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糧、運糧的工作,只要把流程梳理順暢、技術革新部署到位、成本管理確保能做下來。
後面都是體力活,簡單重複勞動,沒什麼好贅述的。
十月到十二月,三個月的時間裡,沈樹人不停複製着自己的工作模式,把一批批從蘇鬆兩府籌措的軍糧,以史低的物流成本運到合肥前線。
最初兩次運糧,他是親自隨船押運的。第三批開始,他熟悉了相關操作後,覺得再押下去也學不到什麼新東西,本人就完全轉入文職,把押運的活兒交給下屬和家人。
這幾個月裡,沈樹人靠着推廣棉桑摘頂芽、推廣飛梭織布機、桑基魚塘,在蘇鬆兩府也是獲利數十萬兩之巨。
畢竟蘇州本地織機幾千臺上萬臺的超級工場主就有不少,懾於沈家和徐閣老家的權勢地位、下游供應鏈的卡脖子,很多人都不得不服軟買沈樹人的技術授權,每臺機器淨賺取好幾兩的授權費,林林總總加起來可不得有幾十萬兩了。
沈廷揚一開始只是拿了十萬兩現銀出來支持兒子做官和配套設施投資花銷。這些錢雖然都花到了各處碼頭建設了桑基魚塘開挖施工上,但後續賺進來的錢源源不斷填補,最終沈樹人手頭能直接支配的錢,反而多了數倍。
等沈樹人的最後一批儲備軍糧、運到合肥的時候,楊嗣昌已經離開合肥、前往武昌部署圍堵防務了。
後續負責合肥這邊防務和接收工作的,是史可法以及總兵黃得功。
這三個月裡,史、黃麾下的部隊也跟革左五營交戰過幾場,還打了些小勝仗,可惜沒能實現任何包圍殲滅性的戰果。
革左五營每次離開英霍山區(大別山區)、深入合肥平原的機動縱深都不太遠,都是搶一把就走。
明軍就算擊潰了出來搶劫的部隊,流賊也能很快四散而逃、回到英霍山區,明軍無力進入複雜地形追擊,便只能作罷。安廬戰區的戰事,也就拖入了相持階段。
沈樹人的表哥張煌言,在幫史可法做後勤的過程中,也稍微撈了點苦勞。
主要是沿途組織徭役人手興建了一些港口設施、碼頭機械,打了一些輔助。
另外就是帶着桐城的壯丁運糧時,配合淝水衛所千戶左子雄的護糧衛軍一起,擊退過幾股藺養成和劉希堯手下的搶糧部隊。
流賊的組織形式非常鬆散,革左五大賊首對麾下部將的控制,遠不如官軍那麼嚴密,更像是各自爲戰的遊擊。
那些試圖搶糧食的作戰行動,也不是出自藺養成等人的統一指揮。完全是各防區的山大王,根據探查到的情報,自行拍腦門隨機應變。
他們能動用的兵力往往較少,也沒有友軍打配合,這纔給了張煌言立功的機會。
楊嗣昌臨走時關照了史可法,要盯着點沈樹人、張煌言,看看是否是值得提拔的幹才。
史可法也記在心裡,把兩人的功勞都頂格記錄、及時上奏,尤其是要趕在年底吏部京察之前,儘量多美言幾句,算是幫楊閣老還人情。
雖然史可法至今爲止,都還不知道沈樹人最初到底是幫楊閣老辦了什麼事兒,得了這麼大一個人情。
但史可法很有分寸,領導不讓問的事兒就堅決不好奇,執行就是了。沈樹人和張煌言也確實有實幹之才,值得他這麼栽培。
臘月底的時候,史可法自己也盤算了一下,估計這幾個月沈樹人所立的功,應該夠他從八品升到七品了。
如果繼續在蘇鬆河道衙門辦差,那就能升正七品的庫使了。
張煌言的功勞沒沈樹人那麼顯眼,最多升到從七品,就這還得稍微花點錢打點,從縣裡的典史升到縣丞就不錯了。
史可法上奏報功之後,也私下裡給沈樹人寫了一封信,託沈家運糧去合肥的心腹家人帶回。
信中無非是說些勉勵的話,暗示他好好努力繼續爲國效力。
……
身在蘇州的沈樹人,收到史可法的回信時,已經是臘月過半,沒多久就要過年了。
沈家人知道大少爺做官考績卓著、年底京察後就有可能升遷,也是非常歡欣鼓舞,闔門上下都覺得面子上有光。
連沈樹人新結交的友人方以智、徐熙烈,登門拜訪時得知了這個消息,也由衷地表示了祝賀。
“沈賢弟真是福星高照,官運亨通,入仕短短三四個月,便能升遷了,還不是半級半級升,愚兄年後春闈就算高中,出來最多也就跟賢弟平級而已,這進士考與不考,看來也沒那麼值錢了。”方以智調侃着自嘲。
一旁的徐熙烈則是覺得理所應當:“誒,話不能這麼說,沈賢弟這些功勞建樹,那是實打實能服衆的。他改良了的漕運裝卸之法,如今已經全面推廣到蘇鬆兩府。
將來如果再推廣到整個南直隸、整個江南,能爲朝廷省下多少勞力?我們南直隸這邊的漕糧,只要加徵過江銀就能運到淮安,可江西、湖廣的呢?還要加徵過湖營,因爲航道水情的變化、大小船更換次數更多。
要是再在淮安、山東臨清、北直隸通州三處也推廣,節約數十萬漕民勞力簡直是輕輕鬆鬆,那是多大一筆開支呢。要我說這麼大的功勞,就是直接升到從六品也不爲過了,正七品那都是朝廷吝嗇!”
三人當中,最覺得意外和不適應的,反而是沈樹人自己。他也沒料到,回到明末,官員的升遷幅度居然能拉得這麼快,似乎有點不合理,像寫小說似的。
但冷靜下來之後自己盤算,也就接受了這個設定——明朝大部分時候官員升遷確實慢,可明末是個特例,尤其是崇禎最後幾年。
流賊和韃子太猖獗了,各地官員武將被殺害出缺的太多。
就拿年後那場春闈上、會拿到狀元之位的魏藻德來舉例,他崇禎十三年才狀元入仕,頂格配到從六品,進翰林院體系修撰。而短短三年之後,到崇禎十六年末,這人已經官拜尚書、入閣了!
再翻篇到崇禎上吊自殺前的最後一個月,隨着前一任首輔因爲組織作戰不力被罷免,魏藻德更是直接成爲首輔!
從新人當官到首輔,僅僅四年,正常年月誰敢信?
而且,等崇禎死後,南明朝廷的官職其實也是亂髮。多少人只要肯繼續忠於南明,弘光也好,永曆也好,瘋狂給官給爵位,因爲大明的官職爵位已經不值錢了,主要只剩下大義名分。
實際的權力是要做官的人自己靠真本事硬實力從韃子、流賊手上奪回來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明末這最後幾年才切入穿越,走官場路線極速升遷撈取資本、再配合上自身有錢有人有實力把虛官的權力兌換出來,其實是非常划算的。
唯一要注意的是,這個升遷無論怎麼升,都不能最終升到京城的中樞官,那樣就完了,跟魏藻德一樣成了崇禎的陪葬了。
最划算的升法,就是成爲地方上的封疆大吏、總兵藩鎮,但絕不進中樞。
當然,這一招也僅限於沈樹人這樣本身有錢有勢的豪門。
要是他家沒有三四百萬兩銀子的家產打底、百艘大海船、上萬水手家丁幫襯,那他拿到了官面上的大義名分,也沒能力去掌握實際權力。
兩者缺一不可。
……
在跟朋友們的切磋中,進一步明朗了自己要走的道路後,沈樹人對於下一步的佈局,也看得更加清晰了。
他忽然覺得,似乎可以考慮,再加一把火,把自己的升官速度再加碼一下。
隆冬時節,因爲北方運河結冰,渤海的沿海地區也結冰,負責漕運和河道工作的衙門,本來也清閒下來,沒什麼公務可以操心。
沈樹人意識到,未來兩個月他可能閒着也是閒着,離開蘇州請假兩個月也沒事,腦海中一個大膽的想法,也冒了出來。
既然按《明史》的說法,明朝最後兩屆科舉,八股文章的權重被空前降低,而時政策論的權重被加碼、導致了魏藻德那種大談炎炎的人也能當狀元。
自己讀過明史的魏藻德列傳、直接知道這一年會試大致的考察思路,提前準備之下,說不定還真能撈一票呢?
當然,自己的八股文章確實不咋滴,也就是個秀才的水平。當國子監監生以來,也沒訓練過八股文。
所以就算提前知道大部分題目,他也不敢奢望一甲二甲,但稍微走點門路、迎合一下上面閱卷者的政見,混個三甲也不是完全沒希望。
最重要的是,自己跟方以智交友的這三個月裡,言談措辭方面,多多少少有些潛移默化的進步。方以智畢竟是南直隸解元,哪怕每天只是跟他談論文化、切磋哲學科技,進步也是很全面的。
反正後續運河結冰的兩個月,他這種文官閒着也是閒着,試試又不虧,最多無功而返。
於是,三人喝着酒、聊完了升遷的事兒之後,沈樹人就把話題切回方以智身上:“方兄,年關將近,你可要回桐城與家人團聚過年?還是早日北上,準備二月底的春闈?”
方以智聽他提到家人,也是情緒苦悶,喝了一大杯悶酒,嘆道:“夏天革左五營肆虐時,桐城周邊也多遭破壞,我族中有些親人就失散了,還有被藺養成劉希堯賊軍殺害的。
說來慚愧,我家那些人還不如蒼水賢弟勇毅果敢,蒼水賢弟敢冒險去桐城做官,我族中親眷,卻有三分之二都離家到南京逃難寓居。
我就算要回去過年,也不過是回南京而已,桐城是回不去了——所以我纔不急,從這裡想回南京,五六天就夠了。
而且我還不太想回,如今兵荒馬亂,道路不靖。從南京去北京,一個半月也未必走得到,路上遇到些賊亂,就更兇險了。我在想是不是該提前北上,多留些餘量,如果情形不對,也得另找出路進京。”
方以智這番話,沈樹人和徐熙烈也是充分理解。
古人交通不便,遊子遠行在外,過年也不回家很正常,亂世就更是如此。
沈樹人眼珠子一轉,忽然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建議道:“既然方兄不用回家過年,只是擔心北上進京路途不寧,小弟倒有一個法子——
不如走海路,跟着家父明春渤海解凍後第一批漕糧海船北上。等漕糧卸貨後,可以順道在天津上岸,直達京城。家父跑黃海、渤海十餘年,對海況極爲熟悉,哪怕沒有順風,不過十餘日就能到。”
“走海陸由天津去京城?”方以智一個祖籍徽地之人,這輩子還真沒出過海,聽了也有些後怕。
不過聽說沈廷揚走了十幾年了,他也稍稍放心些,覺得似乎真能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