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說:“我指點你去找一個人吧,這個人或許可以幫你,不過這個人的脾氣很古怪,你不能欺騙他,不能激怒他,要說奇怪和快樂的事情讓他聽,他對你這人產生好感了,纔會幫你。”
現在對手已經暴露得很明顯,要對抗有異能的人,我並無絲毫把握。
當然,大部分的傳奇人物都會擁有一個堅強的後盾,又有一說,成功的女人背後都會有支持她的男人。
而我,恰好符合後一個條件,而在這庸庸碌碌的都市生活裡頭,在大部分正常人的眼中,我的經歷和工作似乎可以跟傳奇搭上邊。
所以,我去找我的堅強後盾求助。
那個擁有超級大榕樹的院子,我的師傅稱之爲榕城。我的恩師和自小看護我的寧婆婆都在那裡。
距離上次因爲寶瓶的求助,這次我再踏進榕城已時隔一年了,這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出身地,它予我壓力,不能出人頭地,便無意歸來。想來,大部分離鄉別井遷徙到陌生的城市,希望可以變成鳳凰的麻雀們,怕都是這心態。
正是黃昏。
天空裡沒有歸鴉,可是大榕樹上卻棲息着不少麻雀,見有人來,還是繼續嘰嘰喳喳,一點沒把我放在眼內。
回想起上一回,還是康文載我來的,寧婆婆卻對我倆批了命,此刻想起,不免有點惆悵。
門敲了很久,還沒有人應聲,我開始擔心起來。
有腳步聲在我身後響起,我回首,驚喜:“師傅。”
夕陽下那個穿唐裝衫褲老人朝我頜首,白髮在夕陽下閃閃生光,步入老年的師傅的氣度,仍然強勝過絕大部分人。
師傅掏出鑰匙來開了門,讓我進去:“小城,你一個人來?”
“嗯,是。”我不願多說,問:“寧婆婆呢?”
“她啊,走了。”
師傅輕描淡寫的,我卻跳了起來:“走了?去哪裡?”
“人老了,就跟動物一樣,想回老家,她回鄉下去了。”
我呆住。
寧婆婆的家鄉遠在千里外,她在這城市裡住了一輩子,老來隱居在這荒僻一隅,本以爲,她會與師傅相伴一世,本以爲,她會留在這裡度此餘生。
可是,事情總是發生在你最無法估計的時刻。
隔了很久,我才能輕輕說出話來:“我還想問她事情呢,可惜。”
師傅笑說:“有緣的自然會得知,不用問。老婆子葉落歸根,很多人求也求不到呢。”
其實想想師傅說得對,寧婆婆求仁得仁,應該替她高興纔對,只是我仍然覺得難過。
這充分暴露了人的自私性。
有個電影裡孩子問父親:“媽媽去了哪裡?”
“媽媽去了天堂,那是一個非常好的地方。”
“那麼我們應該替她高興纔對,爲什麼大家都在哭?”
只因爲我們自私,捨不得分離,人類哭泣都是爲了自己。
師傅笑問我:“怎麼,你是來找老婆子的?”
我打起精神來:“師傅,我遇上了不能理解的人。”
師傅的臉一時凝重下來。
聽畢我的陳述,師傅說:“那你認爲怎麼樣?”
我說:“我總覺得那女人不像人類,她太強了,我在她面前,總覺得是面對着另一種強大的生物,而且她周身上下的氣質,不像人類。”
“如果我說這世上的物種並不止我們人類現在所知的這麼多,你可接受?”
來了,我挺直了背脊:“我接受,我可以相信有外星人。”
“不,不是外星人,他們跟人類一同生存於地球這顆星球上。”
師傅緩緩說:“我們的家園並不是只存在人這一族類,有更多的生物同樣存在於地球,他們有他們的世界,他們有他們社會,雖然同樣寄生於一個星球,但一向河水不犯井水。”
“這麼說,那個女子……?”
“我聽了你的描述,我覺得她很可能是一個獵人。”
“獵人?”
“嗯,獵人跟人類是同盟,他們正式的名稱是獵魔人,通常被稱爲獵人,他們在世界的數量遠遠不及人口數量大,但主持着其他敵對種族的秩序,可以說,他們維護着非人類界的社會秩序。”
“其他種族?非人類界?是神鬼麼?還是狐狸精?”
我暈了頭,這簡直是大都會聊齋。如果不是我最信任的恩師親口所說,我一定會覺得面前這人在胡說八道。
“地球上的確存在一種神秘的力量,主宰人類的命運,維護命運的平衡,不過,這股力量並不是我們人類所知道的神佛,或者,上帝。”
師傅不信教,我知道。
“可是,他們到底是什麼呢?”
“你不必要知道這麼多,有時只相信自己肉眼能看到的東西是好事,有陰陽眼,能透視冥界的人都不會有很好的命運。不過,你以後行走世界,只要注意兩類種族就好了,假如你能遇到他們的話。”
“一類就是我剛纔告訴你的獵人族,另一類就是吸血族。”
“西方傳說中的吸血鬼?”
“我所瞭解的吸血族也許跟你在小說、電影裡所得知的不一樣,至少有一點不一樣,就是他們其實並不懼怕日光。而跟人類理解相同的是,他們以吸食鮮血爲生,是對有鮮血生物的最大威脅。”
“師傅,你說的跟人類是同盟的獵人已經在與我爲敵,現在又弄出一個不怕日光的吸血鬼,人類不是任人魚肉?”
我不是語無倫次,而是師傅的話實在匪夷所思,令我無法適從。
“也不是這樣說,吸血鬼在這個世界上雖然存在,可是數量已經相當稀少了。
在中世紀以前,吸血鬼成員由於擁有特殊異能和不死之軀,通常可以成爲一方霸主,甚至互相爭權並造成一般人的恐懼。直到十四世紀左右,天主教廷宗教審判所確知吸血鬼的存在,隨即大肆進行捕殺。雖然吸血鬼擁有異能,但是任何一名吸血鬼都無法同時阻擋千百名凡人的合作威脅。從那時開始,吸血鬼的生存陷入空前危機。”
“嗯,小城,你聽說過‘避世’教條嗎?”
“只聽說過一點點,聽說是魔鬼們的盟約。”
“不,不是魔鬼,是吸血鬼。那時爲了因應惡劣的局勢,當時的幾個吸血鬼氏族不得不進行結盟,產生了Camarilla(密黨)盟派。密黨創立時立下了六道嚴格的誡律傳統,要求盟派中的後世吸血鬼永遠遵行。整個戒律傳統的最高宗旨,就是規定吸血鬼必須隱匿於人類社會中,絕對不得暴露身份,以免導致吸血鬼生存的危機,這就是“避世”戒條的的由來。”
“隱匿於人類社會?”
“不錯,吸血鬼的外形已經進化得跟人類幾乎一樣,在外形上是無法區分出來的,加之他們並不是如人類自以爲的那樣,懼怕日光,所以,他們散佈在地球的每一角落。”
師傅的話真令我不寒而慄。
我只好說:“每天地球上有那麼多的失蹤人口,是吸血鬼作的惡嗎?他們隱匿在隱秘處,然後忍受不住的時候就掠奪人類,吸食他們的鮮血?”
“也許,但據我所知,吸血族隱藏在人類之中已經幾百年了,他們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畢竟,現代社會,要獲得人類的新鮮血漿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打了個冷戰,有什麼比你知道身邊隱藏着隨時威脅着你的性命的強大生物更可怕的呢?
某種意義上來說,無知是可怕的,因爲你不知道危險隱藏在哪裡。
而已知也是可怕的,因爲你知道可能,但無法知道可能發生的後果。
總結來說,現在這情形最可怕。
你知道一點點,知道危險發生的可能性,可是大部分你未知,你未知危險何時發生,如何預防。
我的手心感受到一陣陣的涼意,是出着冷汗的緣故。
師傅看看我:“你也不必如此擔心,因爲還有一個吸血族的天生對頭在維持着秩序,他們是獵人族。他們就是專爲對付吸血鬼而生的,他們的數量跟吸血鬼約莫,只要有他們存在的一天,吸血鬼就沒有出頭的一天。”
是,我差點忘了這一點,我是爲了獵人而來的,不是爲了傳說中的吸血鬼。
我連忙說:“但現在那個獵人對我和我的朋友造成威脅,她會不會是一隻心理有問題的獵人?我不想跟她作對,可是難保她不會主動來挑釁我,如果這樣,我如何自保?”
我的話讓師傅沉吟了好一會兒,食指關節在紫檀木桌面“得得”地扣了十幾下,每一下都像敲在我心裡,印象中,師傅如此情態,一定是遇上了大難題。
沉吟再三,師傅說:“我指點你去找一個人吧,這個人或許可以幫你,不過這個人的脾氣很古怪,你不能欺騙他,不能激怒他,要說奇怪和快樂的事情讓他聽,他對你這人產生好感了,纔會幫你。”
這麼複雜?我已經開始皺眉頭。說實話,討人歡心絕對比完成委託案要困難得多,因爲人心是最複雜的因素。
“我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個獵人,可是獵人族一向跟人類的關係很疏離,除了歷史上幾次重大的事件,影響地球和人類歷史進程的大事件裡面,他們曾經與人類進行過短暫的合作,一向就沒有打什麼交道。我認爲,這裡面,也許存在誤會。”
“可是,她一心要毀滅證據,我差點在現場抓住她……”說到這裡,我的臉熱了一下:“所以這事情一定與她有關。”
“我也不清楚尼古拉斯男爵會給你什麼東西,又或許你不能討他歡心,他將你掃地出門,連帶討厭我也不一定。不過,我希望你在使用他給你的東西前,一定要慎重考慮,人類與獵人族一向是同盟,並非仇敵,不應該因爲一兩筆私人恩怨而破壞這種關係。”
我想,她不來害我,和我的朋友,我當然不會去招惹她。不是同類的怪物打交道並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
於是我說:“那當然,我用來防身好了。”
“嗯,那你拿這張地圖去找尼古拉斯男爵吧,記住,要正好在午夜十二點,不要提早,也不要超過十二點一刻,每日只有這個時刻,他纔有見客的心情。”
這是一條老街。
老街在這個城市的對應概念是彎彎曲曲,有無數接口,四通八達,身處其中的人永遠無法確認方向的通道。
今晚的月亮很好,應該是農曆十四、五的樣子,月亮圓圓的,月色照在地面就像覆了一層紗。可是在這條老街裡面是看不見月亮的。
很奇怪吧,也許是因爲建築物巧妙遮擋的緣故,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分,人走在街上,擡頭是看不見月亮的,而同樣的,月亮的光芒也不能映照到地面上。
整條街,從天到地,都是黑乎乎的。
所有的人似乎都睡着了,又似有無數的靈魂隱藏在陰暗處抑制着呼吸。
至少,我就知道有一個人正隱藏在黑暗的建築物裡面,他是隻會在十二點會客的主人。
我數到第十八個門口,然後摸到十二號的門牌。
對,是用摸的。
這是一扇很低矮的門,我的身材不算高,門楣只在我頭頂上十公分,我伸手將門楣由左到右摸了一遍。
出乎意料,並沒有塵土,感覺不髒,正常的情況下,很少有人會經常清潔門楣,由此,我認定這屋子的主人有潔癖。
在門楣靠右的四分之一處,我摸到一個金屬的銘牌,上面刻着XII的數字,於是,我知道我找對了。我就在那個X上面按下去。
“記住,不要敲門,要按門鈴……對一個古老國度的受封男爵來說,敲門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爲。”
那個多功能鍵“X”是讓我按了下去,可是我聽不到屋裡有任何反應。
“記住,要有很好的耐性,門鈴只能按一次,急着催主人來開門也是很不禮貌的行爲,這種情況下,你只適合在門外靜靜地等。”
師傅不知是否也有過同樣的遭遇,反正我對他事先估計情況的全面程度佩服得五體投地。
在黑暗中等待,似乎已經有一年。
我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這時門開了,強烈的光線令到我無法反應,張大了的嘴一時也合不攏來。
跟着那個穿着奇怪服飾提着燈的人走進房子時,我忍不住想:對着初次見面的人打呵欠,是不是也算不禮貌的行爲?
幸虧他不是男爵,我又想,打量着走在我前面這人拖曳在地的兜帽長袍,那像是中世紀教士的服飾,很舊,灰撲撲的。剛纔燈光很強,再加上有兜帽兜住了頭,我沒有看清楚領路這人的樣子,可是,感覺很年輕,他應該是男爵的男僕。
提燈的人並不是把我領入客廳,而是把我領進客廳旁邊的一間小房子,裡面四壁都是書架,看來是個書房。
領路人將燈擱在桌子上,我忍不住詫異,中世紀的衣服,還有這復古的西歐書房設計,再加上桌上這航海者所使用的防風燈,我是墜入了騎士年代嗎?
領路的人並不如我所想的讓我坐下,我只好站着,而他更沒有立即出門去請他的主人來,而是斯斯然脫下兜帽斗篷,掛在書架旁邊的衣帽架上,更順手梳理一下凌亂的頭髮。他的頭髮染成銀色,剛過肩,看上去有點凌亂,可是非常漂亮。
我越看越詫異,這像是主人的姿態。可是他轉過來的時候,我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他實在太年輕了。大約只有十來歲的樣子,是一個非常俊美的少年,雖然臉色稍微有點蒼白,可是據書籍記載,中世紀的貴族就是以臉色蒼白爲美,並昭示自己的貴族血統。如果按照這個標準來說,這個俊美的少年應該是一個非常標準的貴族,當然,是中世紀的Style?。
“你找尼古拉斯男爵有什麼事嗎?”
“我想找他求助。”
“求助?可是你明明等得很不耐煩,在打呵欠。”少年毫不客氣地批評我。
“打呵欠是爲了補充氧氣,讓自己提起精神,並不是因爲不耐煩。”
“噢。”少年吁了口氣,“是這樣啊,請坐。”
看來我的知識贏得了少年的尊重,雖然是令人慚愧的常識而已。
我坐下來很有禮貌地問:“那麼,請問我可以求見尼古拉斯男爵嗎?”
“噢,我就是啊。”
我驚詫,但隨即罵自己笨,不用進一步說明,這時也明白了一定是世襲的爵位。
果然,少年說:“我剛剛繼承了我父親的爵位,纔不過十年,稱呼我爲男爵,一定還很不習慣吧?”
持續驚詫中,這回驚詫的是少年的語氣,十年,他在說的是這樣一個時間量詞,可是他卻說得跟昨天沒有絲毫分別。
當然,更令我驚詫的還在後頭:“你既然來了,就知道求助的規矩吧?你將你的故事講給我聽,嗯,聽來的也行,我好久沒有聽到好故事了,如果我高興了,我就會幫助你的。”
這男爵的怪異真是名不虛傳啊!
雖然來之前,師傅已經有提過這方面的事情,我一直以爲是跟知性人士打交道,說笑話或故事也不過是交流的手段,真正料不到要對付的是這樣一個小孩子,而且是單刀直入地要求用故事來賄賂他。
這回,我不幸陷入一千零一夜的歷史重演當中,我悲哀地想。
滿足您不同的讀書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