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個子盯着我,忽然出手。
說實話,他要跟我動拳腳,我是早有戒備,可是他不是。
他伸手拎住我衣領,將我腳跟提離了地。
再沒想過會受到如此待遇!
他將我半拎半拖,塞出門,我太驚愕了,居然忘了反抗,感覺自己像是一條被打包的鹹魚。
電話是我們的委託人打來的,那個委託我們找尋那隻狗的闊太在我的手機裡頭大發脾氣,當時我只能將手機拿得離我耳朵儘可能地遠地跟她說話。也因爲這樣,獵人走的時候,我甚至沒有發覺。
獵人說的理由讓我產生新的興趣,我提議到闊太丈夫出事的實驗室查看,或許,可以找到什麼線索。
本來失蹤地點是一條重要的線索,可是,那只是對失蹤的人類而言。
對於一頭狗的失蹤,我不是沒有動過視察現場的心思,但總覺得不甚重要。而闊太太的一力指證,再加上狗的相片讓我想起獵人,注意力完全轉移,是以,我接到委託的時候並沒有去視察現場。
這在很久以後,都讓我覺得是職業生涯一次最不專業的錯誤做法。
闊太太的外型也就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最通俗那種類型。
短而髦的大卷發,襯着圓滾滾胖嘟嘟的臉龐,有一種誇張的假髮的效果。
笑容太深刻,是因爲撲的粉太厚,雖然不懷疑質量一定上乘,可是在數量累積到一定程度,再上等的粉也承受不住,掉落來的姿態跟麪粉沒什麼兩樣。
其實闊太不難看,年紀也頗青。原來真有脂粉污顏色這回事的。闊太如此裝備,也只能說是闊太,平白老了一輩,無法說是名媛。
不但造型,就連道具首飾也是最通俗易懂的那類。左右手共六枚寶石戒指,非常像一千零一夜裡面蘇丹國王的行頭,並且絕不會選重於設計的鐵芬尼等角色,一定是真金白銀,貨真價實,一眼看穿的南非火鑽。爲突出其獨一無二的姿態,光禿禿地凸現在一環金屬上,勝似珠穆朗瑪峰的孤傲。鑲工不能說不重視,因爲如果不幸指環不堪重負,“鐺”的一聲,怕會把平滑地面砸出個凹洞。
就連態度也是代表性的高傲刻薄。
她從我們求見到讓人帶我們去實驗室,從頭到尾沒有從太師椅上站起來過。
我很納悶,這種復古的太師椅,就算是真正的古董,不也就是那些老得快要死的老太爺們在上面度日辰的麼?他們因擔心自己大勢已去,怕自己的子孫不肖,日以繼夜地坐在太師椅上發愁,終於到得有一天,虛弱得再也站不起來了,纔不得已將最重視的東西分予那幫猢猻糟蹋。
以那個時代爲背景的連續劇,至少總有一個鏡頭,夕陽的餘暉斜斜照在太師椅上,空落落的,權威的沒落也代表家族的沒落。
可是這跟一個年輕的新寡的闊太完全搭不上界。
闊太不但沒有站起來,沒有跟我們打招呼,並且始終以單音節與我們和僕人交流,好像天生不能說話。
僕人:“夫人,顧偵探她們來了。”
“嗯。”
“潘太,我們接了你追尋失蹤寵物的委託,今天是特意來調查一下潘先生的工作室,希望可以找到關於那頭狗失蹤的線索。”
“哦。”
“對於案子,我們一直在進行調查,進展比較緩慢,希望通過今日的調查,可以找到新的線索。”
“喔。”
發出最後一個單音節詞的時候,潘太將帶着鑽石的手揚了起來,姿態優美地揮了揮,在稍嫌昏暗的客廳裡劃出幾道奪目的光芒。像久經訓練一般,那僕人上前一步,恭謹地說:“夫人讓我帶兩位去,兩位這邊請。”
這潘太的架子實在大得可以,不過,我很慶幸她並不是那種多話羅嗦的人。
說是實驗室,實在具備了實驗室的大部分要素。
冷冰冰的工具,白布幔增添神秘感,可調校的燈光,方便做實驗的時候有針對性。還有就是靠牆的一溜書架,也可供做實驗的人隨時翻查資料。
這個英年早逝的教授實驗室實在具備一切實驗室的條件,只是,我跟蘇眉對看一眼,蘇眉一臉壞笑,伸出兩個手指將自己的右臉頰扯歪,朝我做個鬼臉。
我撇嘴:“啐。”
這個動作她之前做過一次,在我的臉上,之後還想陸續有來,我可再沒給她近身冒犯。久而久之,她只能退而在自己的臉上實驗。
最令人不服氣的是,第一次她這樣乾的時候,我還得感激她。
沒錯,那時她是爲了給我鬆弛麻痹的臉肌,結果用力過度,把我的半邊嘴扯歪了,過了差不多一小時才能恢復,由此,此動作淪爲笑柄。
那是我半生人唯一一次躺在牙科手術椅上,爲了要拔除一顆無法容忍的智慧齒。
而面前這實驗室的境況,那種種器械,居然都讓我們想起了那次“奇遇”。
這個實驗室實在比實驗室要更像一個牙科手術室。
那仰躺式的白布罩椅,分明是讓手術者躺上去的。
椅首可以轉動的金屬臂上是白鐵托盤,裡面盛着的金屬工具有像鑷子的,有帶倒鉤的,有長針狀的,非常非常像牙科工具。
何況,最像的是椅首有橡膠細嘴高壓噴管。那是讓人牙酸的東西,只要你試過補牙齒。
不過,只能說像的緣故是,還有一些我們想不明白的東西,也不是該在牙科手術室出現的東西。
一個塑膠頭罩,圓形的,就懸在椅首。
頭罩邊緣還有黑色的膠封,不知是否用來密封,形狀圓圓的,看上去實在像是髮廊的焗油頭罩,也像太空員戴的頭罩。
蘇眉:“嚇,這裝置好奇怪,一邊洗牙一邊焗油?”她一面上去看看摸摸,一面試圖將腦袋塞到頭罩下面去。
我大喝:“別亂來,說不定教授的靈魂就是這樣給吸走的。”
話剛說到一半,蘇眉不知按了什麼按鈕,頭罩上一個頂燈“啪”的亮了,一道強烈的光影照射在蘇眉的臉上,一叢煙幕悄無聲息地迅速充滿了整個頭罩,然後瀰漫開來。
蘇眉的頭並沒有塞入頭罩,但是處在它下方,我看見蘇眉因爲強光的刺激睜不大眼睛,一時也忘了閃避,只是本能地轉頭掩鼻,那白煙直往她的臉瀰漫過來。
一定不是什麼好事情。
我用力要將頭罩扳開,可是頭罩堅固得很,動都不動。
我一手將蘇眉扯開,用手在托盤下面的一個面板上試圖亂按,可是上面的按鈕實在複雜得驚人,我無從下手,一面轉頭問蘇眉:“你剛纔按了哪個鈕?”
“紅色的!”
“哪裡有紅色的?”
“就在綠色的下面啊。”
噴出的煙霧越來越多,燈光給煙霧弄得朦朦朧朧的,我摒住呼吸,白色的煙霧不知是否有毒,正在迅速地佔領實驗室內有限的空間。
我再吼:“沒有紅色的按鈕!蘇眉!”
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按下了一個按鈕,再用力一推,整座“手術椅”就給推得翻倒在地,頭罩內還絲絲滲出白煙,但終於是止住了。
然後,窗戶給人“噼噼啪啪”地大力推開,白色煙霧爭先恐後地涌了出去,清新的空氣重新佔領了室內。
我惱怒地說:“蘇眉,這是很危險的做法,我已經警告你很多次了。”
“我怎麼知道那紅色的按鈕按下去之後自己變成了黃色喔。”蘇眉無辜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咦?”
煙幕散去,推窗子的人“蹬蹬蹬”幾步走到我們跟前,是一個頭發凌亂的大個子,現在他忠厚的臉上都是惱怒的神情,直視我。
我感覺到敵意,連忙舉起手來:“我們是得到潘夫人的同意來視察實驗室的,我承認,觸發了機關是我們的不對,但要進行徹底的搜尋線索,這是經常會發生的事情。”
大個子盯着我,忽然出手。
說實話,他要跟我動拳腳,我是早有戒備,可是他不是。
他伸手拎住我衣領,將我腳跟提離了地。
再沒想過會受到如此待遇!
他將我半拎半拖,塞出門,我太驚愕了,居然忘了反抗,感覺自己像是一條被打包的鹹魚。
經過蘇眉身邊的時候,匆匆一瞥,我看見她張大了嘴似乎想驚叫出聲,但隨即用拳頭堵住自己的嘴。
我像一袋垃圾般被丟在門後。
蘇眉燕子一般輕盈地追出來,並且扶起我,臉上因爲驚愕也因爲忍笑憋得通紅,她邊咳嗽邊問我:“你沒事吧?”
我的臉也通紅,我感覺自己的耳朵和脖子都是燙的,我給大個子一扔扔到地板上,雖然是上好的柚木地板,但是我詛咒它爲什麼不是地毯。我的屁股極痛,好像摔成了三四瓣。
可是我當然得說:“沒事,小事!”
爲了我那可憐的自尊。
剛纔那該死的大個子模樣像是在對付一個擅闖民居的賊,並且,根本沒有把我當女人看,這真令我感到挫敗。
我惱羞之下,很沒品地大叫:“你爲什麼這麼對付我,動了儀器的人根本不是我,你這瞎眼的東西!”
可是實驗室的門在扔我出來之後隨即緊閉,差點還夾住了像小老鼠一樣竄着跟出來的蘇眉。我不會笨到用自己的手腳去拍打那扇足有十釐米厚的鑲鋼板門,我只是用大喉嚨發泄着我的不滿。
可是那大個子就像死了似的,縮在裡面不吭聲。
蘇眉不安地:“要不,我們還是去找潘太太吧。”
“不這樣,還能怎樣?”
就是在等這一句臺階下,一番意氣激昂的“講道理”令我頭臉的熱度消退不少。雖然屁股還痛得厲害,但動身去找潘太太的時候,我已經找到我的姿態。而蘇眉在聽畢我的長篇辯白之後,倒也不敢再繼續笑,不過我知道這等糗事她怎麼會輕易忘記,相信以後可以跟牙科習慣動作一般,發展成爲第二個經典取笑因頭。
我甚至可以猜想到蘇眉以後會做的動作,或是摸頸子,這是比較斯文的,很有可能她會動手來拍我屁股,我已經開始頭大了。
非得作出適才的言語動作以正視聽,起威嚇之作用,不然我以後怕不用活了,即便是做了,她暫時也不敢笑了,也難保以後不舊病復發。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日流年不利,不宜出門會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