毛或者麻布禦寒,現在,一件絲綢裙裳在手,儼然就成了身邊出類拔萃的女神級人物。
因此,入夜後,這家絲綢小店還人滿爲患,也就不稀奇了。
之前到來的一批刺繡裙裳已經全部售光,哪怕是一些質地不那麼好,色澤不那麼正的,都一搶而光。
現在,女眷們徘徊着,只是選購一匹匹的布匹。
忽然,一個女客的目光落在店門正中的一件裙裳上,雙目放光,嘖嘖稱奇。這衣服實在是太漂亮了。
一流的質地,柔軟的手感,顏色藍得就像天空的顏色,幾針淡紅色的絲線輕輕描繪成隱隱的紅色花朵,更是顯得秀雅別緻。
女客大喜,一手拽着裙裳:“掌櫃的,有這麼好的貨色,怎麼不早拿出來?我來了幾次,還從未看見過。”
胖掌櫃笑眯眯的:“今天才到的貨色,也是唯一的一件。”
“這件我買了。給我包起來吧。”
女客旁邊的粗壯使女,立即拿出一大口袋貝幣,胖掌櫃卻搖着頭,笑眯眯的:“這件只收黃金,不要貝幣。”
“黃金?”
“對,這件衣服要100兩黃金。”
“100兩?你是開玩笑嗎?”
彼時,一件上等的絲綢裙裳成衣,價格在5兩黃金左右,稍次一點的,便是一兩黃金。
這位女客帶來的,便是價值五兩黃金的一大口袋貝幣。
老闆的小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可不是開玩笑,客官您看,這衣服是來自魚鳧國的蜀錦,蜀錦,您聽說過嗎?天下最美的絲綢。前年魚鳧國就滅亡了,據說,再也沒有人生產這樣精美的蜀錦了,這件衣服便成了絕版,100兩黃金都算便宜了,以後,您縱然出一千兩黃金也買不到了……”
女客悻悻的。
她愛不釋手地摩挲着精美的衣服,卻又實在是出不起100兩黃金。
彼時,市場上流通的貨幣絕大多數是貝幣。但是,貝幣有個缺陷,一打仗,便不太好用。
尤其,邊境上,大家都熱愛黃金。
也不知道黃金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在人類的世界裡被啓用,但是,一旦啓用,就成了絕對的貨幣之王。
人人都愛黃金。
邊境上的商販,更不例外。
大家都有個不成文的習俗,小東西,小物件,買買菜,吃吃飯什麼的,貝幣是可以通用的,但是,要購買一些特別稀罕的高價之物,那就必須是黃金了。
因爲,等值100兩黃金的貝幣,恐怕要堆滿掌櫃的半間屋子,那他就根本沒有做生意的地方了。
邊境上的女客,自然也是知道這個規矩的。
她估摸着自己那一大口袋貝幣,距離100兩黃金實在是太遠了,一咬牙,只好出去了。
旁邊的幾個女客見狀,也紛紛咋舌,更摸都不敢來摸,便悻悻地離開了。
很快,店裡便安靜下來。
唯有中間那件藍色的絲綢裙裳,孤傲地挺立中間,成了店老闆的鎮店之寶。
時候不早了,進店的女客也越來越少,掌櫃的便坐在凳子上眯着眼睛,打着瞌睡。
有淡淡香味,隨即,便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掌櫃的睜開眼睛,一看到來人,便立即畢恭畢敬地站起來:“姑娘,您來啦,快快請坐。”
來人蒙着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
她一身極其華麗的絲綢裙裳,雪白手腕上戴着一隻通體翠綠的玉鐲,縱周圍部落首領的妻女也遠遠比不上。
她有極其嫋娜的身段,縱看不清楚面容,單單露在面巾下的一雙眼睛也勾魂攝魄。
她看了一下掛在店堂正中的藍色裙裳,聲音微微不悅:“怎麼,這件衣服還沒賣出去?”
掌櫃的小心翼翼:“100兩黃金,實在是太貴了,縱然富商巨賈的妻女也捨不得啊。要不,把價格調低一點?小人覺得10兩黃金就可以了……”
女子冷哼一聲,走了幾步,距離稍微遠一點,仔細打量這件藍色的裙裳。
那是她見過最美麗的裙裳。
縱然聞名天下的陽城,最厲害的巧手匠人,也無法描繡出這樣精美絕倫的衣服。
“今日太晚也就罷了,明天起,把這件裙裳的價格調整爲1000兩黃金!”
胖掌櫃以爲自己聽錯了,摸着下巴,半晌,才問:“1000兩黃金?”
女子大是不耐:“沒錯,就是1000兩黃金!你記住,一個貝幣也不能少!否則,你這顆頭就保不住了。”
胖掌櫃眼睜睜地看着美女嫋娜的身段走出店門,鼻端隱隱的香氛也徹底消失,好一會兒,才哀嘆一聲:“用一千兩黃金買一件衣服?難道那些客人是瘋了嗎?這是什麼衣服這麼值錢?難道是什麼鳳冠王袍?”
二人一蛇踏入白旗鎮時,已經入夜。
鳧風初蕾驚奇地看着燈火通明的一條街,以及川流不息的人羣,各種小吃、吆喝叫賣聲。
“呵,這裡居然也有夜市,自從離開魚鳧國,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夜市了。”
委蛇道:“雖然比不上金沙王城的夜市,可是,也很不錯了,居然有這麼多吃的……”
陽城奉行日出而起日暮而歇,再繁華的街市也是夕陽西下就關張了。
可這邊境小鎮,好像到了夜晚纔剛剛進入興盛狀態。
百里行暮微微一笑,這麼多年,才重新進入正常的人類世界,一路上,他也覺得頗爲新奇。
川流不息的人海里,高矮胖瘦,膚色各異的各色人種,不一而足。
也因此,二人一蛇混跡其間,並未顯得如何突兀。
前面,有一間很大的酒肆,遠遠便聽得吹拉彈唱,好不熱鬧,一個瘦巴巴的小二站在門口招呼:“今晚有好戲咧,好戲咧……一位五兩金子,只要五兩金子哦……謝謝……”
一人五兩黃金,這邊境小鎮的物價,起碼是萬國大會時陽城物價的二十倍。
但是沒轍,多年的戰爭,已經令這個好不容易得到和平的小鎮物價飛漲。
鳧風初蕾拿出十兩金子,小二滿臉笑開了花:“二位客官請……喲,這些小客官還帶着一條寵物?寵物蛇也是可以進店的……對了,它不咬人吧?”
百里行暮一伸手,委蛇便鑽入了他的袖子裡面。
店小二鬆一口氣:“不錯,不錯……二位請……”
酒肆有兩層樓,第一層有個兩丈見方的臺子,臺子上,幾名服飾鮮豔的妙齡少女扭着腰肢載歌載舞。
一層二層的客人圍得水泄不通,轟然叫好。
一曲終了,客人們紛紛往臺上投擲貝幣,有出手大方的便投擲銀塊,甚至有極個別投擲金葉子。
一個抱着陶盤的少女媚笑着,彎腰下去,將滿地的貝幣金葉子一個不剩的全部撿起來。
鳧風初蕾和百里行暮悄然進入二樓,在最邊上的一張桌子上坐下。
旁邊,酒令之聲不絕於耳,十分熱鬧。
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桌上已經琳琅滿目。
大盤羊肉、大盤胡餅、還有最時鮮的幾個小菜瓜果以及幾樣新鮮熱辣的小點心。
鳧風初蕾遊歷幾年,因是單身女子上路,爲了不引人注目,平素很少投宿旅店,累了就隨便找個荒郊野外遠離人煙的地方,棲息小屋,生活也更多依賴委蛇照顧,可以說,於魚鳧國之外的市井生活,接觸一直不多。
但和百里行暮一起後,一路上都是投宿客棧,便對這南來北往的商旅有了更多的認識。
她注意到,一路行來,西域商旅們幾乎都是坐着吃飯,但是,中原人,無論談話還是吃飯,都是跪坐,基本上不用凳子。
在陽城的時候,還不覺得有多奇怪,因爲人人都如此,可到了這西北邊境,看到這涇渭分明的舉止,就覺得相當奇怪了。
她看着對面桌上的幾個中原人,都撤掉了椅子,還是如在陽城時一般跪坐用餐,她低聲道:“他們可真奇怪,爲何一定跪着呢?明明是坐在椅子上更加舒服……”
百里行暮順着她的目光,笑起來。
她奇道:“你笑什麼?”
百里行暮喝了一口甜酒,悠悠地:“初蕾,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們的坐姿不同,是因爲他們穿的服飾不同。”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