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忠心了幾十年，甚至是奉獻了一生的人懷疑忠誠度，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讓人傷心的。
李管家雖然沒有把這份傷心說出口，卻是赫然寫在臉上的。
沉重的眼神，下垂的嘴角，還有好似一下子垮了下去的神情……這種疼痛和悲傷，藏也藏不住。
顧家老太爺在這個時候終於擡了一眼，瞅着李管家仔細的凝視。
車廂裡，依舊是靜默無聲，李管家這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他說不定也會跟司機小秦一樣，被顧家老太爺給炒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對他而言，真的跟死了差不多。
李管家也過了退休的年紀，到現在還願意跟在顧家老太爺身邊，無非是出於兩個人幾十年並肩作戰的交情。
但是哪怕如此，李管家也只說了那些話，並未刻意賣弄情懷，希望以此讓顧家老太爺來信任他。
畢竟信任這個東西，關乎的是心性，即使用其他的事情來左右了，也並非是真的信任，隨時都有崩裂的可能。
在李管家視死如歸的時候，好在顧家老太爺的面色一點一點的平靜了下來，慢慢地恢復了以往不喜不怒的沉靜神色。
顧家老太爺長嘆了一口氣，聲音疲憊道，“老李，這些事情就算你不說，我也是記在心裡的。我就算懷疑任何人，也絕對不會疑心你。要是我連你都無法相信了，那還有誰能相信。”
這一回，顧家老太爺喚地不再是“李管家”而是“老李”。
一下子，他們兩人的關係像是從主僕、上下級，變成了幾十年的老朋友，如同在公園裡下棋的兩個老頭子。
而剛纔那個面色猙獰，面光冷厲的顧家老太爺，就像是所有人面前的一場幻夢。
在聽到顧家老太爺這聲稱呼的瞬間，李管家微紅了眼眶，老淚盈盈，“老太爺，有你這句話，我無論做什麼都是值得的，我這一輩子也沒有算白活。”
在一起幾十年的兩個老人家，在人生的暮年，依舊不離不棄着。
但是在彼此感動之餘，卻也不得不面對人生暮年的煩惱。
“繼續開車吧。”顧家老太爺吩咐道。
“是的，老太爺。”李管家應聲，在背過身去的同時，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抹去了那熱-燙的眼淚。
等車輛緩緩地行駛上道路，平穩的前行時，顧家老太爺也慢慢的開口道。
“唉……我是不是真的老了？竟然被一個小丫頭的三言兩語給挑撥了，還亂了心智，竟然說出這樣的糊塗話。”
“老太爺，你不是老了，而是心軟了。也是真心疼愛洛小姐，不然怎麼會縱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全身而退。”
“心軟了？”顧家老太爺強硬了一輩子，對着三個字有些陌生。
“老太爺，你有一個兒子，四個孫子，可全都是男丁，家裡沒有一個女娃娃。在面對女娃娃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只要她們一撒嬌，一哭鬧，那個心啊，就一下一下的痛，就捨不得讓她們一絲的不如意。你心軟，就是因爲心疼他們。”李管家有個小孫女，每每面對小孫女的時候，他就是如此，所以如今說起來，也頭頭是道，特別感同身受。
李管家又說道，“我覺得洛小姐是一個不錯的孩子，值得你心疼。”
顧家老太爺思忖着李管家的這些話，將心軟和疼愛放在一起的感受，他還是有些陌生和不習慣。
卻也在長久的沉默後，感慨道，“那丫頭的確是個不錯的孩子，跟她奶奶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洛小姐也是個懂得感恩的孩子，誰對她好，她就加倍對誰好。二少爺能選中她，是他們彼此的福氣。”李管家見顧家老太爺情緒恢復了不少，卻還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稍轉了話題，在話語中提到了顧夜寒，等着顧家老太爺的反應。
這一回，顧家老太爺依舊平靜，甚至點了點頭，也贊成了李管家的話。
顧家老太爺回憶道，“我第一次遇見那丫頭，在她手上看到那紅繩鈴鐺的時候，就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了。那紅繩鈴鐺，還是我親手幫她帶上去的。”
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那個親切又善解人意的洛辰心，顧家老太爺到還真有些懷念。
李管家鬆了口氣，笑了笑說道，“可是老太爺還是安排了鄭家小姐，是想試煉二少爺和洛小姐的感情嗎？”
顧家老太爺沒有直接的接話，卻也沒有否認，可見是默認了這一點。
他皺着眉說道，“我那個兒子，成天浪-蕩，都四十幾歲的人了也沒個正行，幾個孫子更是不用說，老大和老三雖然結婚了，可是外面的女人從來都沒斷過，祁風更是到現在也沒個正形。沒想到偏偏他是個一門心思的情種。”
顧家老太爺無論是年少時，還是顯貴時，一生都只有一個女人，哪怕妻子早亡，也不曾再因爲旁人動過心。
他自認爲顧家的血脈裡，是遺傳着癡心的。
世事難料，偏偏遺傳給了顧夜寒。
“老太爺，你別這麼說。四少爺年紀還小，是沒遇到對的人。我看他跟你最像，等遇到了合適的人，肯定也跟老太爺一樣，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首不相離的。”李管家寬慰着顧家老太爺。
“希望吧。”聽到顧祁風，顧家老太爺臉上總算露出來一絲絲的笑意。
李管家見狀，也抓緊顧家老太爺心情愉悅的機會，急忙道，“老太爺，我也老了，體力不如從前了。以前幫你開車處理公事，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睡都沒問題。可是現在着身體，時不時犯點小毛病，不認老也不行了。就開車這事情，也做不了多久了，不如讓小秦回來？我肯定好好的栽培他。”
顧家老太爺神色一凝，浮現的笑意也一掃而光，不過眼神還算溫和，擰眉沉思着。
李管家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安靜的等着顧家老太爺最後的決定。
許久之後，顧家老太爺總算開了口，說道，“小秦你先留着，觀察一段時間後，再讓他來做司機。最近還是要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