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算是快好了, 不然我要內疚一輩子。”
江淼來看季桐音,看到她能丟開柺杖,晃晃悠悠蹣跚走路, 心裡的內疚總算少了些。
“該內疚的是我纔對, 差一點, 你也沒命了。”
走累了, 她坐下喝水休息, 拿方巾擦擦額頭汗。
江淼摸摸鼻子:“不提那些了,來,快嚐嚐我給你買的零嘴。”
她把攤在桌上的袋子一一揭開, 很豐富,肉乾、果子、點心, 什麼都有, 全是她愛吃的。
“江淼, 我愛死你了!”
江淼開心地笑了,拿起手機, 按了兩下,有電話打進來。
“孫嘉佑!我去,他還真是意志堅強!”
季桐音忙擺手,江淼比了個“ok”手勢。
“喂……我在外地。音音?音音恢復得很好,你不用擔心……不太好吧, 醫生說她需要靜養, 最好不見任何人……哎呀, 你放心吧, 好着呢……我忙, 掛了!”
季桐音喝口水壓壓驚。
留學期間,孫嘉佑追了她整整三年, 鬧得沸沸揚揚,學校的華人學生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回國後,更是隔三差五就來醫院探望,她不勝其煩。起初,念在三年間他確實沒少幫她,也念在上一輩的交情,她還能忍一忍,後來,實在忍無可忍,每一次都拒見。
“你真不喜歡他?”
“不喜歡還能有假?”她明明拒絕了三年。
江淼嗑着瓜子:“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可別告訴我你喜歡那個心理醫生。”
季桐音嗆了,咳了好一陣。“你覺得我品味有那麼獨特?”
“我不是怕你觸久生情嗎?說起來,那個醫生……他說話幹嘛的也不娘啊,怎麼就……”她比劃了個噴香水的動作。
季桐音眼神一暗:“聽說,他也出過車禍。”
這個話題太沉重,兩人同時規避。
江淼又開始拉縴保媒:“哎,我那哥們兒,真的不錯,我問了,還沒女朋友呢,要不要介紹你倆認識?”
季桐音放下茶點:“吃飽了,我再鍛鍊半小時,你慢慢吃。”
真是油鹽不進,江淼搖頭。舉起手機,打開錄像,對準蹣跚走步的季桐音。
得益於堅持不懈的鍛鍊,季桐音恢復得很快,複查時,醫生看完片子,對她豎起大拇指。
“中午讓廚房多做些菜,馮先生也一起來吧,大家慶賀慶賀。”向家裡彙報完畢,徐婕邀請馮儒鬆。
他自然不會客氣:“好啊,無功不受祿,我這有功的,就不推辭了。”
季桐音眯眼:“你直說你臉大不就行了。”
“你……好男不跟女鬥,本醫生不跟你計較。”
徐婕和馮儒鬆一左一右攙着季桐音緩緩步出,還沒走出去,就有人走了進來。
對方也是三人,一男一女分列左右,中間是個中年女人,也架着拐。季桐音虛虛掠了眼,甚至都沒看清來人面目,就移開了視線。
醫生起身招呼:“蔣先生,盧女士,你們真準時,快請進。看樣子,盧太太恢復得不錯。”
“多虧了醫生,我媽媽好多了。”
那女人扶着她母親坐下。
季桐音緩慢行進,眼瞼垂下,視線凝固在地面一雙意大利手工皮鞋上。
眼睛稍微上擡,落在他肘間,那裡多了只女人的手。
季桐音沒再往上看,掌心合攏。察覺搭在肩頭的手收緊,她笑着安撫徐婕:“嫂子,我想吃大閘蟹。”
“好,回家我親自做給你吃。”
到門口只需幾步,她硬是走出了一身汗。
纖瘦身影消失很久,男人的眼神依舊黏着在她消失的地方。
“照言。”盧晨死咬着脣,又拽了拽他胳膊。
他漂亮的眉峰微微一折,雙腳不着痕跡挪了半步,盧晨的手僵在半空。
*
“喂,剛纔那個不是你老情人,如日中天的蔣總?宣傳照滿世界都是,我都看膩了!他邊兒上那位就是這幾年很火的作家盧晨吧,聽說蔣照言專門爲他投資了家出版公司,籤的第一位作家就是她。動不動就有他們兩人的緋聞爆出來,我看像真的。”
馮儒鬆八卦了一路。
“馮先生!”眼看身邊人臉色越來越差,好脾氣的徐婕忍無可忍呵斥他。
季桐音眼睛瞟向窗外,緊抿着脣。
馮儒鬆拿起小鏡子照了照發型,鏡子一偏,恰將一張慘白的小臉收進眼底。“你可都看見了,人家現在財色雙擁,瀟瀟灑灑擁抱明天,你還傻啦吧唧懷戀過去呢,醒醒吧。這個坎你要是邁不過去,你就完了!”
季桐音依然沉默,面如冰凍,沒有一絲表情。
途徑一處繁華商場,巨大的電子屏輪播着各大電商促銷廣告,下一秒,一位商界驕子的巨照跌進眼眶,神采飛揚的笑容,極其刺目,季桐音把臉扭到一邊。
馮儒鬆注意到了,鼻孔“哼哼”兩下。
晚上跟雲葦語音,互道晚安之後,她頓了下,又說:“我今天看見他了。”
三年,每個人的變化都是翻天覆地的。蔣照言把公司總部遷回了C市,現在的他,早已不是季康口中開旅館的窮小子,搖身成了最炙手可熱的商界鉅子,不論哪家媒體公佈的財富榜他都穩居三甲,身價是不如季康,但也絕對是一大筆天文數字。
雲葦本來都要掛電話了,聽了她的話,立刻說:“音音,現在不比三年前,三年前我還能鼓勵你勇敢,大膽追,跌倒了爬起來,受傷了療傷。但現在,不能再耗下去了,音音,忘了他吧。”
“我明白,我早忘了。”
季桐音一直沒敢告訴她,還見過林子俊。
林子俊那天說改天單獨請她吃飯,按照他以前的性格,應該早來了,可是現在,遲遲沒聯繫她。
大家都有怕的東西,那東西叫過去。
隔了幾天,季桐音上網,收到雲葦發來的文件包,下載來打開,全是關於蔣照言和盧晨的各路報道。鼠標從上翻到下,皆是各種溢美之詞,盛讚二人青梅竹馬,天作之合。她大略瞟了眼,一一略過,倒是有一條微博截圖令她眼球凝滯了幾秒鐘,那條微博說蔣、盧二人認識將近二十年,各自都沒有找男女朋友,彼此心有靈犀,虛位以待,堪稱本世紀最浪漫的愛情。季桐音自嘲一笑,動動手指,把所有圖片移進垃圾箱。
她扶着椅背站起來,緩緩踱到窗邊,“刺啦”一下拉開窗簾,推開窗,讓陽光灑進整間臥房,聞見陽光的味道,身心愉悅。
她展開雙臂,慢悠悠的,一步步邁出了房間。
拒絕任何人的幫助,她一個人,一下一下,極其緩慢的,走到花園,休息休息,又開始訓練。
季桐音很執着,每天都堅持訓練,偶爾摔倒,爺爺心疼得不得了。她笑着安慰:“沒事,爺爺,我快好了。”
馮儒鬆隔三差五來看看她,常常說不了三句半就吵起來。
“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一次,聽完她描述後,雲葦問。
“不可能。”她當即下結論,“他三年前就說看不上我,現在這樣,一面是履行他所謂的救死扶傷的職業精神,一面是爲了嘲笑我,報復三年前不給他面子。”
一個月後,季桐音能穩穩的和季鬧鬧小朋友並行走路了,能捏着他小爪慢吞吞走到院牆外的小溪邊看小魚。
“姑姑,我想游泳。”鬧鬧蹲在草叢裡,咬了根狗尾巴草,胖乎乎的爪子託着下巴,大眼睛睜得滾圓。
季桐音心裡一軟,把他抱進懷裡揉了揉。“好,等姑姑好了帶你去。”
又過了一個月,季桐音驚喜地發現,可以履行承諾了。
在家人千叮嚀萬囑咐之下,季鬧鬧小朋友繃緊小臉鄭重保證絕對不會亂跑,這才被允許跟姑姑出去玩。
兒童游泳館,一進去季桐音耳膜就快被刺破了,看着樂得手舞足蹈的鬧鬧,她眼角眉梢也浸染上笑意。
在游泳池撲騰一個上午,小盆友餓了,季桐音帶他去吃東西。
到快餐店,他甜甜地叫了聲“漂亮姐姐”,哄得店員小姑娘多給他夾了兩塊炸雞翅。
領完餐,他又主動請纓端餐盤,一臉認真:“媽媽說姑姑生病了,鬧鬧要照顧姑姑。”
季桐音高興之餘,不禁感慨,時間連小孩子也沒放過。
鬧鬧認認真真啃雞翅、鴨脖子,弄得手上臉上全是油。
季鬧鬧小盆友遺傳了季康和徐婕的所有優點,漂亮的眉,明亮潤澤的大眼珠,白皙細膩的小臉蛋,誰見了都想摸一摸。尤其啃鴨脖那股子認真勁,別提有多可愛了。
“這小朋友真漂亮,真可愛。”
過道那邊飄來一道老煙腔,季桐音和季鬧鬧同時擡眼看去,看到一位笑眯眯的中年婦女。
看到對方和奶奶差不多年紀,又是在誇自己,季鬧鬧小口一張,脆生生說:“奶奶你也很漂亮,很可愛。”
“喲,小嘴真甜!來,奶奶給你吃蛋糕。”
盤子裡的蛋糕很漂亮,季鬧鬧已經好多天沒嘗過甜食了,看看蛋糕,又可憐巴巴望望季桐音。
季桐音謝絕了:“謝謝阿姨,他不能吃甜的,體重已經超重了。”
“瞎說,小孩子超什麼重,你們年輕人腦殼殼讀書都讀壞掉了!來,小朋友,給你吃!”那位阿姨端起盤子就要給鬧鬧送,這時走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接過盤子,長腿一邁,香甜的蛋糕就到了季鬧鬧手邊。
“謝謝叔叔!叔叔好帥!”鬧鬧積極眼睛朝這位陌生的帥叔叔敬了個禮。
帥叔叔掀起嘴角,捏捏他肉嘟嘟的臉:“小胖子!”
季桐音捏着咖啡勺,指節凸起,沒有搭理那人。垂眸專心攪拌咖啡,察覺到灼熱的目光黏在臉上,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盯着咖啡蒸騰出來的熱氣。
那人盯着她看了許久方離開,轉身的瞬間衣角擦了下她大腿,她立刻挪到裡面的位子。他注意到了,眉峰深深打了個折。
徐立榮看一眼回到座位的兒子,再伸長脖子瞟瞟對面的大人和小孩兒,磕了幾顆瓜子,忍不住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小朋友伸出四根胖乎乎的手指:“小名季鬧鬧,大名還沒有!”
徐隊長噴了:“還沒有?你叫‘還沒有’?”
“不是不是!”季鬧鬧搖頭,認真糾正她,“奶奶,我還沒有大名,不是我叫‘還沒有’……”
一老一少就這麼隔着過道,你一言我一語,熱乎朝天攀談起來,儼然成了忘年交。
蔣照言臉上寫了個大大的“囧”,家有仙母,真是哭笑不得。
“媽,你渴不渴?趕緊吃,吃完走人。”他終於忍不住拉下臉。
“你小子,反了你了。”徐隊長儘管壓低了聲音,過道那邊還是聽的一清二楚,“還不都是你不爭氣,害我到現在抱不上孫子。那什麼,你跟盧晨,到底怎麼打算的?”
話音一落,餘光注意到,過道那邊的年輕女人牽起那個漂亮小男孩走了,小男孩兒走之前還熱情說:“奶奶再見!叔叔再見!”
“唉,這孩子真討人喜歡。”一大一小走遠了,徐立榮還在感慨,“就是這孩子媽太不懂禮貌,長那麼漂亮,連句謝謝都不會說,真的是……”
“噗——”蔣老闆喝進口中的水全噴到了親媽衣服上。
徐立榮擦完衣服,看兒子一眼,忍不住問:“你是不是看上那姑娘了?我警告你,她都有孩子了!”
“……”
蔣照言甩下兩張大鈔:“我回公司,你自己打車回去吧。”
“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