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晞已經無暇去問他爲什麼會知道這些了,因爲過於驚駭,少年甚至感覺自己的心跳呼吸都停滯了許久:“真的有天上之河嗎?真的可以溯時嗎?”
不知爲何,他又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再次觸碰到了另一個驚天謎團的冰山一角,和先前那個雲蘿的完全不同。他想起在紀長淵墓室裡通過引夢石所看見的景象——那個很像自己的人站在平逢山頂上,天上之河倒灌而下,而陸棲淮在徒勞地追趕着那人。這樣荒誕驚悚的畫面深深地鐫刻在他腦海中,而如今,在接近真相的那一刻,他竟然難以抑制地退縮了,隱約覺得,和凝碧樓關於雲蘿的圖謀不同,那個與溯時有關的真相是自己無法承受的。
然而,令沈竹晞失望的是,何昱只是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從來沒有人溯時成功過,甚至亡魂也沒有。這個中州、包括不淨之城,也沒有任何活人亡魂親眼見證過天上之河的存在。”
何昱按着額頭,似乎在悄然定神:“當初那些亡靈圖謀將你送入天上之河,只是看到一處疑似入口的地方,想讓你去探路送死。你本來萬難倖免,但就在那時,周宅中祠堂發生了異變,時空裂縫被匪夷所思地永久封堵起來,而你也就在家裡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奪朱之戰前。”
沈竹晞做夢也不曾想到自己還有這段往事,他雖然對家族沒有半點印象,也忍不住有些喟嘆人心涼薄,所謂親情實在靠不住。哽了許久,他纔想起來問祠堂發生了什麼,但何昱只是擺手,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又是通過什麼手段將人做成雲蘿的?”沈竹晞抿着脣,萬分緊張地問。
何昱頓了頓,居然沒有保留:“我們培育出了一種也叫雲蘿的同名草木,有風將雲蘿草種子吹走,落下的地方,那種會讓人變化的元素就會在泥土裡傳遞出去。此外還有靖晏軍的那種情況,雲蘿草只要在水裡洗一洗,所有的元素就會散發出去佈滿水中。”
“而在涉山”,何昱神色冷凝,“還記得前幾日的那場大雨嗎?我們施法在雨滴中散步了雲蘿草,所以所有人都中招了,而地上這些人是新完成變成雲蘿的人,他們草木的新骨骼便只有一旬年紀。”
幽草在旁邊頹然坐倒,想不到所謂骨齡的解釋竟是這般情況。
醫者仁心,何昱所說的大多數話,無疑都是對她作爲醫者最基本的底線在進行衝撞。可是……何昱說的也沒錯,許多人病在心裡,遠比皮肉之病更不是藥石可醫。倘若都是草木作內裡,人人不過分親近、也不過分疏遠,不防備也不信任,無疑可以避免許多鬱郁內結或是煩躁成火的內疾。
何昱平平投過來一眼,彷彿洞穿了她,淡淡:“所有云蘿,都是無病無災、無痛無怒的,不必有生老病死之虞。”
幽草一顫,情不自禁地低下頭,一時間竟沒有細想他的話。
“林谷主知道嗎?”沈竹晞忽然問了一句。
何昱眼神一下子鋒利起來,他問這話什麼意思?莫非沈竹晞知道自己就是謝羽,也知道他和林望安的關係?可是他分明還沒恢復記憶,就算是七年前的擷霜君也未必知道這件事。
“不知道。”何昱一頓,如實說。
沈竹晞只是隨意一問,發覺他神色有異,在心底重重地記下一筆:“我……”他萬分迷惘地按住了前額,神色苦痛,“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做。”
何昱一口氣講明瞭所有計劃,這時用頗爲銳利的眼神打量着他,似乎是在分析沈竹晞內心掙扎的波動。他身爲凝碧樓主,執掌中州牛耳,實在不僅僅是武學造詣過人,對人心的洞徹也已拿捏妙至毫顛。他做了數種猜測,不動聲色地別開這個話題:“擷霜君,你不記得過去,可是你應當知道,你當初在奪朱之戰中除魔斬靈,就是要靖清烽火、還世太平,可是如今中州再度動盪,即使你再出手一次,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再換來數年、或是十多年的和平安定,不如我這個法子一了百了。”
“可是”,沈竹晞喃喃道,僵住的思緒終於艱難地再度活躍起來,“可是雲蘿草要將人變成雲蘿,一定要以人的骨架肺腑爲載體,你不能用這種法子對付亡靈。”
他深吸一口氣,總算找到了對方看似滴水不漏一席話中的破綻:“不論七年前還是如今,威脅中州安寧的並不是所謂中州人本身的貪念,而是隱族人,或是現在不淨之城的亡靈!何樓主,按照你的計劃,你打算如何對付不淨之城?”
何昱不避不閃地對上他的目光,淡淡:“自然是讓不淨之城在中州永遠消失。”
沈竹晞追問:“你要怎麼做?還有,什麼纔算永久消失?不淨之城已經被封印了,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已經不算‘存在’於陽世了。”
何昱正要答話,忽然眉頭一跳,心頭罕見地升騰起一股涼意。與此同時,沈竹晞也唰地握刀前指,定在來人身上。那是個全然陌生的人,覆着綴流蘇的狐狸面具,但身上的靈力波動卻只比他們稍弱半分。
何昱眉間一沉,不怒自威:“蕭居雁,你們雪鴻組織的人都到了?”
沈竹晞猜測,這個蕭居雁就是雪鴻組織的首領。他不知道雪鴻組織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殺手機構,只是先前隱約聽陸棲淮提過一點。既然已有旁人介入,他們先前的談話勢必不能繼續,沈竹晞頗有些失望,哼了一聲便緘默不語。
“擷霜君,你再想想。”何昱凝視着他,語氣頗爲急迫,“此時此刻,你一定要做好決定,不能再耽擱了。你若是站在我們這邊,我就……”
沈竹晞遲疑不決,思緒攪成一團亂麻,他緩緩地擡起朝雪,然而,手腕方一動,心便往下沉——不對,窗外有烈火霹靂燃燒的聲音!那種火舌舔舐的聲音愈來愈響,如同毒蛇吐信,沈竹晞已經隱約看到了檐下遠處逐漸逼近的紅色火苗。
有人在此地放了一把火!然而,沈竹晞沉下去的心很快又落回來,只是瞬息之間風雲變幻,驚電掠過長空,在灼灼烈火的映照下,湛碧色天穹中有烏雲以人眼可見的速度飛速聚攏,宛如深海一圈一圈旋轉漩渦,越來越厚,越來越大,直到整片天地都昏暗地籠罩在陰翳中。
轟地一聲,而後是持續的轟鳴,萬物都在震盪迴響。如注的大雨傾盆而下,霎時兜頭澆滅了所有的烈火。
沈竹晞目瞪口呆地望着自然這驚駭不息的變幻,隱約覺得這烈火和大雨沒這麼簡單。他眼看着這室內太過逼仄,對方兩個人對他一個,自己定然處於下風。他握着朝雪,霍地凌空掠出一刀,那一式極爲璀璨而變化多端,凌厲的刀光逼迫蕭居雁拈指相迎,而沈竹晞趁機避開,從洞開的窗口一掠而出,沒有再理會室內的二人,而是輕飄飄落在檐下,眺望着遠處蒼蒼青山的輪廓。那裡烏雲最爲濃厚陰森,莫非陸瀾他們就在那處交戰嗎?
何昱和那雪鴻組織的首領蕭居雁也沒有阻止他,只是頗爲冷漠地對視了一眼,彷彿金戈相擊一般火星迸濺。良久,蕭居雁做了個請的手勢,聲音沙啞而略有顧忌:“我只要捉擷霜君一人,其餘的事,樓主請便,雪鴻上下絕不干涉。”
蕭居雁語聲一住,眯着眼打量這個年輕而身居高位的人,語氣不留情面,也無絲毫轉圜餘地:“如你我這般的人,應當很能取捨。”
“何樓主,雖然雪鴻的勢力遠遜於凝碧樓,但要對付一個落單並且時而發病的林谷主,大概還是能夠的。”蕭居雁威脅道,亮出鋒利的爪牙,“如你我這樣的人,必然很清楚如何取捨。”
他以爲何昱同他一樣,是野心勃勃而志存高遠的人,可以將兒女情長壓縮到心底很小的角落,但他錯了,何昱並不是這樣的人
“你要是敢動林望安——”何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而後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語氣並沒有如何肅殺,但直接面對的蕭居雁卻忍不住兩股戰戰,到此時,他才真切地覺察到凝碧樓主談笑生死的那種駭人氣勢。
蕭居雁因爲恐懼而低下頭,聽見何昱說:“你若是敢動林望安分毫,我就將雪鴻勢力從中州連根拔除。”他用嫌棄抵着蕭居雁的脖頸,身形如鬼魅,“我跟你是不一樣的人。”
蕭居雁在此刻莫名地膽寒發抖,他知道,何昱是真的動了殺心的,即使他背後站着中州暗流涌動裡最強的殺手勢力,也未必能在此刻挽救他的性命。面前這個人,身居萬人之上而如履薄冰,卻沒有小心翼翼地顧慮各方勢力微妙的平衡,他甚至願意爲了某一個人而破壞現在的局面!
雪鴻首領倒抽一口冷氣,覺得自己根本看不懂他,只能顫慄着點頭。他想了很久,忽然靈光一閃:“樓主,做個交易如何?”
何昱收劍入鞘,微揚下頜,示意他往下說。但蕭居雁並沒有再說話,只是橫頸做了一個截殺的動作,而後豎指便是一道勁氣無聲無息地擊倒了幽草,將翠衫女子用力擲向檐下的沈竹晞。
何昱袍袖微動,似乎想要動手攔截,但還是按捺住了。而沈竹晞猝不及防,略帶慌亂地橫臂接住幽草,落地站穩,前後忽然各有一柄劍以刁鑽詭異的角度凌空刺到,他被迫拔身而起,當空旋身,彈指壓上去,硬生生地壓住了這兩柄劍。
然而,他方一動,忽然覺得後心一陣駭人的刺痛,手中的朝雪也沉墜若千鈞。沈竹晞慌亂地回過身去,看見幽草細眉低斂,手上長長的金針盈滿光澤,正緩緩從他後心裡拔出來。
“你……”沈竹晞的聲音出口竟已嘶啞。
幽草怔怔地垂頭,彷彿對外界毫無感知,但握針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素白的肌膚幾乎透明,隱約可見輕輕的血管下面有米粒大小的顆粒在蠕動。沈竹晞看了一眼,心往下沉——她這是被蠱毒控制了!什麼時候的事?
何昱擡手緩緩揉捏着眉心,淡淡:“擷霜君,我最後問你一聲,你是否要站在我們這邊。你若是答應了,我絕不會動你和史姑娘分毫。”
沈竹晞按着心口,只覺得心跳異常激烈洶涌,夾雜着一種陌生的澀意和疼痛:“你說什麼?璇卿被你抓走了?你把她怎麼樣了?”
何昱抱着手臂,沒有理會蕭居雁異常難看的臉色。凝碧樓裡關於他有個不成文的原則,他決定是否要對一個人動手,只在三句話的時間內取捨,可是今日爲了擷霜君已經大大破例,早就忘卻了這個習慣。他探手取走了幽草手裡的針,手上深可見骨的駭人傷痕從沈竹晞眼前掠過:“不破不立,史姑娘背後是如今岱朝廟堂上最強盛的實力,若不摧毀,怎能締造出我想要的那個盛世。”
沈竹晞一皺眉,辯駁:“她沒有接管史府,你應該去找金浣煙!”
何昱擺手:“不要提這些不相關的事了,擷霜君,你再想想,好好想想。”他頓了頓,用低沉下去的語調附加了條件,“我可以助你恢復記憶。”
沈竹晞默默無言,只覺得從後心被針扎中的地方,有酥酥麻麻的感覺襲遍全身,他的思緒像被浸泡在熱水中,遲緩而停滯——何昱說的沒錯,把人都變成雲蘿,滅去貪念、無憂無病,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只是……他敏銳地覺察到似乎有哪裡不對,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剎那間,往事如風送浮冰掠過腦際,沈竹晞回想着一路行來與凝碧樓相關的諸事,如果凝碧樓只是想要把人做成雲蘿,爲何要一定要選擇身爲藥人的紀長淵作爲第一個試驗品,又爲什麼要在洛水畔大費周章地佈下殺人毒霧,還有那些離奇消失的屍骨也依舊撲朔迷離。以及,爲什麼將人做成雲蘿是從南離古鎮開始?和鄰近的不淨之城有關係嗎,還是僅僅是個巧合?
沈竹晞頗爲頭大,轉念又想,雲蘿這種非人非草木的存在,本來就是悖逆人世而爲的。正如何昱所言,不破不立,要想締造出無念無想、長寧安樂的新盛世,豈不是要將眼下這個岌岌可危卻還安寧和平的時代摧毀殆盡?而百姓向來居安而不思變,絕不會樂見如此大的波折動盪。
因爲思慮太過緊肅,先前被注射到他身體裡的藥物在此刻再度擡頭,呼嘯着攫取住他的思緒。沈竹晞聲音艱澀地提問:“既然你們目標是將人通通製作成雲蘿,又爲何要將殷神官關押到休與白塔之下?”
何昱手指叩擊着掌心:“殷神官是皇天血脈,而休與白塔是岱朝開國時就建立的神級建築,可以守護岱朝龍脈國祚。我只是想讓神官去試一試,看看岱朝最後的底牌是什麼,又應如何滅去。”
沈竹晞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思量半晌,抿着脣:“有關於雲蘿的事,你還有些話沒告訴我。”
何昱不鹹不淡地讚了一句:“擷霜君果然敏銳過人。”他手指握緊,眼中神光莫測,凌厲到駭人的地步,“我可以操縱所有的雲蘿。”
沈竹晞目眥欲裂,終於明白心底那絲違和感到底從何而來——何昱的野心足可吞天蔽月,所謂的雲蘿只是手段,他想締造一個人人聽命於他的傀儡王朝,一個臣民皆如木石行屍的清平帝國!
“可是”,沈竹晞反脣相譏,“可是你不能把自己做成雲蘿,你要這萬世王朝又用何用?你只不過能活幾百年罷了,你死之後,山河沉浮,滄海輪轉,爲什麼還要管那時候的人間是什麼模樣?”
何昱頗爲意外地覆上手指,緩緩摩挲着手腕上的傷痕。凝碧樓上下的人都知道,一旦樓主開始做這個動作,就代表他陷入深思,遇見了甚爲棘手的問題。他眉頭漸漸蹙起,語調仍然力持冷漠:“你弄錯了,我並不想成爲帝王或是統治者,而且雲蘿雖然能夠長生,卻並不是永生,他們沒有生老病死,可是會在大限到來之時湮滅在世間。”
“所以雲蘿是沒有輪迴的,對嗎?”沈竹晞敏銳地捕捉到“湮滅”這個字眼。
何昱手上的動作緩下來,薄脣裡吐出的每個字像是被劍鋒削過一樣,冷厲而譏諷:“輪迴?要什麼輪迴?離開即是消散,即是永生永世不見,輪迴誤人空等,要什麼輪迴?”
他掃了一眼旁邊早已經呆住的蕭居雁,這位雪鴻組織的首領凝立在那裡,突兀到宛如一截拉長的瘦竹竿杵在那裡。何昱勾了勾脣:“蕭首領,你說是嗎?”
“啊,是”,蕭居雁語調遲緩,隔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臉色,唯有鬢邊墜下的流蘇一動一動的,昭顯着他呼吸急促,心底並不平靜,“何樓主說的沒錯——雪鴻存在至今,其實並非純粹的殺手組織,我們的宗旨卻和輪迴有關。”
“和輪迴有關?”沈竹晞驚異不解,想要追問,但蕭居雁自知失言,此後不論沈竹晞說什麼,他都三緘其口,避而不言。
何昱似乎有些不耐煩,但這些激涌的情緒掩蓋在冷銳的外表下,宛如冰泉之下汩汩流動的潮水:“好了,已經說了許多,你快做決定吧。”
沈竹晞已經知道他們計劃的脈絡,可是心底的迷惘並不比初時少。他心中猶疑不決,然而,偏偏在此時,後脊裡注入的藥物叫囂着在全身週轉,他無力地半跪在地,以刀支撐,眼前一陣一陣漩渦似的席捲而起的深黑色。
爲什麼何昱一定要今日給一個答覆?爲什麼一定要如此爭取他,而不是像對於殷神官或其他人那樣,乾淨利落地坑害甚至殺死?
沈竹晞腦海中閃過如是的疑問,他掙扎着含含糊糊地問出來,就感覺到何昱用劍尖挑起他的下頜,沒有使力,但嫌棄清光萬千的劍氣還是割破他柔嫩的皮膚,鮮血如星似的滲出來,居然已經變成了深紫色。
何昱臉色陡變,這不對,這並不是當初他給幽草下的蠱毒!那一日,他早已發覺了晚晴的不對,暗自揣度晚晴要去私自放走藥醫谷一行三人,於是將計就計,調換了晚晴取走的蠱毒解藥。這種蠱平日在幽草體內沉眠着,在最千鈞一髮的時刻,便是蟄伏許久而意想不到的利刃。
何昱低下身來,附在少年的耳邊,近乎無聲地說:“你是不是想問爲什麼要說服你?”
他脣邊扯出一個笑意:“不僅是因爲你有因果律的力量,還因爲要用你對付陸棲淮啊——陸棲淮本來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可是他卻出現了,他身上的謎團太多,擷霜君,除了你誰也傷不了他。”
沈竹晞目眥欲裂,忍不住就要拔刀而起,雖然他已經全身無力,但絕不能落到這兩人手中,絕不能讓對方利用自己去要挾陸瀾!他咬破舌尖,利用劇痛換得一晌清醒,手中朝雪便劇烈顫抖着抵在何昱的嫌棄上,兩柄稀世神兵無聲鏗然對峙。
何昱的手指冷如霜雪,如同磐石一動不動,雖然手腕上的傷疤已然猙獰如同開裂,但沈竹晞顯然更爲糟糕,他手腕巨震,幾乎拿捏不住朝雪,單憑胸臆中一口氣自始至終地貫穿,陸瀾此時定然已經自顧不暇,自己絕不能再給他添麻煩。
然而,凝碧樓主洞徹了他的想法,手腕下壓,施力越來越大,沈竹晞臉色煞白,喘息不定地竭力與他抗衡。何昱低聲地說了一句,宛如夢寐,聲音輕細得像碎玉跳珠:“到此爲止吧,擷霜君,我也不強求你了。”
沈竹晞瞳孔猝然間劇烈收縮,在何昱翻手將劍柄敲打在他肩膀上的劇烈一擊之下,被壓抑住的痛苦與暈眩豁然擡頭,他最後捉住一片衣角攥緊了,便覺得眼前像是打翻了一鍋黃連,苦澀的墨黑翻涌上來,漸漸吞沒了他的意識。
他的手指始終扣住朝雪,在昏沉的夢境裡如同溺者逢舟,抓緊了最後的依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