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了淚眼婆娑的秦氏與老太太,顧青未伏在大哥寬厚的背上,被揹着送上了花轎。
被放入轎中時,她聽到顧亦寧那略帶了幾分鼻音的聲音。
“歡姐兒,保重,要是受了委屈給大哥寫信,大哥給你出頭。”
她看不到顧亦寧此刻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話中的鄭重。
出得此門,她原本的親人就成了她的孃家人,也成了她最堅實的依靠。
顧青未前世就已經嫁過了一次,她以爲有了前世的經歷她能更看得開些,但當她獨自坐上花轎,當花轎緩緩被擡起,一點點遠離她所生長的顧家,她仍沒能忍住掉了眼淚。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她都有了衝回家一輩子陪着祖母、父親母親的衝動。
也是在這時,身側的轎簾晃了晃,一個同樣穿了一身大紅的身影從她眼前閃過,然後一個油紙包被人從外面拋了起來,正好落在顧青未的手上。
“歡顏,不要怕,有我在。”
隔着大紅的簾子,寧致遠說出這並不算動聽的承諾。
顧青未將那紙包拿到蓋頭下面,然後便看到了上面印着的“樓記”字樣。
她立時就破涕爲笑。
給坐上了花轎的新娘子樓記炒貨吃,這種事只怕也就寧致遠能做得出來。
但無論如何,寧致遠想要安慰她的心意,她卻盡數收到了。
斂下心中所有的不捨,顧青未勾起雙脣露出微笑。
這一整天,清河縣被熱議的都是顧家七姑娘的婚事,騎在高頭大門上的準新郎,來接親的錦衣衛,那整整二百五十六擡的嫁妝……
而被所有人議論着的顧青未,卻從此走向了另一段人生。
……
清河到京城路途遙遠,顧青未又帶着這麼多的嫁妝進京,若不是有錦衣衛護送着,只怕只是擔心會不會碰到劫道的匪途,就得讓人頭疼。
因離婚期還有半月,時間算不得非常緊,寧致遠如今一顆心都是飛在空中的,自然是竭盡全力想要讓顧青未好過些,碰到哪裡有好景色要停下來讓顧青未看上一眼,遇到什麼新奇物件兒要買上一件給顧青未送去,還提前讓人打聽了沿途要經過的城鎮都有哪裡特色美食,無論如何也要叫顧青未嘗上一嘗。
這種種行爲看得護送顧青未進京的顧亦安連連搖頭。
唯恐這樣會誤了日子,顧亦安初時還不忘時時提醒寧致遠一番,但後來見他確實心中有成算,所做的種種又都是爲了討好顧青未,但也只從旁看着再不多言了。
若能讓顧青未好過些,顧亦安自然也是高興的。
就這般近乎遊山玩水的,送嫁的隊伍直到六月初三才進了京城的地界兒。
而在京城裡,卻早早的就已經有人天天守在了城門處,時時打聽定國公府寧世子何時能將那位出身世族的顧家姑娘接進京。
京城自進了六月,空氣裡就被一股子醋味兒給籠罩了。
定國公世子要成親了,而且未來的定國公世子夫人還不是京城那些被廣泛稱讚的貴女中的一員,而是一個縮在小小清河縣的顧氏女。
世族顧氏,京城的人都不陌生。
可這顧家七姑娘,卻是真的沒人聽說過。
寧世子不僅容貌生得好,而且還文武雙全,京城有適齡女兒的人家誰不是早早就瞄上了他,只等安平長公主流露出半點要替兒子娶媳婦的意思,就必定要一擁而上,即使搶破了頭也要試試自家的閨女能不能嫁進定國公府來。
可是,這些信心滿滿的貴婦貴女們都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皇上竟然就下了旨給定國公世子賜婚,女方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世族女兒?
衆多不甘心的貴女們眼珠子都差點沒瞪出來。
可再怎麼惱恨,她們也只能咬牙把那懊悔往肚子裡吞,這可是聖旨賜婚,就算她們再怎麼不甘心與於事無補。
再則,就算有人想要頂着風險做些什麼壞了這親事,可顧家姑娘遠在清河,清河可是顧家的地盤,又有誰能伸得了手去?
但到底還是心有不甘,所以便有了這許多人守在城門處等着來自清河的顧家七姑娘入京的事。
輸在一個鄉旮旯裡出來的世族小姐,難道還不興她們第一時間瞧瞧她長什麼樣嗎?
緊鄰正陽門的五味樓二樓雅間裡,一羣容貌妍麗,都作了盛妝打扮的少女擠在能遙遙看到城門處的窗前,彷彿在等待着什麼,頗有些翹首以盼的樣子。
“怎麼還沒來啊。”穿着鵝黃繡了粉蝶穿花百褶裙的少女擠掉前面的人,趴在窗邊看着遠處道。
少女姓樑,名詩詩,乃是東陽伯嫡次女。
被樑詩詩擠開的少女面帶怒容的回頭,卻在看到是樑詩詩時只能硬生生把那怒氣給嚥下去。
東陽伯府的二姑娘刁蠻任性,這可是全京城人都知道的,又有那樣一個護犢子的爹,還真的少有人願意惹她。
聽了樑詩詩的話,雅間裡的茶案前,一個容貌只在清秀往上的少女淺淺啜了一口熱茶,看了樑詩詩一眼,輕聲道:“詩詩,你不要急,流蘇既然已經讓人打探清楚了,寧世子一行人必然會在今日午後進城。”
這是禮部於侍郎的小女兒於悠然,她與樑詩詩乃是姨表姐妹。
聽於悠然提到“流蘇”,雅間裡的少女都齊齊看向坐在於悠然身旁,約十六七歲姿容絕俗的少女。
少女穿了一身白衣,渾身上下也見不着幾樣飾物,只額際那用碧玉串成的流蘇低垂,襯得她肌膚如雪,眼若含星。
那是葉太傅最喜愛的孫女葉流蘇。
葉流蘇在這羣少女之中顯然極有份量,聽於悠然這樣一說,耐性明顯沒有多好的樑詩詩便也只撇了撇嘴,再不說話。
待雅間裡再度響起少女們對寧世子成親一事的議論,在各種帶着酸氣的聲音下,貞表嫺雅的葉流蘇似笑非笑地看了身旁的於悠然一眼,然後微垂了眼瞼,掩下眼中的瞭然與不屑。
像於悠然這種時時刻刻都想着挑撥離間的人,她見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