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立於花樹之下,眺望着沈二爺抱個女子過來,走近了,卻用黑色大氅裹得嚴實,正待瞪大雙目仔細邊量,卻覺沈二爺似乎側首朝她這邊看過一眼,忍不住垂頸朝後退幾步,再擡頭瞧時,只餘那一行人遠去的背影。
她自覺十分無趣,也不曉在怕甚麼,如做賊般,沿青石板徑走了會兒,方嘆口氣,自言自語道:“色字頭上一把刀,這世間男子有幾人逃過,除柳下惠坐懷不亂、魯仲連閉門不納,關雲長秉燭待旦外,我以爲沈二爺會是那第四人,卻是走了眼,弟妹有孕二月餘,他已懷中別抱,實令人唏噓難止。”
玫雲不禁笑起來,崔氏蹙眉瞪她:“你笑甚麼?”
玫雲連忙道:“奶奶看錯了,二老爺懷裡抱的不是旁人,就是二奶奶呀。”
“遮捂的那樣緊實,昏昏日頭看不清,就你是千里眼?”崔氏撇着嘴不以爲然。
玫雲笑回:“不曾去盯二老爺懷裡是誰,只見後右邊隨着翠梅那丫頭,手肘搭着斗篷,便想定是二奶奶哩。”
崔氏一時無話可話,半晌才訕訕地:“你倒有些許理兒.......”忽兒頓住,見鬥柳石橋上一個丫鬟拎着食盒走來,是何氏房裡的人,稟林哥兒今從國子監下學,特讓廚房燉了些他愛吃的菜。
崔氏不再往何氏那去,無精打采地照原路返回自己的院子不提。
這正是:暗生心事無人識,話說風月不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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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兒,採蓉捧着銅盆熱水要入房伺候,卻被翠梅叫住,裡廂隱約有嚶嚀笑語聲,知曉其意,先自去梳洗。
水紅錦帳搖曳,裡頭春光正好。
田姜小衣往上堆,露出一片嫩白肚腹,沈二爺側耳仔細聽着,田姜覷眼被他那模樣逗笑了:“這纔多點,二爺能聽出甚麼來?”
沈二爺挺認真說:“自然聽出些,元寶正吟詩。”元寶是他想了一宿給孩子起的乳名。
田姜但聞元寶二字就忍不住抿嘴笑,勉力問:“頌來讓我也與有榮焉。”
沈二爺吟道:“吾本文曲星,九重落凡庭,初生棲桐院,時引鳳雛鳴。”
“原是個手摺一枝桂(指登科及第)的人物呀,二爺好福氣。”田姜笑得肚兒一鼓一鼓,沈二爺知她取笑自己,便把薄脣覆上輕吻:“讓我親親他的手.....再親親他的腳.......”另只大手撫進堆起的衣裡,握住頂端........田姜喘了口氣兒.......
“這會已長手長腳了?”忽聽得清朗好奇的聲兒傳入耳裡,沈二爺濃眉倏得蹙起,擡首沉沉喝道:“誰在外頭喧譁?”
有窸窣的腳足響動,翠梅隔着簾籠匆匆回報:“五老爺來了。”
“來這作甚?去書房裡等。”沈二爺瞧着田姜臊紅臉兒坐起,推他一把,自整理起衣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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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膳,沈二爺還未回來,田姜看時辰不早,遂披起斗篷去福善堂給沈老夫人請安。
崔氏、薛氏及蘇姨娘已坐椅上吃茶談笑。
崔氏斜眼睃田姜,褪下纏枝蓮雲紋鑲貂毛斗篷遞給丫鬟收着。
沈老夫人已招手喚她去炕上,那裡軟暖熱呼且寬敞,坐着更舒服些。
蘇姨娘端盞吃茶,藉以掩眸中一抹黯淡,同是懷着沈家門子嗣,在老夫人眼裡,正室媳婦兒自比她珍貴許多。
丫鬟端來一碟點心,田姜也不拘拈了塊吃,梅子肉碎陷酸甜滋味,倒合她胃口,沈老夫人看得眉展眼笑,再瞟蘇姨娘,面前碟子未曾動過,那般花心思爲她調理,卻收效甚微,依舊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在心底嘆息一聲,倒更把田姜看重。這便是俗說人比人,氣死人的道理。
婦人因癡忌妒怨引各場心思不表,又有丫鬟通稟,何氏攜喜春走前、沈慶林隨後掀簾進房來。
沈老夫人正襟危坐,丫鬟拿來兩個蒲團擺炕前,喜春和沈慶林跪地展拜敬茶畢,纔在側旁椅中坐定。
田姜看那喜春梳起婦人頭,淡施腮紅口脂,眉眼依如往常沉穩,穿水紅喜鵲登枝紋禙子,櫻草色棉裙,時隱時露簇新的紅繡鞋兒。
這便是身爲姨娘的苦處,不得穿大紅的嫁衣,嫁衣不得繡鴛鴦圖案,喜轎不能走正門進來,進來不得擺筵席慶賀,平平簡簡就把終身不起眼的託付。
田姜不知道喜春有沒有後悔過,便是後悔也再無回頭路了。
沈老夫人看向崔氏笑道:“今年倒是很吉慶,當下已值臘月離年日近,最後一樁關門喜,就是三兒歸府,他信裡可有提過準確進京的日子?”
崔氏慢吞吞回話:“說的就是這兩日了,不過近時風雪交加官道受阻,或許晚個三五日也未定。”
沈二夫人頜首接着說:“往年皆是我與三媳治辦年事,今年身骨總覺不爽利,便想躲個懶吃個現成的,原想讓二媳替我,趕巧她懷了孕操勞不得,可只三媳一人治辦我又操心不下.......”她頓了頓問崔氏:“或讓大媳婦幫襯着你可行?她那裡有個喜春,往年隨我身邊學了不少,此時也能派個用場。”
崔氏神色一僵,猶記自個初進門時,還是何氏掌事,擅會精打細算,吃她好些暗虧,後交出掌事權亦多艱難,好不容易甩脫掉的溼手面粉,她怎會允肯重新粘上,更況現又多個喜春,更是個可惡多算的丫頭。
她默少頃,朝沈老夫人道:“大嫂能幫我自然求之不得,可治辦年事、光指我拋頭露面雖未嘗不可,就怕顧頭顧不得尾反弄巧成拙,至於喜春,母親就饒了她罷,才與林哥兒這裡熱鍋烹油好得不行,你忍心拆散他倆,我菩薩心腸可不忍心。”
一衆聽得抿起嘴笑,沈老夫人指着她笑罵:“瞧她說的這些話,反天了不成,她是菩薩心腸,我就是那棒打鴛鴦了?實爲你着想的,卻是吃力還不討好兒。”
崔氏趁勢去挽沈老夫人的胳臂,笑嘻嘻道:“我也不要母親爲我着想,我多精幹會偷懶的人呢,自然會替自個打算的,心底早有個人選,就恐母親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