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設想西域的表情有好多種,比如說猶豫,不肯告訴我們;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肯定直接,說謊話不眨眼等,但我絕猜不到他的表情會變得這樣。
他的神情有點迷惘,“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潛意識裡我必須這樣做,但卻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或者,你們聽了我的經歷後會知道。”
康文的聲音一直在指示我:“已出東勝街,現轉入皇后道第三個岔口……”
我登上車子,一踩油門,車子如箭般射出去。
我轉動方向盤,向康文指示的方向尋去,只見周圍的建築物越來越矮,街道越來越窄,竟已兜進了郊區。
康文說:“小心,對方似有意把我們引入荒郊。”
正在這時,我發現前方有一輛黑色小轎車,車行甚速,形跡有點詭異。
我回康文:“我發現一輛小轎車,不肯定是否目標。”
“你靠近十米,讓我測試一下。”
我扮想超車,小心加快速度,貼近過去。只一刻,小轎車發現我意圖,突然加快速度,有跟我拉開距離。
康文已經有迴應:“正是目標車輛,但它已發現你,小心,你向我報告情況,我馬上趕來。”
我答:“你要負責監控會場,還是不要擅離。”
康文沉默一會兒:“你孤身一人,比較危險。我還是馬上趕來。”
我無暇再理會康文,只集中精神,全力跟蹤前面的車子。
我追得最近時,隱約看見車子上似乎有三個人,對方駕駛技術不錯,一直想擺脫我,我害怕對方開槍,也不敢過分靠近,只得使盡渾身解數來死死吊住對方尾巴。
康文問我:“現在情況怎樣?”
我答:“尚未知是敵是友,不敢貿然開槍。”
“但他們卻知道,你一定要小心,我在儘快趕來。”
“好……”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之間,離我大約五六米的巷口處突然橫行駛出一輛麪包車,我用力板轉方向盤,但,我現在是以時速八十公里的速度行駛,也就是說,車頭還沒有來得及轉過,我的車子已在不到三分之一秒的時間內撞在那部車子上。
“轟”的一聲,車子劇烈地震盪。我眼前一黑,昏迷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隱約聽見有人呼喚我,很遠,然後,越來越近。
我用盡力氣睜大眼睛,看見眼前有個人影,但非常朦朧,看不清是誰,但聲音是康文的。
集中意志力,然後我問:“康文,你怎麼多了一個腦袋?”
康文關切而焦慮的神情也是重疊的:“你忍受一下,救護車很快就會到的。”
“可是,瓶子呢?”
“不要再管那個瓶子了,你的腦部受了震盪,如果護理不當,很可能會有後遺症。”
“不行的,瓶子找不到,我同樣也會有後遺症。”
我掙扎想站起,剛掙起半身,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身體好像不是我自己的,手足都無力,一下又跌倒在康文懷裡。
我閉上眼睛,聽見康文的聲音似乎在生氣:“不要管什麼破瓶子了,身外之物,有什麼比自己的性命更爲要緊的呢,你如果出了什麼意外,有什麼可以安慰你的親人?”
我睜開眼睛,康文臉部的線條繃得緊緊的,果然在生氣,我低低的說:“我沒有親人要安慰,對我來說,信譽比我的性命更爲重要。”然後我再次暈了過去。
睜眼的時候,刺目的白,我又合上眼,終於還是被送到病房來了。
這時的意識非常清晰,我聽見病房一角有人在低低談話。
女聲說:“交貨日期在一星期後,我們得設法交代。”
男聲說:“一星期,說長不長,不論怎樣,我都不贊成冒險,尤其是冒生命危險,只有盡力而爲……”
我一下心焦起來,原來我們還是失去了寶瓶。
我掙扎起身,突然覺得頭部一陣劇痛,不禁呻吟出聲。
屏風外兩人被我驚動,馬上進來視察,正是康文和蘇眉。
康文動作比蘇眉快,一閃進來馬上按住我肩頭,沉聲道:“你做什麼,你現在還不能隨便運動。”
蘇眉接口:“醫生說你有輕微腦震盪,需留院觀察一星期。”
我叫起來:“一星期?你們拿什麼交貨?”
蘇眉低下頭。
康文沉聲道:“我們盡力而爲。”
我說:“把情況告訴我。”
康文說:“瓶子給那個假設爲西域的神秘男子投得,小柏在與其周旋,希望可以延長交貨時間,但情況不容樂觀,我們作最壞打算,一星期是底線。”
我深呼吸,然後問:“瓶子呢?”
兩人都不出聲。
我擡高聲量:“我們失去了瓶子的訊息是吧?”
病房內還是一片寂靜。
我大叫:“告訴我。”
有護士敲門進來:“病人需要靜養,情緒不宜過度緊張……”
康文終於道:“你冷靜下來,我們告訴你。”
蘇眉叫:“不能告訴她。”
康文用鎮靜的眼光看着她,制止她。
我看他們的表情,滿腹狐疑,分明不是普通的狀況。
我清清喉嚨,對康文說:“現在我已冷靜下來了,請你告訴我,放心,我能接受任何壞消息。”
康文點點頭:“我知道你會。”
他緩緩說:“瓶子現在落入另一夥人手裡,他們似乎是一個專門盜竊古董的集團。黑衣人當時監視住整個會場,瓶子一出事,他們也收到線報,馬上派人追蹤。我們懷疑阻隔你的麪包車就是黑衣人一夥的,他們在阻擋你之後應該曾經爭奪過,而最後,另一夥人搶到了瓶子。”
“專門盜竊古董的集團?你是說‘三A黨’?”
在看見康文點頭後,我驚呼:“怎麼會?”
“三A黨”由三人組成:美豔的目標聯繫人安斯蒂、電腦開鎖專家阿爾特和槍械安全專家奧爾。由於名字的第一個字母都是A,人稱“三A黨”。這三個人機敏過人,身手不凡,合作過不少國際著名的盜竊案。其中影響大的包括一九九八年瑞士銀行紐約分行的一零九號保險箱失竊案及二零零零年的曼城珠寶拍賣會的特大失竊案。他們一直是國際警方的追緝對象,在互聯網上的黑市懸賞花紅也一直排在二十名以內,真是黑白難容,可想而知這世上有多少人急欲除之而後快,而他們行蹤詭秘,身份多變,在人羣中有如池塘中三尾靈活的魚兒,不時浮出水面吐幾個舉世矚目的水泡,攪濁一池春水,然後又沉入水底,無蹤無跡,成爲盜竊界的一個傳奇。
如果真的是他們,事情就是糟得不能再糟了。試想一下,我們又沒有國際警方、黑道人物的勢力,怎麼可能跟這些強盜祖宗抗衡。要在他們手裡討回東西,簡直要比在虎口裡掏出啃了一半的骨頭還難。
康文看着我的眼睛,緩緩說:“鎮定些,東西在他們手裡,但他們行蹤在我們手裡,我們也是三個人,不過打個平手。”
我搖搖頭:“四個。”
康文道:“三個,你還得留院觀察。”
我盯住他眼睛,狠狠道:“我不會放過與盜竊高手交手的機會,我再重複一遍,我們這邊是四個人。”
蘇眉跺着腳:“我都說不要告訴你,你這性格,炮仗性子,一點就着,比牛還固執。”
我輕柔但堅定地說:“我是本次事件的負責人,我沒有理由中途退出。”
康文說:“既然你堅持要出院,那我提議,你我對調位置。”
我訝然:“怎麼?”
“他們給我們留下訊息,瓶子鎖在郊外別墅的頂層保險箱內,如果我們能夠在七十二小時內破解重重機關,躲過他們的監視,取得瓶子,那就物歸原主。”
“七十二小時後呢?”
“七十二小時後,瓶子會轉移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挑戰!”我喃喃道:“他們對我們明目張膽的挑戰。”
“不錯,”康文看看錶,“而且,我們也沒有七十二小時了,我們已經用掉了六小時。”
“那我們必須儘快行動。”我掙扎下牀,只覺兩腳發軟,幾乎一頭栽在地上。
康文一手攙住我,沉聲道,“你還是這樣固執麼,醫生說你暫時不能劇烈運動。”
我一時百感交集,人家說的英雄末路,我雖不是什麼英雄,但斯時確實有這種力不從心既急且愧的心情。
終於我低聲道:“我不放心你們。”
突然病房外有人哈哈大笑:“加上我,你們可放心?”
那人一邊大笑一邊走進房來,正是那疑爲西域的神秘的男子,他英俊的臉上神采飛揚,走進來時還得意的向我們霎霎眼。他身後還有一人,正是康柏。
我不知道我們的秘密怎麼會給一個陌生人知道,我狠狠瞪康柏一眼,康柏居然有點心虛地低下頭,我轉而凝視神秘男子,沉聲問:“先生貴姓?”
神秘男子絕料不到我這樣帶責備的一問,一愕,飛揚的神態便收斂了不少,但他神態轉變極快,打個哈哈:“原來顧小姐還不知道我,當然,我這無名小卒實在不值大家關注……”
“既是無名小卒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發言。”
我此話一出,大家的表情都一愕。
我本來不是這樣刻薄的人,但此刻心情特別不好,這陌生人有一副非我不可的嘴臉,真是觸正我黴頭,我一腔怒氣便發在他身上。
他顯然也不是受慣氣的人,登時臉色一變,就想發作。
康文不動聲色地擋在我身前,淡淡說:“閣下怎麼算無名小卒,不知道大漠傳奇人物西域可是閣下名號。”
神秘男子的注意力被康文引去,跟他對視半響,然後露出一絲笑容:“不錯,我是西域,請問閣下是誰?”
康文微笑:“我纔是真的無名小卒,我不過是顧小姐的助手,不提也罷。”
西域的表情有點驚訝:“閣下氣度不凡,是顧小姐的助手麼?”
康柏踏上一步:“西域,他是我大哥康文。”
“哦”西域恍然,笑:“原來是康柏的大哥。我跟小柏剛剛纔交流過關於心理催眠方面的見解,小柏識見不凡,而他說他平生最佩服的就是他大哥,現在一見,果然風采過人。”
康文欠一欠身:“過譽了。”微微一笑,“催眠術?小柏曾經自學研究過,而我則是一竅不通。”
西域作出個驚訝的樣子,道:“自學?已經有如此造詣,可見是天生聰明過人。”
康柏難得地臉紅了:“我只學了點皮毛而已,在你面前真是班門弄斧。”
旁邊有人驚咦出聲,正是從未曾料到康柏會謙虛的蘇眉。
看着康柏的樣子,用腳趾頭想都猜得到康柏一定是不耐煩去談判,想走捷徑,就在西域面前用上他那半桶水的催眠術。他大哥剛纔還招供說他是自學的,結果在大巫面前拆穿西洋鏡。西域想是好久沒有人這樣逗他玩過,難得的與康柏惺惺相識起來。
男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有時拍拍肩頭就成了好朋友,有時因爲搭錯肩頭又反目成仇。現在看着他們現場表演客套,一下子成了朋友,我尤其不耐,打斷他們:“西域先生,聽說你是這次競投的勝得者,那麼你已經知道了我們現在的難處。”
西域轉而向我:“不錯,康柏已經跟我說過了,現在,我對跟‘三A?’交手的興趣比那個古怪瓶子的更大。”
我怔了怔,不由我不考慮,西域如果與我們合作,如果他盛名無虛,所有的歷險經歷是真實的話,他將會是一個強而有力的臂助,但,他的來意不明,我們怎麼知道他不是對手圈套的組成部分。
康柏看出我的猶豫,連忙說:“西域是我的好朋友,我敢擔保,他會幫助我們。”
我擡頭看着西域,西域調皮朝我眨眼,我注視他,然後問:“西域先生,請問你爲什麼想得到瓶子?”
本來我設想西域的表情有好多種,比如說猶豫,不肯告訴我們;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肯定直接,說謊話不眨眼等,但我絕猜不到他的表情會變得這樣。
他的神情有點迷惘,“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潛意識裡我必須這樣做,但卻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或者,你們聽了我的經歷後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