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悶悶地連續喝了好幾樽,熱酒入喉,寒意驅散,他這時候才斜眼看了看一直跪在地上的姬真。
她天生具有一種察言觀色的本領,你心情好時,她便可以爲你吹一曲蘆笙;你心情不好時,她便默默奉上幾樽熱酒;她從不多話,也從不抱怨,縱然內心有什麼委屈也絕不說出口,只是溫順地跪在你面前,務求將你伺候得舒舒服服,至於她自己,好像天生就是爲了男人犧牲和奉獻的。
這種絕對的順從,就連大費也慢慢地由衷欣賞,不由得暗歎:小狼王這廝可真是有福氣,居然出生在這樣的國度,手下全是一羣以男人爲天以男人爲地的女子,關鍵是,這些女子還全部是一等一的絕色美女。
就在這時,有三下輕輕的敲門聲,然後,僕從引着一個黑色大氅的女子悄然進來。
大費看她一眼,微微皺眉:“你怎麼來了?”
東眷女的目光落在斟酒的姬真上面,毫不掩飾自己的妒忌之情,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姬真,嘖嘖嘖地:“我早就聽說大費將軍從白狼國帶回來一絕色美人,引得無數將領垂涎三尺,紛紛爭奪,果然是人間絕色啊……”
她嬌嗔:“難道這就是大費將軍不願意我上門的原因?”
大費嘆道:“你明知不是這樣。”
東眷女在他對面坐了,姬真立即過來斟了慢慢一尊酒,又退下跪在一邊。東眷女大爲驚奇:“這女奴真是太溫順了。”
“她們白狼國的女子都這樣。”
“果然是天生女奴。”
東眷女的目光從姬真身上轉移到了這間大屋子上面,環顧四周,但見地上鋪着厚厚地毯,燒着火盆,佈置雖算不上多麼奢華,但十分雅緻。
這是大費的府邸,跟他老家皋陶大人那簡陋的宅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大讚:“這府邸纔像是住人的。你父親的老宅,簡直太寒酸了,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麼能忍受下去。”
他淡淡地:“他已經過慣了那種日子。”
東眷女不以爲然:“簡樸是好事,可是,太過簡樸就是苛刻自己了。”
大費不置可否,只醉醺醺地又喝了一杯,“不是叫你輕易別上門嗎?叫人看到了多不好!”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東眷女頓時大大地抱怨起來:“大費將軍難道不清楚情況嗎?我如今在陽城哪裡還有什麼地位啊?現在夏后氏和有男氏比賽着送來各種禮物,人家的嫁妝比我豐厚那麼多,又是大禹王最親信的部族,只怕以後根本輪不到我們東夷族說話的份兒。實不相瞞,自從萬國大會之後,大禹王再也沒有派人到驛站來看過我,好像已經快忘記了我的存在……”
大費不以爲然:“大禹王都快病死了,哪裡顧得上你?”
她一怔:“大禹王真的會死?”
“不一定。據說服用了巫醫之藥後,又有了明顯好轉。”
大費心不在焉地安慰她:“別急,那兩家的姑娘沒你漂亮!”
“你怎麼知道人家沒我漂亮?那兩家的姑娘可還沒有來。”
“我當然知道!兩家的姑娘我都見過,都是姿色平平的普通人,尤其是夏后氏的姑娘,矮小黑瘦,幾乎算得上醜陋不堪。”
東眷女大喜:“果真如此?”
大費點點頭。
“可是,人家嫁妝多啊!我還聽人說,夏后氏可是大禹王最親信之人,據說,大夏的軍事,夏后氏掌握了近三分之一。比你這個大費將軍更加厲害。”
大費轉移了話題:“啓王子最近有什麼行動?”
“唉,別提了。我最近從來沒有見過他,幾次派人去暗中打點,探聽,可是,根本得不到任何消息,我都在替自己擔憂,這不,還沒嫁進去,就像已經被打入冷宮了,真成親了,日子該怎麼過?”
她站起身,走到大費面前,輕輕摟住他的脖子,嬌聲道:“大費將軍,你明明知道我的心事,我根本看不上那個什麼啓王子,我喜歡的只有你一個人。現在的情況你也清楚,我嫁過去也沒什麼意思。你替我想想辦法,讓我服侍你吧……”
她唉聲嘆氣:“最初雲華夫人還肯替我想想辦法,她還暗示我讓我學音樂討好啓王子,對我也還算關心。可是,這幾天,她稱病不出,根本沒有任何消息,對我也不聞不理,他們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可能是覺得我的分量已經不足了吧……”
“大費將軍,你替我想想吧,我不得啓王子喜歡,身家背景又比不過其他幾個部族的姑娘,嫁過去後能有什麼地位呢?只怕一生就像囚徒,再也得不到自由了。大費將軍,我不想這樣啊,求你替我想想辦法吧……”
她溫言軟語,連聲哀求,大費輕輕撫着她的手,心下也是不忍。
她還要說什麼,忽然聽得僕從大聲咳嗽。
大費面色一變,立即推開她。
門忽然開了,一股冷風吹進來,東眷女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站得筆直。
就連跪在地上的姬真也急急忙忙站起來。
皋陶站在門口,面色很難看。
大費硬着頭皮:“父親!”
皋陶一揮手:“下去!”
兩名女子不敢違逆,急匆匆地就下去了。
皋陶隨手關了門,這纔打量四周,但見生着的火盆時,臉色就更是難看了,斥道:“纔不過八月底,你就開始生火盆了?這像是一個職業軍人之所爲嗎?”
大費一聲不吭。
皋陶徑直走過來,站在兒子對面,又看了看滿桌子的酒冷杯殘,面色更是難看:“難怪你現在不愛回家,總是躲在你自己的府邸!大費,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麼樣子?你已經墮落了。大白天在家裡生火盆喝大酒,你這是想要幹什麼?難道不怕傳出去被人家笑話?”
大費淡淡地:“別人要笑話就笑話好了!你一輩子勤儉節約,可是,又能換來什麼?好的名聲能值幾個錢?還不是隻能做人家的踏腳石!看看吧,本以爲大禹王病倒了,可是,他現在又好了,我們父子哪裡還有什麼出頭之日?”
皋陶大怒:“逆子,你豈敢這般講話?”
大費素日對父親那是畢恭畢敬,極其孝順,從來不敢高聲半句,可今天仗着幾分酒意,舌頭便大了,他醉醺醺地斜着父親,完全無視父親憤怒的目光,語氣裡滿是嘲諷:“得了吧,父親,你也別跟我講什麼大道理了。再好的名聲,再大的戰功又能如何?反正王位也不是我的,我無論怎麼做,無非是爲啓王子做墊腳石而已,大夏江山都是他的,跟我毫無關係,我可不想爲了這樣一個人而拼死拼活,再流血流汗了……”
皋陶怒道:“你簡直瘋了,你怎能這麼說話?”
大費又喝了一樽,抹抹嘴巴,笑道:“我是瘋了嗎?皋陶大人,你自己很清楚吧。大禹王雖已經公告天下,把王位禪讓給你,可是,你還能活多少年?你能等到王位的那一天嗎?”
皋陶低聲道:“反正他已經公告天下了!”
“你自信和他比命長能勝過他?”
“這……”
“得了吧,父親,你就別自欺欺人了,現在大禹王大張旗鼓爲他兒子聯姻,娶夏后氏和有男氏的姑娘,他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不明顯?早前大家以爲啓王子是廢物,根本沒有謀奪天下的野心,可是,這次萬國大會上你也看到了,啓王子身手不凡,而且又露了那麼大一個臉,在外界看來,大禹王可都是他救下的,都已經開始說大禹王有個好兒子了。這種輿論,你說是什麼意思?”
皋陶搖搖頭。
“今天的朝會上,你也看到了,夏后氏和有男氏拼命替啓王子鼓吹!他們爲什麼鼓吹?難道不是因爲期待着他們的女兒能做下一任的王后嗎?父親,你等着瞧吧,很快,大禹王便會順理成章爲他兒子安排要職,甚至掌握軍隊……”
他冷笑道:“只要啓王子隨便贏得兩三場戰爭,那麼,他的威望便會大大提升,到時候,我們父子如何跟他抗衡?”
皋陶走來走去,很顯然,他無法反駁兒子的這一番話。
畢竟,夏后氏和有男氏的意圖都是那麼明顯。
“很明顯,大禹王已經在爲他的兒子鋪路了。以前,他還稍稍掩飾一下自己的意圖,可萬國大會之後,他已經肆無忌憚。父親,你說,我們怎能對抗大禹王?既然對抗不了,那又何必再爲了大夏流血流汗,開疆拓土?反正這一切,最後也不是我們的,而是大禹王的兒子的……”
他越說越是憤憤不平:“縱然王位不傳給我家!哪怕是傳給別人,哪怕是維護神聖的禪讓制,我都可以爲了大夏而血戰到底!可是,若是家天下,若是我們都在爲啓王子這樣的人而戰鬥,你覺得有意義嗎?”
皋陶若有所思,他何嘗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可是,他畢竟和兒子不同。
他只是長嘆一聲:“大禹王這不過是爲他的兒子定幾門親事而已,以後要怎麼發展,也未未可知。想當初,堯帝和舜帝也都曾爲兒子娶名門望族的女子,和各大部族聯姻,可是,這又如何?到最後,堯帝和舜帝也都沒有把王位禪讓給他們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