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刑部果然全力稽查香荽的案子。
最近皇帝心神恍惚,被烏龜攪得坐臥不寧,於是不住催逼刑部尚書汪正鬆。汪正鬆忙碌加着急,嘴角起了一溜水泡。
這日,趙耘去看岳父大人,被他罵了一頓:“當年既然發現香荽被擄走了,怎不全力追查?你就算沒有人手,就不知道來找我?害得我老人家如今受罪。”
趙耘賠笑道:“岳父大人,小婿這不是來替岳父大人分憂了麼。小婿想,別看刑部是專門查案的,但這件案子恐怕誰都比不上香荽心裡有數,她一直關注這事,又數次跟追殺她和魯三的人打交道,所以要想破案,還得從她那着手。”
汪尚書精神一振,點頭道:“有理。那日在金殿上,老夫就瞧着這丫頭不同凡響。你既有此想法,可問了她,可有甚發現?”
趙耘咳嗽一聲,道:“香荽已經發現些頭緒了……”
他有些心虛,怕老岳父老羞成怒,拿他撒氣——刑部沒能查明白的案子,被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給查出來了,顏面何存?
汪正鬆沉臉道:“有屁快放!”
哼,連皇帝都被這丫頭弄得尷尬下不來臺,他還怕丟人?
原來,香荽早就弄清了幕後的主使是胡家,所以才告狀的。
三月在虎王寨,林聰將陸老大三人殺了後,魯三和胖子就要查陸老大背後主謀。香荽覺得,他們出面,容易引人注意,便暗派王大爺帶了虎子回渝州老家。虎子跟兩個十歲的小叫花結拜成兄弟,給他們銀子,讓他們盯住常跟陸老大見面的黃鬍子。然後就發現有陌生人來找黃鬍子。
後來,兩個小叫花來到京城,認出了去找黃鬍子的那人是胡鎮身邊的隨從胡周。
汪正鬆瞪眼問道:“京城那麼多人,他們是怎麼找到胡周的?”
說得這樣容易,他聽了實在不服氣。
趙耘又咳嗽了一聲,氣得汪尚書罵道:“你小子有話不說完。憋回去說給你媳婦聽?還不快說!”
趙耘笑道:“也是小孩子好玩,在街上亂竄,這不就碰上了。”
汪正鬆哪裡肯信,狐疑地看着女婿,罵他不說真話。
趙耘心道,這事可不能告訴你。
他當時也這麼問香荽,香荽的回答驚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完全就是小孩子想法,理了個清單,長長一串名字。其中胡家位列第一,註明頭號仇人;黃家位列第二,是第二仇人——當年在清南村,張黃兩家就結怨了,烏龜案發後,黃真也是彈劾張楊的人之一;洪家是第三仇人……
她當然把頭號仇敵當做最大嫌疑犯了,直接讓虎子領着兩叫花兄弟在胡府附近蹲了三天,認出胡鎮的隨從胡周就是去找黃鬍子的那個人。
瞧。好簡單的。
趙耘苦笑着問她,要是在胡家沒發現怎麼辦。
香荽道。那就去第二仇人家找,再找不着就去第三仇人家找,一直找下去。她的理由很簡單,無冤無仇的,幹嘛抓她?
說這話的時候,香荽十分理所當然。
趙耘叮囑她不要把此事對外泄露。要是被人知道她把所有彈劾過張楊的人家都列爲仇家,那可麻煩了。
汪正鬆又問道:“她既然早就知道胡周,那爲何之前不告訴老夫?難道是老夫讓她不信任?”
趙耘又咳嗽了一聲,道:“香荽道,要是刑部白忙幾天。什麼也查不出來,胡家纔會放心。”
汪正鬆氣得把女婿趕走了。
隨後,刑部就行動起來,要傳所有跟陸老大來往親密的人來刑部問話。
胡家就緊張了,隨即落入圈套:胡周去見黃鬍子,並殺他滅口,被早就埋伏在那邊的刑部的人抓個正着。
朝廷就掀起軒然大波:時隔五年,胡家和張家再次對上了,這一次,胡家可沒上次那麼容易脫身了。
然而,胡家抵死不承認。胡周也不攀扯主子,只說這都是自己個人的主意,因見張家敗落了,想要報當年在清南村被打的仇,以泄心中憤怒,所以纔想擄他家閨女去賣的。
誰知魯三反水,竟然跟香荽做了一路。他怕事情敗露,所以纔買兇追殺他們。
這供詞說服力太差,然而,胡周油鹽不進,稍一用刑,當晚竟然自殺了。
刑部沒有證據,對胡家無法可想,只好等公孫匡進京。
然永平帝卻不管這些,把胡御史叫了去大罵一頓,說他這個大伯不好好管教子侄,胡家養出這樣不孝的東西來,禍害忠良;又罵死去的胡敬,“子不教父之過”,都是他沒管教好兒子,才惹出這一系列事端。
皇帝將自己抄張家的過錯也怪到胡家頭上去了,要不是他們這幫人進讒言,他說不定不會抄了張家。
可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張家不抄,張乾和鄭昊會不會脫穎而出呢?張水兒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這下連他自己也糊塗了。
趙侍郎府,香荽和趙家少爺小姐們一塊讀書。
課間歇息時,趙家大少爺趙翔憤憤道:“這事明明就是那混世魔王乾的,奈何死不承認。刑部怎麼就沒問出證據呢?”
九歲的趙翎小姐笑道:“哥哥,你是說外公沒用?”
趙翔一滯,板臉道:“胡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香荽自言自語道:“承不承認,有什麼要緊的。滿大街人誰心裡沒有數呢?”
趙翔這小子讀書不咋樣,跟他爹一樣鬼精,聞言眼睛一亮,立即招來自己的小廝和虎子黑娃,吩咐道:“你們幾個,去街上……”
當日,市井就傳言紛紛,說胡家殘害玄武候一家,殺人滅口,卻讓奴僕抵罪等等,越傳越廣。胡家下人上街,都被人指指點點。
這日天下起雪來,滿城飛花,妝點着京城內的瓊樓玉宇。因是國子監休憩日,秦曠派侍衛毛凡去趙府,問她最近可好,說打聽到白虎將軍離京城只有兩日行程了,預計十一月二十日可以抵達,玄武候則要落後一步,還有四五日行程。
因皇上定於十一月二十五日在皇城舉行獻俘閱軍大典,所以命白虎將軍緩行,等玄武候到了之後,一起入城。
這消息香荽已經從趙耘口中知道了,再聽一次,依舊笑得眼睛彎彎的。
香荽向毛凡問了世子好,見他還站着不走,便又道:“跟世子說,我很好。和趙家哥哥妹妹跟着夫子讀書呢。多謝世子記掛。”
毛凡眼珠一轉,嘿嘿笑道:“張姑娘,不如……你寫幾個字給我們世子,我怕我說不清呢。”
香荽看着他,奇怪他連這兩句話都說不清,問道:“可是,寫什麼呢?”
毛凡有些心虛,忙叫道:“張姑娘就寫最近幹了些什麼,也能練練字不是!”
聽他這麼說,香荽倒是想出一個主意,她微微一笑,鋪開紙張,提筆寫了兩行字,封上交給毛凡,讓他帶給秦曠。
毛凡歡喜地去了。
英王府,楓園內,秦曠看了香兒的信,果然很高興,賞了毛凡,然後就開始翻書查典,又集往日所學,形成文字,竟是做了一篇文章。
香荽不過是向他請教《論語》中的句子“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
秦曠先解釋了字面意思,又詳述深意,還引經據典,論證爲何“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把往日所學總結歸納並闡述發揮,洋洋灑灑寫了兩頁紙。
他忙完,猶覺文思暢達,一邊裝信,一邊還在想着可有未闡述明白的地方,香荽妹妹能不能看懂。
不放心之下,又拆開來從頭看了一遍,改了兩個字,方纔封好,讓毛凡送去趙府。
等毛凡回來,又帶來香荽的一封信,秦曠就又忙起來。
自此後,兩人書來信往,一個請教,一個認真作答,香荽學問長進自然不必說,秦曠學業突飛猛進,日漸成長,此是後話。
原來,香荽每次雖然只問一兩句話,但秦曠想要在她面前展現才能,必定是以此爲題,凝神苦思,外加翻閱典籍,做出一篇文章來。長此以往,學業自然長進了。
且說眼前,他接到香荽的信,隨口問道:“張姑娘在忙什麼呢?”
毛凡脫口而出道:“張姑娘跟趙家少爺和小姐玩雪呢,在雪地裡用彈弓打麻雀。”
秦曠聽了,臉上笑容一收,思忖了半響,纔去看書。
這日,秦曠從國子監下學後,拐去趙侍郎府看香荽。趙耘剛落衙,忙接了進去,又去叫了香荽出來,趙翔也跟着來了。
寒暄一番,秦曠便對趙耘道:“趙侍郎,曠與令郎雖只見過兩次,卻甚爲投契。令郎聰明伶俐,不如送他去國子監,我等少年正好會聚,讀書論學,好過他在家荒廢學業。”
趙耘聽了一怔。
國子監內有一蒙學,是專爲京官子弟設置的,趙翔原來也在其中讀書。可這小子比他老子小時候差遠了,淘氣倒是子承父業,學習卻秉承了他二叔趙鋒,沒學到幾句文章,卻惹出無數事端。
趙耘一氣之下,就把他關在家中,另請了夫子上門教授,他自己也嚴加督導,方纔好些。
今日聽了秦曠的話,兒子竟能讓皇孫看上,十分意外,趙翔更是大喜,忙懇求他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