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陪陪小云和小瑾,有需要及時給我打電話。”爺爺囑咐道。
“好。”父親點頭答。
回到醫院正值母親陪在病房,我就很識趣的打算離開,留給二人相處的空間。卻在剛邁出左腳的時候被父親拉住了,“留下一起。”
軍令如山,我不敢違背,只得跟在父親身後。
把一切看在眼裡的母親忍俊不禁道,“你還以爲我和你爸二十來歲的男生女生談戀愛嗎,還退出去,咱們一家人好不容易湊齊了,可得好好珍惜才行。”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外公吃飯了嗎?”我看到桌上開着的盒子,裡面是精緻清淡的飯菜,因爲外公這兩天進食量很小,所以看不出是否吃過了。
“難爲洛洛了,每天變着花樣的給你外公做飯,這不是送來給外公餵了幾口,就被可是叫走了,還沒吃飯呢。”母親解釋道。
“那我喊他過來一起吃?合適嗎?”我問母親。
“怎麼不合適?他離開有一段時間了,你問一下忙完了沒。”母親催促道,我在心裡鬆了口氣,社交恐懼症患者需要人來救場啊。
電話撥通很快被接了起來,“喂。”好聽的聲音響起,我再次感嘆聲控真的傷不起啊。
“哥,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把飯送過來了。”我刻意把“哥”咬的很清楚。
“嗯,你們先吃,我忙完手頭這點事。”洛迦隨口應着,我聽到那邊叫洛醫生的聲音,就趕緊掛了。
“他還需要一點時間,讓我們先吃。媽,你一會兒還要回崗位嗎?”我看着換回便服的母親,問道。
“不用了,我下班了。你爸今天回來了,你舅舅讓我們晚上早點回去。”母親笑道。
“哦,那我和洛迦哥住外公那裡。”我笑道。
“臭丫頭,揶揄你爸媽是吧。”母親鬧着要打我,我笑着看了看外公,外公也點點頭。
“呵呵,外公都同意了,洛迦哥比較需要人陪。”我繼續笑着說,父親一直板着的臉上也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容。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母親感嘆道。
“嘿嘿,您就當是這樣吧。”我也不否認。
洛迦來的時候,我們還沒開始吃飯,父親母親覺得多個人熱鬧,便打算等等他,於是我偷偷給他發了消息,說我們在等他,估計他趕緊忙完手頭的工作就過來了。
“外公,阿姨,伯父,抱歉,工作剛忙完。”我看到他步伐急促,沒有穿白大褂,便知道他下班了。洛迦在我身邊的空沙發上坐下,擡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臉怎麼這麼紅?”洛迦問。“笑的。”我答。
“嗯,不是身體不舒服就好。”洛迦鬆了口氣。
“阿瑾今晚要跟你去外公家住,你到時候監測體溫。”父親說了我認識他以來最長的一句話,卻充滿了歧義,於是,我很不爭氣的臉紅了,母親更是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伯父,放心吧。”我記得以前有人說過醫生的價值觀——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洛迦這見慣了大場面的人,果然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血液科剛剛怎麼了?”母親趕緊轉移話題道。
“有位尿毒症晚期的患者,因爲疫情,小區被封鎖,五天沒有做透析,送過來的時候情況很危急,我去處理了一下。”洛迦答道,就好像母親問了句你吃飯了嗎?他回覆:還沒呢。
“那現在脫離危險了嗎?”我問。
“嗯,暫時穩定了。”洛迦答完,低頭認真的開始吃飯。食不言寢不語,我也把注意力放到趙阿姨做的豐盛的晚飯上,期間不忘擡頭看看外公,好像又睡着了,戴上氧氣罩後的外公,每天昏睡的時間變長了。
……
外公是在三月中旬的一個午後平靜的離開人世的,最後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很難忘的是,在他的彌留之際,看着我和洛迦,笑得很慈祥,很滿足。那一刻我彷彿讀懂了他的心聲:看到阿瑾有人照顧了,我就可以放心了。
於是,就在幾分鐘後,檢測儀器傳出刺耳的警報聲,宣告着外公生命體徵的流逝。
前段時間我以爲,外公如果有一天走了,我會非常激動,如今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靈魂彷彿抽離了身體,周圍的一切變得異常安靜。
母親想要按急救鈴,父親擡頭看了看洛迦,洛迦輕微搖了搖頭,伸手把我攬到懷裡。
舅舅舅媽走上前去,在窗前跪下磕了三個頭。這大概是一個習俗,我記得當年外婆離世的時候,我們也是這麼做的。
他們起身後,父親拉着母親也跪下了,我看到母親的眼淚不住的滴在地板上,父親起身後拉着母親站起來。
“璐璐?璐璐?”洛迦的聲音把我的靈魂拉回到身體裡,我聽到有人問需不需要通知軍區,舅舅說,等葬禮的時候一起通知吧。
我被洛迦拉到窗前,認認真真的跪下磕了三個頭,一隻手扶住我的胳膊,帶我起來。我擡頭,看到洛迦英俊的臉上帶着濃濃的關切,突然就清醒了。
“哥,我沒事。外公去了沒有病痛的世界了,在哪裡有外婆在等他。”我平靜的說道。
“嗯,沒事了,都過去了,以後有哥陪你。”洛迦抱抱我,在我耳邊道,“你爸爸說話言簡意賅,要多陪陪你媽媽。”
我離開洛迦的懷抱,走到母親身邊,“媽,外公解脫了,我們都要過得好好的,讓他走得安心才行,外婆已經等他好久好久了。”
舅舅也過來拍拍母親的手臂,“阿雲,都盡力了,不要太難過。”
我看到不言不語地父親,始終安靜的攥着母親地右手,我知道,那是支撐母親精神世界最強大地力量。
……
葬禮是在三天後舉行的,軍區領導派了專業地人來操辦這場葬禮。舅舅只需要把骨灰盒送到殯儀館就可以,剩下的就是葬禮當天站在旁邊給前來弔唁的賓客回禮。
自從外公去世,母親便把洛迦接到我們家的客房了,她和舅舅這兩天忙着整理外公的遺物。
這幾天,記憶總是不經意的流淌出來,我記起小時候外公總是把我舉過頭頂,那時候小小的我覺得外公好高好高,每次想到離地那麼遠就非常興奮。後來漸漸長大,生病了,外公便開始陪着我,從幼兒園到小學,外公總是非常耐心地和我一起完成每一份作業,經常得到老師的表揚。再後來,外婆離世,外公開始和趙阿姨探討科學營養的飯菜,於是我的初中生活便是在他的科學指導飲食下度過的。
等到高中的時候,學校要求學生住校。外公提前去和老師申請,顧謹同學申請走班。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對老師尊敬的樣子,身居高位多年的軍旅生活,即便性格溫和卻也帶着軍人的威嚴,但是那時候的他只是個學生家長。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他每次給我開家長會都是這個樣子的。
高二流感病毒引起了高燒,昏迷了很長時間,醒來看到外公紅的像兔子一樣的雙眼,原來鐵血男兒也會爲了自己的外孫女落淚。
考上T大的時候,爲了照顧我的身體,他給我和菱菱租了學校外的房子,隔三岔五的過去看看我們,總是帶着吃的用的。大三那年流感爆發,我又不幸中招。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依然是他,斑駁的白髮,背脊卻挺得筆直。還有看到我醒來萬分激動的表哥,他說“你以後要好好的,你當小姑姑了”。
“那你怎麼在這裡呢,你沒有陪着嫂子嗎?”我虛弱的問。
“你昏迷的時候想我了,我就先來陪你了,都一樣都一樣。”表哥哂笑道。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外公聽到我一直叫哥哥,他把表哥從嫂子那裡叫過來的。
……
“璐璐,你還好嗎?我開門進去了哦。”洛迦的敲門聲傳來,我慌忙從回憶裡醒來。
“哥,你今天不上班嗎?”看到洛迦一身黑色休閒裝,我問道。
“請假了,我今天和你們一起去殯儀館。”洛迦淡淡道,“你臉色不好,感覺怎麼樣?”
“還可以,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我勉強笑笑。
吃了幾口飯,就出門了,洛迦說要先去接嫂子和小川。
殯儀館內,母親和舅舅站在靈堂兩側,父親和舅媽陪在各自身邊。我和嫂子很自覺的站到各自父母旁邊,洛迦也跟過來了。
“儀式九點半開始。”洛迦小聲道,“你注意控制情緒,到時候不要太激動。”
我點頭。
來賓有和爺爺一樣的軍人幹部,有和父親一樣年紀的軍官,也有很多和我年紀相仿的年輕戰士。此外,還有舅舅的公務員同僚、政府幹部,也有很多社會人士。
“節哀,老左走了你們還有我們。”爺爺對着外公的遺像之後拍了拍母親的肩膀,母親點頭應了。他又過來拉過我的手拍了拍,最終看了洛迦,對他點頭示意,沒有再說話,回到賓客席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