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你又能賠什麼?”那弟子二話不說,上手便是擒拿的招式,步步緊逼,毫不留情。
沈竹晞自知理虧,刀未出鞘,只是步步躲避:“想來也是一味珍稀的藥物,你若不介意,找你們管事的人說說,我去別的地方幫你尋過來……”
“珍稀藥物?”那弟子趁他說話,得了餘裕,忽然從胸口掏出一枚竹哨,刺耳地吹了一聲,那聲音猶如剮皮剜骨,沈竹晞忍不住兩手緊捂住耳朵。
這是樞問堂弟子的召集音,他聽見前面傳來的雜亂腳步聲,不少人正在上樓往這個方向趕過來。
若是單論身手,再來十多個他也不在乎,只是他來求藥在先,不能下重手,對方人數衆多,卻個個出手凌厲,竟是半條生路也不打算留。
沈竹晞見招拆招,不禁疑竇叢生:傳聞中,凝碧樓的弟子和他們樓主一樣,向來富有仁愛之心,怎麼今日竟這樣對他?那隻被辜顏毀掉的黑檀葫蘆究竟是什麼東西?辜顏又忽然吃這東西幹什麼?
察覺到袖口的白鳥已經在封印裡昏睡過去,沈竹晞更是頭大如鬥,恨恨地決意回去要拔下它幾根羽毛泄憤。
“還挺扎手!”對面搶攻過來的弟子見他還遊刃有餘,更是忿駭,幾人持兵刃毫無章法地就強攻上來,沈竹晞一時應接不暇。他遙遙瞥見後方一扇半開的窗,當即決定跳窗而走。
“不好,他要逃!”有人驚呼。
“樓下是後花園,他逃得掉嗎?”領頭的弟子停手冷哼。
沈竹晞足下一踉蹌,起躍間落在窗沿,看見樓下齊整的一行人嚴正以待,握緊了袖中的刀暗暗叫苦。
他輕功實在不好,從這麼高的地方往下落,能平穩落地已是十分勉強,何況他幾乎清楚地瞥見最前面那人手裡的紅纓長槍,和眼裡躍躍欲試的暴戾神色。
他橫刀護住心口,一咬牙,就欲往下跳。
就在鬆手的一刻,他手腕忽然被用力握住,冰寒的氣息在一瞬間裹挾上來,他瑟縮着欲往後退,整個人卻在半空中被拉住了。
樞問堂裡還有高手?
沈竹晞仰起頭,那人一綹落髮從他額前掠過,淡然的眼眸裡半點緊張也沒有。
“跟我走。”那人將他拉緊了,單手持一竿白玉笛,淺藍的笛穗纏在他手腕上,清脆地吹了一段。笛聲悠揚,調子奇異,激越處如萬壑生風。
在曲折迴環的悠長笛聲中,最前面攻過來的那個弟子,忽然扭曲着後撤,幾乎伸到沈竹晞胸前的刀尖震顫着跌落在地。
沈竹晞聽着他嗚咽吹奏,藉着滴翠的反光看清那人的面容,幾乎憤怒地咬牙。
是他,居然是他!
是搶走他束髮緞帶的那個人,他一定不安好心!
沈竹晞趁他似乎全身心都沉浸在笛子上,擡足便準備悄然後退,只落了一步,看見腳下約有幾十人疊加的高度,驚懼地釘在原地微顫。
都怪自己恐高!
沈竹晞面沉如水,重重地哼了一聲,驚異地看着身前氣勢洶洶的追兵們面上的殺意漸漸消弭下去,那人橫笛吹一聲,他們便後退一步。
“可真有你的!”那人單手護着他從旁下落,兩人且行且退地走出一段,笛音驟停,餘音嫋嫋中,沈竹晞驚歎地拍拍他的肩。
他側身看去,黑衣人長身玉立,暮色的最後一縷光從他手裡玉笛上小孔折射過來,挽過他眉梢鬢髮,讓他冰雪似的面容平添三分清狂狷介。
這人長得可真好看,沈竹晞心說。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不着邊際的東西,猛地一拍額頭:“嘿,我說這位仁兄,你搶了我東西,又給我解了圍,現在只要把我束髮的帶子還給我,我們就兩清了。”
“若我不想和你兩清呢?”那人終於把目光移到他身上,不鹹不淡地說。 “……”,沈竹晞無言。
良久,他才尋回自己的聲音:“你若再不給我,我便搶了。”他執起那人的手,扣住他手腕上鵝黃緞帶的一端欲解,手忽然被按住了。
“咦,你笑什麼?喂喂!”他們已經行走到一座高屋前,那人忽然拉着他長身躍起,幾個起落間縱到屋頂,沈竹晞毫無防備地驚叫出聲,死死地閉着眼,全身僵直,直到在屋脊上掠衣坐下才反應過來。
“我恐高。”沈竹晞從指縫裡暗暗往下看,聲音艱澀。
“這裡方便講話——我說你,才分別一會兒的時間,你怎麼又闖禍了?”那人開口便是微微含笑的訓導語氣。
“哎,我說你!”沈竹晞猛地抓住他袖口,連恐高都忘記了,他憤憤地瞪着對方,“我們很熟嗎?你爲什麼這樣說我?”
那人臉上的笑容忽然退去一點,沈竹晞一怔,莫非面前這位和林谷主一樣,也是曾經認識他的人?
“你叫什麼?”沈竹晞勉力克服身在高處帶來的不適,靠着他坐的更緊,目光灼灼地盯着對方手腕間,準備趁對方不注意將緞帶搶回來。
“我姓陸,名棲淮,單字‘瀾’。”陸棲淮看着他,忽而挑起一邊的脣角笑笑,那笑容因爲瞬間的柔和而顯得俊逸非凡。
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便絲毫不使人覺得冷,像是外出尋芳的世家公子。
“知道了,又不是結姻親的時候報生辰八字。”沈竹晞撇撇嘴,而後一本正經地向他伸出手:“我姓沈,名竹晞,字朝微。”
話未說完,他自己先笑了出來,笑着笑着又頓住了:“陸瀾,你別這樣看着我啊!”
他湊過去捏住陸瀾光滑的臉頰,感覺到意態嫺雅的貴公子微微一僵,心裡有些奇怪的得意:“陸瀾,你不要這樣笑。”
“你這樣看着我,好像眼睛裡能裝下一城的月光,但你這樣笑,卻有些那個,那個風流恣肆。”沈竹晞點評道。
陸棲淮半仰在屋脊上,姿態放鬆:“或許我本來就這樣。”
月色下,他眉宇清拔,忽而一指遙遙作出挑起沈竹晞下頜的姿態,似是調戲:“怎麼,之前我冷淡的樣子嚇到你了?”
“你可真能破壞氣氛。”沈竹晞扶額,他默了一默,才道:“不是,你先前看我的樣子,冷冰冰的,卻像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
“你那樣的眼神,即使是我不認識也不記得你,都能看出其中的悲愴和蒼涼,想來是有一段故事的。”
他頗有幾分小心翼翼地問道:“陸瀾,難道我從前認識你?”
陸棲淮一言不發,半邊臉沉入夜色裡,連帶着整個人都有一種融於夜色的冷意,與先前笑起來的時候純然不同。
沈竹晞只坐在他身側,卻感覺自己的心境與他相差很遠。陸棲淮彷彿沉入回憶的泥淖裡,眉宇間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些沉痛和悵惘。
“你”,沈竹晞試探着開口,忽然被他輕聲截斷了,陸棲淮平靜地看過來,淡淡道:“我們未曾相識。”
“不過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朋友。”他低頭淺淺地笑起來。
沈竹晞放下心來,正欲接話,忽然聽見他微微戲謔的聲音:“朝微,你一直盯着我的手看,真的很想把它拿回去?”
沈竹晞不明白他爲何能這麼自然地叫出自己的字,按下疑惑,忙不迭地點頭:“我認你這個朋友了,你快還給我罷,我還要回去送藥。”
“送藥?”陸棲淮一斂眉,若有所思,“那你就自己來拿啊。”
他道:“你打得過我,我就把髮帶給你。”
“這可是你說的。”沈竹晞霍然站起,手指扣上袖中刀柄,神色中含着難言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