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完儀式,又走到胡斜子面前,給老人磕頭。
胡斜子呵呵笑着,從懷裡拿出一個粗布包,打開來,裡面是兩枚翠玉觀音,看樣子是多年前的老貨,一人一枚給了向山和康順風。兩人推辭一番,直到胡斜子翹了鬍子瞪了眼睛,才收下來,分別戴在脖子上。
二人站起來時,一幫子年輕人就鬧起來。
這一鬧就到後晌了,康順風和向山都喝了不少酒,兩個人一面和大家鬧着,間或相視一笑,就親近了許多。
流水席結束後,胡斜子那些弟子們就都紛紛離開了。
高虎也帶着他那二三十條人馬,騎摩托車呼嘯而去,頗有點綠林好漢的架式。只是走的時候,硬給康順風扔下五百元錢,說是給他上大學壯壯行囊。
向山也打開自己隨身的一個荷包,從裡面抽出二百元來。那是他荷包裡唯一的兩張大票子,其他都是五塊十塊一元的小票票。康順風死活不要,他知道向山家裡生活貧困。後來胡斜子開口,他才收下,眼淚卻不由地流了出來。
他知道這個結拜兄弟確實把他當做親兄弟了。
其他的師兄弟也都你五十我五十地給他隨喜,按理說他應該請客,不過因爲今天高老頭剛辦了流水,所以就免了,最後,康順風就給自己倒了一懷酒,借花獻佛地謝了大家。
大家都走後,高老頭讓一個徒弟駕一頭驢車送胡斜子回家,康順風和向山兩人一前一後地送老頭子。胡斜子坐上車,向兩人擺擺手,驢車就漸行漸遠。
“當初咱三人三姓曾結拜,一心一意保漢朝。願許下一人在來三人在,一人亡咱三人同赴陰曹。一人窮咱三人同把飯要,東海乾了恩常在,泰山倒咱弟兄結拜之情不能拋……”風中傳來胡斜子唱的秦腔調子,唱的正是劉備哭關公的一段。
向山康順風聽着漸漸遠去的唱聲,兩人不由地將手緊緊握在一起。
送走了胡斜子,高老頭又安排人送向山回家。康順風答應了向山改天前去認門,拜見向山的父母,認乾親。
又送走了向山,康順風就告別了高老頭。張明利那個手下叫老狗的,得了張明利的吩咐,一直在高老頭家裡等着康順風支應。這時忙推了摩托過來,道:“明利哥在鎮上等你呢。”
康順風就點了頭,坐上老狗的車,一溜煙地到鎮上。老狗熟門熟路地將康順風帶到平候鎮街上的一家院子前,張明利已經在門口候着他了。
兩個人就一前一後地進了院子,康順風就將剛纔師兄弟們給的錢掏出來,卻從中間把向山給的那兩張大票子抽了出來,小心翼翼地裝在自己的荷包裡。其他的錢,數也不數,全都遞給張明利。
張明利不明所以,道:“這是幹什麼?”
康順風道:“這是剛纔大家給我的禮金,先拿去給我勝利哥看病!”
張明利沒有接,道:“這錢你留着,三黑子那邊我已經先拿了兩萬,我就是等你來後,給你說一下,我準備上縣城送錢去……”
康順風道:“你咋去?”
“叫的馬東的車,”張明利看康順風有點迷惑,解釋道:“你勝利哥就是幫他去要賬的,今天板金廠已經把欠他的錢清了,他把他的車借給咱用幾天,跑你勝利哥的事。”
康順風就道:“那我和你一起去縣上,看我勝利哥!”
張明利猶豫一下道:“你勝利哥和你姐的事……”
康順風就打斷了他的話:“我姐喜歡我勝利哥,我這當弟弟的只有高興。”
張明利就笑了,伸手出想拍他的肩,擡起來又放下了,道:“那一起走吧,車在前面十字口等着呢。”
兩個人就一起走。
到了車上,車上除了司機外,副駕駛上坐一個胖子。
張明利就介紹給康順風:“這是橋頭的馬東,在澄城煤礦上倒騰煤炭呢。”然後指着康順風道:“我老三的大舅子,康順風,康家塬的。”
那馬東就忙點頭示意道:“知道,知道!現在就走嗎?”
張明利點頭,那司機就發動了車子,一溜煙似地往縣城走。
康順風昨天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加上中午喝了不少酒,閉上眼睛想養會神,結果眼睛一閉,就睡了過去。
等張明利把他叫醒時,才知道已經到了縣醫院了,連忙下車。
“明利哥,等一下,我去給勝利買點營養品,”馬東下車後,給張明利道。
張明利點點頭,馬東就又上車,準備去買點東西。
“馬哥,等一下”,康順風忙叫住他,從自己懷裡掏了一百塊錢,遞了過去:“你幫我也看着給我姐夫買點什麼,我對這些東西不太懂。”
馬東忙推辭道:“有錢,我這有錢。”說着,給司機揮揮手,車子就一溜煙開走了。
張明利就道:“你把錢收着吧,這次老三也是爲他出的事,他出點血是應該的!”
康順風苦笑一下,沒說什麼,就把錢收了起來。
等馬東帶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三個人急忙進了醫院,到外科住院部,一問牀號,在302牀,出了門正要找時,卻看見老四張平利提個曖水瓶走過來。
“平利——”張明利叫了一聲。
正魂不守舍滿臉愁容的張平利看見張明利,忙小跑過來:“哥,你們來了,帶錢了沒?醫院崔住院費呢,說再不交,就讓三哥出院!那一萬塊錢已經用光了。”
張明利拍了他一下,道:“慌啥,先帶我們去看老三。”
張平利就前面帶路,一邊說:“醫生說三哥命沒問題保住了,以後恢復情況現在還看不來。”說着就到了一間病房,隔着門就看見張勝利渾身包的糉子一樣,躺在中間一張牀上。正是八月的天氣,儘管病房裡有空調,但張勝利仍滿頭的汗。康順娣正在邊上用溼毛由給他擦汗降溫,還一邊小聲地說着什麼。
張平利叫:“三嫂,大哥和順風來了……”
康順娣就擡頭,招呼兩人,想開口說點什麼,看了一眼康順風,又閉上了嘴。
張明利明瞭她的意思,道:“放心吧,我帶了二萬塊錢。”
康順娣就道:“那來那麼多錢?”
張明利笑笑沒做聲。上次就是馬東的車送他們來縣城的,而且前面一萬塊錢還是馬東墊的,所以康順娣和他已經熟了,馬東就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我和順風給勝利一點營養品。”康順娣也沒客氣,就接了過去。
牀上的張勝利見了康順風,感覺很不好意思,就閉上眼睛裝睡覺,可是透着眼皮能看到他的眼睛珠子在裡面亂轉。
康順風感覺好笑,就走過去叫了一聲:“勝利哥——”
張勝利就裝着被叫醒的樣子,道:“順風來了?”
解決了住院費問題,康順娣的心裡輕鬆了許多,看張勝利那裝模作樣,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行了,順風早知道你沒睡!”
張勝利就訕訕地不好意思。
康順風就坐在牀邊,拿起剛纔姐姐手裡拿的毛由,給張勝利擦汗,順口問道:“感覺咋樣?”
張勝利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忙道:“沒事,沒事,我自己來,自己來……”說着,吃力地想擡起胳膊,接過毛巾。
康順風就按住他的手,道:“哥你就別客氣了,你爲了我受的傷,我……”說着不知道說什麼好,就不再說話,只是給張勝利擦汗。
張勝利嚅嚅地說不上話來,身子微微有點發顫,眼睛就紅了。
康順娣看他不自在的樣子,就過來接過順風手裡的毛巾,道:“讓我來,你越擦,你哥汗越多。”
一屋子地人就都笑了起來。
張勝利在笑聲中也輕鬆下來。
他就問:“哥,你從那籌那麼多錢,我現在感覺差不多了,在這裡錢簡直不是錢,咱把費一清,出院吧。在家裡養也是一樣的。”
張明利就道:“你放心在這養幾天,這錢是三黑子出!狗日的現在再也猖狂不起來了,咱不用給他省。”
張勝利和康順娣就瞪大了眼睛,在平候鎮的人,誰不知道三黑子的厲害。
馬東就在邊上笑嘻嘻地道:“那傢伙被順風的師兄廢了,聽說當場打吐血了,估計現在也在醫院躺着呢。”
張勝利就吁了一口氣,平平地躺下去。
房子裡一時平靜了下來,片刻後,張勝利突然又開口道:“那咱不能把錢省下給順風當學費嗎?”
康順風聽得心頭一陣悸動,他突然明白了姐姐爲什麼對這個不務正業的姐夫突然好起來了。他向前走一步,抓住張勝利的一隻手,道:“哥,你放心,我的學費已經有着落了,你好好養好傷,別落下病根。聽平利說大夫說,恢復不好你可不能幹力氣活,到時候還不虧了我姐。”
話音剛落,就見那個馬東馬胖子哈哈就笑出聲來,張明利一副我憋着的模樣,張勝利和康順娣都漲紅了臉。
康順風還不明所以,道:“你們怎麼了?”
康順娣就一個栗子敲在他頭上:“壞小子,說啥呢?怎麼就不學好?”
康順風還沒明白,還在嘟囔:“幹嘛打我?”然後就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語病,立刻叫起屈來:“我沒那個意思,你們這些……”
康順娣惱了,再兩個栗子敲在他頭上:“還說!”
康順風就抱頭鼠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