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鈺宏離去後,掌櫃細問蓮紫與他二人相處情形。
蓮紫用紅繡鞋尖撓騷雪白貓兒的頸,心不在焉的回話:”與秦硯宏同往日調笑無異,不過他領來的表少爺,瞧着十分古怪。”
“如何古怪?“掌櫃五短身材,圓乎乎的臉面,眼神透狡黠之色。
“他問我藥櫃裡的連翹,是青翹呢,還是老翹?”說着嗤嗤一笑,沒心沒肺的。
“自然是老翹,青翹該時令還未長成,各藥局賣的都是陳年貨色。”掌櫃蹙眉問:“你如何回他的?”
蓮紫顯然有些心虛,被他迫着問,只得含糊道:“原本我也是說老翹......他說老翹是淡白色,而我們這個顯嫩黃,算是青翹。我個煙花......我哪裡懂呢,看他說的篤定,就信以爲真。他還問.......!”
“還問什麼?”掌櫃語速極快,面露不悅,陰鷙的瞪她。
蓮紫莫名有些惴惴,卻不外露,只狠狠踢一腳那隻貓兒,貓兒吃痛,喵唔悽叫一聲,溜之大吉。
她也想溜了,卻沒這個膽子,此掌櫃看着平庸,卻是個翻臉無情的狠角色。
吭哧好一會兒才說:“他提起赤遊癍毒,說連大夫都不會用藥,問我吃哪味草藥見效。”
“你如何答的?”他問的極有耐心,額上有青筋跳動。
蓮紫道:“我說這般疑難雜症,我個賣藥的哪裡會知曉。”
掌櫃瞪了她半晌,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後合,眼淚似乎都要笑出來。
蓮紫揩着帕子,先有些不知所措,漸漸的惱羞成怒,起一聲冷笑:“是你請我來作戲的,大不了銀子還你,老孃還不淌這趟渾水了呢。”
“平常要教你些藥理草性,總是裝憨賣傻的偷懶,今可是鬧的天大笑話。”掌櫃的笑收斂自如,臉倏地沉下,恨恨道:“連翹是極其普通的草藥,青翹淡白、老翹嫩黃,連尋常百姓皆知的藥性,你一個整日混跡藥局的掌櫃女兒,竟不知曉!還有那赤遊癍毒,普通熱症,只需連翹煎湯內服,十日即藥到病除,你竟說成是疑難雜症!”
他頓了頓,口氣冷蔑:“你個蠢貨,明顯遭人誆騙還不自知,定是你顯了媚俗舉止,致他起疑,纔會有此試探,你壞了主子的大計!”
轉頭喝令跑堂上門板歇業,狠拽起蓮紫的胳膊,朝後堂趔趄而去,但聽的簾子後有女子叱罵、驚叫、嘶喊的掙扎聲。
待跑堂用門板將最後一縷刺目陽光擋掩,他突然回頭看,瓦沿縫隙有線線光影遊離,房內很混靡,再豎耳去細聽,那女子的叫聲,不知何時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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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國子監
一場春雨一場暖,把柳枝兒搓成鵝兒黃,不知哪年流光,有雀兒銜掉的海棠籽,在饌堂外鑽泥生根長得一人高,此時胭脂盡吐,怎麼嬌媚怎麼來。
已是日中,監生三五成羣來吃午膳,舜鈺與王桂幾個邊走邊說話,擡眼瞧見徐藍同幾個武生從岔路過來,不禁偷瞄那人濃眉烈眼,卻是敏銳,竟漠然朝她掃過來,又冷淡地撇過臉去。
舜鈺吃過秦仲配製的丸藥,此時再見徐藍,竟是無慾無求,心下說不出的狂喜。卻也十分感激他,那日在箭圃時,他雖氣的恨不能拿箭射死她,最終卻未動手,亦不曾喧譁聲張壞她名聲。
遂進入饌堂,監生熙攘,舜鈺拿着銅托盤去排隊領飯菜,在推推搡搡、擠擠擋擋間,不知怎地,徐藍站前,她在中,王桂在後。
趁無人注意,舜鈺鼓起勇氣,用托盤角去戳戳徐藍的腰,便覺他身型赫然頓了頓。
舜鈺仰起臉,也只夠他寬厚的肩膀,猶豫着他那麼高,可能聽到自個說話聲麼?
不猝防他突然回頭睨她,眼神頗有些嚇人。
舜鈺唬了一跳,顧不得許多,咬着脣說:“我纔不是小余桃,那日我病了,糊里糊塗的,不知自已做了什麼。”
徐藍冷哼一聲,小娘炮還不承認,他可忘不了在箭圃那日。
小娘炮眼裡春水汪汪,脣瓣紅紅,把細白手指柔軟地摸進他腰帶裡.......,那一臉嫵媚風情。靠,風情!個小娘炮哪來的風情。
想到當日自個那裡竟不受控制的脹鼓起.......,他的嘴角抽了抽,臉色瞬間凜冽如寒冬。
幾口大鍋裡的菜色飄香:一鍋春不老炒茭白絲,一鍋紅馥馥燒鵝肉,一鍋煨滿肉汁的蘆菔,另一桶濃白的骨頭高湯。
忽聽得王桂在嘰嘰歪歪:“鳳九看那有隻肥鵝腿,你最歡喜的,讓膳夫舀給你。”
“嗯嗯!”聽得舜鈺高興的應聲兒,他肅着面龐,森冷的低哼。
把自個銅盤遞給膳夫,伸長胳臂指指那隻鵝腿,這個,我要!
須臾,油滋滋的鵝腿就盡了他盤裡。再斜眉側目不露聲色的溜一眼舜鈺,見他依舊笑眯眯的,一點都不介意。
心裡衍生出奇怪的情緒,不待細量,恰有武生佔了位,老遠的朝他招手,即頭也不回直走而去。
瞧那魁偉身影遠去,王桂纔開口抱怨:”這就是爲啥文官特煩武將的原因,胸襟就那針尖麥芒點。”
“剛在跟前你不說,就知背後寒磣人。”舜鈺端着打好的飯菜,笑着羞他。
王桂正欲嘴犟,忽瞄到身後不遠有一人,冷冷瞪他,手按腰處,腰間......有刀。
打個寒戰,書說識實務者爲俊傑,他深有理會。
遂輕微嘟噥一聲:“不與那幫粗人一般見識。”
自顧擇選菜色,旁得再不提。
今饌堂裡烏壓壓的,因祭酒宋沐在,衆生矜持,除吃菜喝湯外,幾乎不聞語聲。
舜鈺吃了半碗米飯,鵝肉皮下實在肥膩,她揀了兩塊便不吃了,被鄔勇皆夾了去。
春不老炒茭白絲倒覺得有味兒,是田榮的手藝,她吃一口即曉得。
原在田府時,舜鈺常端着碗去田榮宿處扒門。
田嬸嬸姑蘇人氏,只曉她愛吃南方的野薺、茭白及春筍,她味燒得一般,田榮倒燒得味猶鮮。
舜鈺暗歎口氣,一箭光陰消逝的太快,有許多記憶蒙了塵,譬如,田嬸嬸的模樣,她已經記不清了。
忽聽響動聲,擡頭望去,宋沐等其它學官已吃畢,正推桌移椅,站起,揹着手順桌間隔出的走道,面色平靜的魚貫而出。
舜鈺對杜嚴有了惡感,便覺那張臉哪哪看,都有股子猙獰暴戾之氣,忽窺到他路過芸娘時,極快地瞟了一眼。
那一眼,似頗有深意。
舜鈺再看向芸娘,她正低着頭,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湯,並不察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