倖存下來的“林明音”慢慢平靜下來,自從地上的那個淌出血來,她的神色一直在慢慢恢復平靜,就像潮水慢慢退去一般。當康文宣佈地上的那個“她”已經死亡的時候,她的神色已經恢復平常,一絲適才狂野的痕跡都找不到了。
周爽的辦公室一時被我跟康文佔了,電視裡轉播的新聞完了,開始賣廣告。
裡面有人在大合唱,男聲女聲老聲嫩聲大合唱,“今年過年不收禮……”
我愣了愣,忽然笑了。
康文看着我,棱角分明的嘴脣線條漸漸柔和,他的臉不像康柏的那樣酷,便是不笑也帶三分和煦。他對我說:“你笑什麼?”
我笑:“不能笑,還能做什麼。”
我說:“我想我們實在是找錯人了,應該直接去找林祥熙。”
康文卻說:“不,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
我一怔。
“在新聞裡面出現的也許不是林明音本人,我們不是懷疑林家大小姐有不少替身嗎?要製造這樣一條新聞,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難怪周爽的臉色會這麼難看。”
“也許林祥熙是想引林明音出來,可是,林明音爲什麼見到自己的形象出現了就會自動出來?”
康文的疑問無疑正是事情的關鍵,我似乎在迷霧中感覺到什麼,卻又看不清楚。每次心急用手去撥,卻看見迷霧後面的還是迷霧,無法突破。
康文拍拍我的手:“算了,我們想別的辦法。”
可是他的手剛觸到門把,門把忽然急促地轉動,我們連忙後退,門被人從外面用力推開。
門後,周爽喘着氣,頭髮上蒸騰着熱氣,他似乎剛做過劇烈運動。
他的頭髮一直滴水,一步踏進來,反手用力帶上門,鎖死,眼睛狠狠盯着我們。
這樣的姿態和表情,我想起被逼急了的狼。
康文扯扯我的衣角,示意我退後,我不理他。
我看着周爽:“周先生,怎麼,你現在又不想我們離開了?”
周爽盯着我:“不錯。”
康文踏上一步,用身體擋住我:“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幫忙麼?”
“我請你們告訴我,你們最後一次見到林明音是在哪裡?”
我說“我給她租的房子裡,可是她已經離開了,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告訴我!”
我“哈”的一聲:“憑什麼告訴你?”
周爽現在的樣子氣急敗壞,不知在哪裡受過氣來,想發泄在我們身上?門都沒有!
周爽瞪大眼睛瞪着我,眼睛裡充滿紅絲。
他的英俊不像邵家兄弟那樣的溫文,而是帶着草莽氣,現在這樣兇霸霸地瞪着我們,真有幾分黑道老大的殺氣。
康文有個好處,他從來不意氣用事,這時他又發揮了這個優點來緩和氣氛:“你認爲她仍然在那裡麼?她不是已經回家了嗎?”
周爽咬緊牙關:“這是對我和她都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你們曾經當她是朋友,請你們……”
我淡淡說:“如果你曾經把我們當朋友,你應該將這樣做的原因告訴我們。”
康文在旁邊咳嗽一聲。
我不理他,看看周爽的臉色,不滿地說:“反正已經被人拖下水,如果現在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白白被矇在鼓裡,豈不平白擔了個虛名。”
周爽嘿嘿笑了起來,目光卻冷冷的:“晴雯不要擔虛名,所以她死了,你們不怕承擔任何的後果,我立刻可以告訴你們。”
這小子居然看過《紅樓夢》,我低估了他。
不過他說的話有幾分對,康文臉上的神色已經在說:“我們實在不應該再參與……”他也正想開口。
可是,那麼多的謎團,撲朔迷離的案情,立即就可以在眼前解開,這於我來說,具有莫大的誘惑力。
康文說:“我想……”
我已經快速截口說:“只要你告訴我們,我已經決定承擔任何後果。”
康文在旁邊頓足,可是也沒有出言阻止我。
周爽看看康文,又看看我,呲了呲牙笑了笑,我看見他兩個犬齒很尖,據說這樣的人個性非常的強。
他緩緩說:“既然你們選擇知道,我就告訴你們。林祥熙這樣做是想把林明音引出來。”
我們都已經猜到這一步,卻還是忍不住問:“新聞是用電腦合成的吧?”
“不,她是林明音的替身。”
親口聽見有人確認了這件事情,我立即意識到我們推理到的也許都是真的,林氏家族牽涉到謀殺和惡意隱瞞。
還不止一宗。
我倒抽了一口氣。
康文忽然問:“既然是替身,林明音也知道,她怎麼會沉不住氣被引出來?”
這也是問題的關鍵,明知是騙局,聰明人怎麼會上當?
周爽看着康文的眼睛裡有幾分佩服,他說:“可是林明音就算知道是騙局,她也沒有辦法抵抗,這是她的死穴。”
“林明音不能容忍自己的替身存在,每次看見她都會發狂,一定要傷害對方……”
我忽然驚呼起來:“你不是想告訴我們,前面幾次謀殺綁架案都是林明音自己做的?”
這話出口,我先把自己嚇住了。
然後看見面前兩個男人臉色都有點變。
我說得亂七八糟,人怎麼可能謀殺自己。可是,事情就是詭異在這裡,他們都明白我在說什麼,而且大有同意的意思。
周爽苦笑着說:“你猜對了!”
我看他的表情,雖然早已料到他會這樣答,可是親耳聽見他承認,還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我叫出來:“你居然幫自己的情人謀殺!!”
周爽的額頭還在冒汗,可是他冷冷說:“我們謀殺的不是人,所以並不犯法。”
我呆了呆。
康文臉色微變:“那是什麼東西?是一項不能公佈世人的科學實驗?”
現在佩服二字已經從周爽的雙眼擴散到臉上來。
他說:“你說得不錯,是一項實驗,是林老頭子做的實驗。實驗的結果,林明音有了五個跟自己不同階段一模一樣的自己,林明音管她們叫複製人。”
我覺得手心很冷,逢緊張時刻我就這樣,我搓着手:“是克隆?”
“不,不太一樣,克隆需要胚胎,這項實驗也是從細胞着手,但是純屬單細胞繁殖。”
我臉色大變:“那做出來的是什麼東西?”
周爽冷冷說:“是外表象人,其實內裡是單細胞生物的東西。”
我的腦海浮現的不是那些低等的草履蟲之類的低等單細胞生物,而是美國大片裡面那些恐怖的異型,噁心的昆蟲變異體。
“我認識林明音的時候,很愛她,所以她要我做的事情我一一照辦。她告訴我,她父親爲了她的安全製造了很多複製人,跟她長得一模一樣,可是她總覺得那些‘人’對她很有威脅性,總會有一天取代了她的地位,她要請我除掉她們……”
“你就這樣去策劃了一系列的綁架案和謀殺案……?”
“不是謀殺,我要怎麼說你們才明白,我除去的只是外表像人的單細胞生物,就像除去一棵植物那樣簡單。”
我靜靜看着他:“真的是這麼簡單麼?如果真的是這麼簡單,明音怎麼會每晚發噩夢,你爲什麼始終沒有忘記這些,不能再跟她在一起。還有,你跟林祥熙反目,就是因爲他知曉你做的事情。”
周爽臉色煞白,突然說:“我已經把事情告訴了你們,你們也要遵守約定,告訴我林明音最後住的地方。”
“那又有什麼用,她已經走了。”
“她不可能憑空失蹤的,我有強烈的預感,她一定還留在那附近。”
周爽看着我們:“如果我們不盡快找到她,她又看到了電視新聞的話,她一定會控制不住自己,跑去傷害最後一個複製人的。那是魚餌,林明音是註定要被吊的魚。”
說實在的,我根本不認爲林明音還留在我給她租的房子裡,我覺得這次回到原地找她,純屬是做無用功。
可是拗不過周爽的堅持。
我將他帶到那個小區,在路燈下指給他看,“就是那間,黑呼呼的那間,我就說她離開了……”
像是拍戲一般,我突然看見上面房間的燈亮了,我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周爽看看我:“讓我先上去看看。”
我機械地點點頭,心裡在打鼓,難道林明音那天不是預知我們去找她,逃跑了,而是恰恰離開了?這樣的機率到底有多大?
周爽擡步上樓,我和康文等在樓下。
夏季的晚風帶來涼爽之意。
我苦笑:“真沒有料到林明音居然還在這裡。”
“或者,上面的不是她呢?”
“不會的,我租了這房子三個月。”
康文笑了笑:“我們現在是越陷越深了。”
我想起來了:“這件事情牽連雖然不廣,可是每一件都是觸犯法律的事情,雖然,雖然他們說傷害的不是正常人,可是,製造出來的生命就可以隨意犧牲麼,這……”
“這並不是可以遮掩住的事情,可以偏偏這麼多年也沒有給人發現,你說這是爲了什麼?”
寒意,自我脊背升起,我澀聲道:“只因爲當事人有權有勢……”
“不完全是,也因爲參與其中的人都相信了這是事實。傷害的不是人,而是製造出來的暫時代替人的物品,所以他們從心理上原諒了事件本身,行動上爲它做了遮掩。”
我憤懣起來:“可是,那明明是生命!無論他們怎麼狡辯,那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儘管是他們創造她出來的……”
我突然住嘴了,一個人自街角幽靈般出現,很瘦削,穿一件輕飄飄的白色長袍,頭髮飄散下來,風吹得長髮一時掩住臉面,一時又都繞到腦後去。
長髮裡,透出一雙眼睛鬼火一般的亮。
我吃驚:“明音!”
一別數天,林明音看上去瘦了很多,再加上週爽告訴我們的事情,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我覺得她鬼氣十足,不禁打了個冷戰。
林明音在這裡,那樓上的呢?
我鎮定住自己,上去拉她的手:“明音,原來你還在這裡,我們很擔心,你……”
林明音的眼珠定定的,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她左手提着便利店的塑膠袋,右手用力甩開我的掌握,一步步向樓梯走去。
我緊跟:“明音,你怪我?”
林明音像是被磁石吸引住的鐵釘,失去控制一般機械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我攔在她面前:“明音,你聽我說……”
誰知我剛一隔斷她視線,她將手裡提着的東西兜頭向我扔來。
我一閃避過。
突然聽見背後小樓傳出乒乒乓乓的聲音,周爽驚呼:“明音,你做什麼?”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麼,樓上也有一個林明音?!
正遲疑間,我面前的那個已經繞過我的身體,像瘋了一般撲上樓去,我聽到她搶過我身側的時候還發出一聲低低的吼叫,就像被完全激怒的貓科動物的咆哮。
我急忙回頭。
林明音並沒有能衝上樓去,因爲正有另一個她急促衝下樓來,狹路相逢!
我一陣眩暈,已經看見兩個白影交纏在一起。
我呆在當場,手足發軟。
康文低喊:“不好”,衝上前去。
有人大喝“停手,停手”自樓上旋風般衝下來,正是周爽。
可是當兩個男人費力將兩個女人分開的時候,我看見了血。
兩個人身上都濺了血。
其中一個,胸口上插了把匕首,血染得白衣裳變成了紅色。
我只覺頭暈,一個念頭電擊般閃在我腦裡:“那些複製人的血也是紅的麼?”
另外一個喘着氣,瞪大眼睛驚惶地望着我們,胸口不斷起伏,她的臉跟倒在地上那個長得一模一樣。
康文鎮定地用手按住地上那個冒血的傷口。
周爽掏出手機來撥急救,才說了一個“喂”,康文已經說:“不必了,她斷氣了。”
第五個!
我看着林明音,告訴自己一定要表現得比她堅強。
我問她:“你究竟是誰?”
倖存下來的“林明音”慢慢平靜下來,自從地上的那個淌出血來,她的神色一直在慢慢恢復平靜,就像潮水慢慢退去一般。當康文宣佈地上的那個“她”已經死亡的時候,她的神色已經恢復平常,一絲適才狂野的痕跡都找不到了。
她看着我:“顧姐姐,我是明音呀,我,我殺了複製人,我再也不害怕了,我是明音呀。”
她的表情和語氣都跟我記憶裡的林明音完全吻合,可是我卻不能置信。
同時,我還看見周爽的身子一晃,顯然打了一個冷戰。
這個林明音,她剛剛謀殺了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