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天寒地動的季節,但康順風仍然練了一身汗出來才罷休,胡斜子這時候已經上了坑,從地坑桌前,帶了花鏡,看一本沒頭沒尾的線裝書。胡斜子據說小時候入過幾天塾,繁體字能認得大部分,他手裡收集了許多線裝書,康順風曾經看過幾本,沒頭沒尾,而且行文沒有標點符號,他實在看不大明白,不過卻知道那是一些講玄學和醫術的書。
胡斜子雖然不是正經的中醫師,但傷科正骨,卻是傳自於劉英武先生。
劉先生傷科正骨的本事在蒲州那是有相當的名氣的,不過這一門手藝,主要傳給了自己的長子劉和剛,胡斜子並沒有正兒八經地學過,不過跟得多了,耳渲目染之下,也基本掌握了個八八九九的。
向山和康順風兩人提了熱水共用一個臉盆在窯裡擦洗身體,塬上過去比較缺水,吃得是窯水,所以用水一直都比較省。到現在,雖然開挖了深井,通上了自來水,但省水的習慣還一時改不過來。
向山擦洗完身子,穿好衣服就上了炕,盤腿坐在那裡,練着一種平心靜氣調呼吸的功夫。康順風也將自己的衣服穿好,就開了窯門去倒水。
他走到院子中將手往院子一潑,剛轉身,就看隔壁的窯門打開,逆了燈光,雖然看不清,但他仍然知道是張媚站在那裡。他心裡不由地感覺一陣歉然,帶了張媚來玩,卻一心練了功夫,將她丟在一邊。
他給她招招手,然後飛快地進了窯,將臉盆放在架子上,就穿了一件自己從家帶上來的軍大衣,又將向山那件也抱在手上。渭北塬上比較冷,一般商店賣的薄大衣根本撐不住火,所以許多人家裡都有厚厚的大衣,但這種大衣家裡做的樣子不大好看,而外面賣的又沒這麼厚的,所以許多人都是專門託人買了軍大衣。有需求就有市場,也就有人專門做了這種倒賣軍大衣的生意,這種厚大衣在城市沒有市場,在這裡還是比較吃香的。
康順風和向山的軍大衣倒都是今年纔買的,因爲兩個人給家裡留了些錢,所以家裡經濟寬裕了許多,正好附近有人來村上賣軍大衣,四位老人一咬牙,就一氣買了五件,圖了個批發價。相比外面商店賣的衣服,軍衣耐磨耐土,也比較適合農村生活。
康順風原先倒有一件,不過已經很舊了。
雖然四個女孩子來的時候,他已經告訴她們,這裡很冷,但她們帶的最厚的那種羽絨衣,在這裡白天還行,到了晚上還是根本撐不往,所以基本一到天麻麻黑,她們四個就窩在窯裡的熱炕上,不再出門。
這幾年大家都感覺冬天不那麼冷了,但相較於有大量的能源供應做熱轉化排放的城市,農村的氣溫還是要低很多。
康順風輕輕地帶上門,出了窯洞。向山照樣在炕上打坐,眼睛也不睜;胡斜子照樣在燈下看自己的書,頭也沒擡。
隔壁窯的門留了一條縫,康順風走過去時,就發現張媚就在門邊巴巴地站着,就輕輕叫了一聲:“張媚……”張媚就開了門出來,身上已經穿了自己最厚的那件羽絨衣,但一出門,康順風明顯就感覺她打了個寒顫。
康順風就展開衣服,將她裹到大衣裡,又就着窩門裡射出來的燈光,用她的圍巾給她將頭裹了。張媚裡面穿了羽絨衣,外面又裹了向山的軍大衣,這一個就厚厚圓圓地像個熊貓兒了。康順風就拉了她的手,他剛練完功,手上氣血充足,熱乎乎地就顯得張媚小手冰涼,他不由地緊緊她的手,心裡一陣心疼。
張媚帶上了窯門,兩個人就一起出了門。
胡斜子的大門外偏右十幾步遠,是一個過去的大磨盤,年月已經很久遠了,只剩下半片磨盤像個桌臺擺在那裡,上半片磨盤早就不知被誰弄走了。過去整個崖上寨的人吃麪喝糝子,都要用這個磨盤來磨麪粉。等電磨子用上以後,這裡就漸漸地沒人用了,最後徹底就成了個擺設。冬天人們就在這裡曬太陽,夏天人們又在這裡納涼吹風,每到飯時,這裡就蹲一片說閒話的人,端着碗,拿着饃,一堆人在這裡弔古。
康順風出門時,順手將院子裡的一個麥草編的舊蒲墊提在手上,這時就住上面一放,將熊貓一樣一張媚抱了,往上一放,讓她坐在那裡,自己就在她面前站了,雙腿丁八步微微一曲,就是一個樁站在那裡,將大衣敞了,將她裹在懷裡,給她擋了寒氣,又將她的雙手夾在自己的兩腋下曖住。
“我腿冷——”張媚一面將臉靠在他胸前,小聲抱怨着,一面自己就忍不住咭咭就笑起來,顯然自己也感覺有點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感覺了。
康順風知道,人就是這樣,如果全身都冷,打着顫子都能忍,最難忍的就是全身都暖和了,只有一處冷,那種對比的感覺,就感覺真冷。
他就將張媚穿的向山的大腿下襬解了兩個釦子,將她雙腿擡起,往自己大衣裡面,讓往自己兩邊腰上一纏,掛住。然後才又重新抱了她,挺好身子站好樁。
這個姿勢要多曖昧有多曖昧,張媚臉不禁一紅,幸好天黑,看不見。
兩人先是靜靜地偎了,一會兒後,張媚就打破了平靜:“順風,我們來了已經快十天了,是不是該……該回了……”
康順風聞着懷裡女孩子頭髮梢間的香味兒,一時就有點恍恍乎乎的感覺。心裡突然就映出了另一個女人,映出了另個女人那扭動的青花。自從回來,十幾天他也沒給盛姐打個電話聯繫一下,明天該打個電話問候一下了。
這時聽到張媚說話,他就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卻一低頭,就去圍巾包裹下的女孩臉上,去找那兩片軟軟的脣。
張媚自己伸手將臉裹了嘴巴的圍巾拉開,伸脣相就,卻死不張嘴,不讓他的舌頭進她的牙關。這麼多天,她每天跟了莊菲去瘋去玩,都沒咋陪他,所以主動讓他親嘴兒。但她心裡對口水還是本能地反感。
崖上寨的黑可和城市的黑不一樣,城市裡那是到處都有燈光,賴好那裡漏點光都能見點亮兒。在這農村那個黑,沒有月亮時,那是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兩人雖然偎在一起,但卻基本看不到對方。
不過黑也有黑的好處,眼睛看不到,卻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康順風就感覺自己吮着的一片脣,軟軟綿綿地,帶着一絲溫溼,連張媚的熱乎乎的鼻息噴在自己臉上,都帶着一股情意的感。他知道張媚不喜歡舌吻,也不勉強她,就這麼在黑暗中叼了她的脣,輕輕地吮吸着,又慢慢地吻上了她的下頜,她的脖頸,那女孩兒的體香,就滿滿地充斥在兩人用大衣裹出來的小天地裡。
“我想爸爸媽媽,想家了……”兩人溫存了一會兒,張媚逮個空兒,又開口道:“我想回家了……”
“哦——”康順風這次聽清了,忍不住住就摟緊了她。自己國慶回了家,現在也在家,感覺不那麼明顯,但張媚一出來就是五個多月,想父母的感覺肯定比自己強烈得多。人家女孩子來到自已家陪自己,自己卻忽視了人家。
“對不起哦……”他輕輕地在她耳邊道。
“爲什麼說對不起?”張媚反而感到奇怪了。
“這幾天都沒好好陪你……”康順風用鼻尖蹭了她的鼻尖,張媚的鼻尖怕癢癢,嗯地哼了一聲,將臉轉到一邊,道:“沒事了,這幾天我和莊菲玩得可瘋了……都沒有好好陪你……你不怪人家就好了……”
“怎麼會……”康順風道:“是我不好,沒好好陪你……那你們商量好什麼時候走了嗎?我送你回家去……”。
“嗯嗯……我喜歡你送我……”黑暗中,張媚的頭點成了雞啄米,她也是一下子不捨得和康順風分開了。雖然兩人並沒親密到現在大學生們的那種開放程度,但這一段時間處下來,她卻是實實在在地喜歡了康順風了。
康順風聽到黑暗中一陣陣的北風吹過電線的聲意,嗖嗖地帶着滲人般的冷勁兒,但懷中的女孩子卻讓他一絲的寒冷都感覺不到,只覺得心裡很曖很曖,他忍不住再次俯下頭去吻她,張媚卻用手擋住了他,輕聲道:“答應不準將舌頭放人家嘴裡哦……”
康順風就點點頭,卻用舌尖調皮地舔了她的手心。
“別把你的口水舔人手上,真噁心……”張媚故意做出被噁心的聲音道,卻伸手摟了他的脖子,再次叮嚀道:“不準放舌頭到我嘴裡哦……”說着,就往上吻住康順風的脣,柔軟馨香的口脣輕輕地包裹了他,輕輕地如嬰兒嘬奶一般吮住他,雖然生澀,卻無比地動人。
康順風第一次知道,原來接吻可以像嬰兒吃奶一樣甜香。
張媚吮了他一會兒,就偎了他,輕聲道:“這樣你感覺好不——”
康順風就用一種要將她揉進胸膛般的勁兒摟了懷裡大熊貓兒一樣的女孩子,這夜、這風、這塬以及這份寒冷都不是一個適合戀愛的好環境,但一切卻都因懷裡這個女孩子的好而變得美兩起來。誰說戀愛一定要花前月下,有了情,浪漫便無處不在,不是嗎?
漸漸地,懷裡的張媚就不乖了,扭呀扭的。
“怎麼了?”康順風小聲地問。
黑暗中就傳來張媚有點侉侉的聲音:“我的腿好累……”
康順風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將她一下子抱起來,就往大門那走去,心裡就被一種柔情,一種愛戀脹得滿滿的了。
雖然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但他有胡斜子從小訓練出來的黑暗中的方位感,仍然準確地走到了大門那兒,從大門那,住裡就能看到窯洞的窗子裡透出的光亮來,就有了方向感了,他抱着張媚一直走到窯洞口,才放下她。
張媚就脫了大衣,再次吻了他,纔回了窯裡。
康順風就回了胡斜子這邊窯裡來,這時,向山還在那裡盤腿坐着,胡斜子還在那裡低了頭看書,好像剛纔自己不曾出去過一樣。
康順風將衣服放好,也就上了炕,盤腿就坐在被子裡,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飯桌上,就正式地將送朵朵和張媚回家的事提了出來,不過向山卻道:“再兩天就平候就有一個廟會,這是年節前的大廟會,你羊娃哥來就是在廟會上答應鎮上耍個場子,到時大荔也要上來幾個人,逛完廟會再走吧,農村這種大廟會,也不容易見的……”
其他人還沒作聲,莊菲就第一個叫起來:“好呀!光在電視上看過廟會,還沒逛過呢……S市也在恢復古廟會,但恢復的總感覺和商場搞活動差不多……”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來,不過卻也就這麼定了下來,幾個女孩子也對廟會比較感興趣的。
大荔是蒲州的鄰縣,清時設同州府,相當於現在的渭南地區。過去同州府衙的門口有一副對聯,上聯是二華關大水,下聯是三城朝合陽,橫批是一府統十州。這其中上聯的二華指得是華陰縣和華縣,關是指潼關縣,大是大荔縣,水是指白水縣,整整五個縣。下聯呢?三城指的是澄城、蒲城、韓城三縣,朝是指朝縣,合陽就不用說了,自然是指合陽縣。也是整整五個縣。
這十個縣就是同州府衙下轄管的十個縣。
大荔處於半塬並平原的交界處,而且由於過去是州府衙門所在地,所以一直也比較繁華髮達。蒲州武風盛,但武藝有成的人,過去也多下大荔去混生活,那邊也有人上來學,所以整個陝西東府渭北來說,就大荔和蒲州練武人最多。
劉英武先生的弟子裡,也就基本成就了大荔兩個,一個是縣城老南街的馬俊,一個是段家塬上北郭家的郭曼盈。倒是蒲州這邊,劉先生的傳人基本沒幾個。
這次廟會,平候這邊好武的也請了這兩人上來,畢竟劉先生是蒲州人,在蒲州的武行中影響很大。
而且這聽羊娃說,這次耀縣和富平以及三原那邊都來人。耀縣、富平和三原都是高家拳傳人比較多的地方,耀縣主要是任家,過去陝西武行傳一句話,高家的拳任家傳,鷂子高三先生晚年在耀縣傳拳較多,而任家是得高家拳最多的一支。至於富平,則是著名紅拳拳師神腿楊傑先生的故里,楊先生曾擔任過陝西國術館的館長;而三原,則是鷂子高三的家鄉,高三先生就是三原縣馬額鎮高家堡村人。
所以這次廟會,應該算是高家門紅拳的一次盛會了。
這一點就讓康順風都有些期待起來。
後兩天白天就他一個人在家練武了,向山這邊應了羊娃的事,要組織胡斜子的門人來撐場子,畢竟事情是在平候弄,這算是胡斜子的地盤了。其他人都遠來是客,人家表演些什麼,不表演什麼,都要充分尊重人家的意見,而其他的,就需要自己人來填場子,打對子,出串子,各種哭械都得有些。
羊娃專門叫人弄個摩托車上來,陪向山跑。
今天太陽曖洋洋的,胡斜子就起了遊興,叫了康順風就帶了四個女孩子出門,就來到了村子的峁塔那裡,康順風提了一曖水瓶的開水,張媚用籃子提了茶壺茶懷和一些吃喝的東西,莊菲抱了六個蒲墊兒,莊妍則照顧了朵朵。
其實朵朵現在基本都好利索了,但大家這段時間照顧慣了她,卻仍專門讓莊妍看護了她。來到峁塔時,雖然太陽好,但風就有點大起來,吹到人身上還是有點涼滲滲的,不過人還是可以受得住的。真正等上一峁塔,風卻小了起來,冬日裡多刮的是西北風,而人曬太陽多在南邊,所以剛好峁塔就擋住了風。
莊菲將蒲團放在一個個的石凳上,結果上面只有四個石凳兒,只好將兩個就放在了地上。幾個女孩子從來沒上過這裡來,這裡是崖上寨最高的地方,從這裡一眼望下去,附近的溝溝壑壑就盡入眼底,這與在溝中看溝又有不同,蒼涼中就帶了廣袤的感覺出來,那一片枯黃鋪天蓋地,帶着一種荒莽的氣息,讓人感受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沉寂。
幾個女孩子就看呆了,這種感覺根本不同於以往看到的景色。一片枯黃中,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種讓人感覺窒息與死亡般的廣大,然而,就在這死寂中,大家卻有了一種從來沒有感覺到過的活着的感覺。
胡斜子站在最前面,四個美麗的女孩子就站在他旁邊,那種衰老與青春靚麗的對比,又放在這一片似乎是一成不變的枯黃的天地裡,讓人不由感受到一種生命流失與衰老不可抗拒的悲情來,曾幾何時,今日誘惑無比的美麗,就會漸漸地成爲明白的年老體衰,人就是這世界中的過客,最終要歸結到這一片無垠的枯黃中去。
(四月第七章,討月票!大傢什麼時候來黃土塬上,也在俺村裡的磨盤上浪漫一下,嘻嘻……小子這裡就寫一寫農村人的浪漫情懷吧……
朋友兩個字,相交一片心!小子感謝每一位支持的朋友,支持小子,請訂閱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