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又從頭細想:香兒妹妹從出現開始,可沒做過一點傷害他們的事,當時就放了他們不說,還領着他在寨子裡四處觀看。
人家一個小女孩都能這樣從容不迫、坦坦蕩蕩,自己可是男人——就是小了點——疑神疑鬼的,這算什麼?
他羞愧之下,心生一股傲氣:難道他還比不過一個鄉野小丫頭有膽識了?
於是,他便對王管家道:“毛凡他們受了傷,暫時不能行走,香兒妹妹留我們吃晌午飯,王管家不如一起來吧。”
王管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少爺,幾乎以爲剛纔那個小女孩踮起腳給少爺施展了妖法,讓他忘了身處險境,竟然要在人家那吃晌午飯!
潘雲也是一樣發呆,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少爺:沒有被挾持啊!
難道是肚子餓了?
王管家首先反應過來,對少年周圍樹林深處掃了一圈,然後呵呵乾笑兩聲,道:“既然如此,能不能讓我等也跟着沾個光,叨擾虎王寨一頓呢?”
少年正存有這個想法,若是他們都進來了,自己便能安心了,便低頭看向香兒。
香兒毫不猶豫地點頭道:“當然好!不過——”少年臉上一喜,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聽她接着道——“我們沒那麼多米呢,不夠這許多人吃的。”
她望着少年,似乎有些尷尬,小聲道:“哥哥,寨子裡也不富裕,新糧還沒收上來。這裡離集市又遠,有錢也難買到糧食……”
尷尬地說不下去了。
少年也尷尬萬分:這輩子他都沒爲生計問題發過愁。覺得吃頓飯不算什麼,誰知卻給人家帶來困擾。
他可是親眼看見的,新糧還長在地裡呢,難道他要帶着這一百多人,把人家寨子掃蕩一空?
那他們不成了山賊了!
見他面色尷尬,香兒忙體貼地告訴他道:“讓你那兩個朋友過來吧。多兩個人不要緊的。我讓白果過去接他們好不好?”
言下之意就是官兵們恕不接待了。
王管家聽了面色很不好看:剛纔沒捉住他和潘雲,現在要乖乖送上門去?
會不會有去無回?難道找了這麼多救兵來,還是白搭?
林聰自見了香荽,便沉下臉在一旁仔細觀察,想弄清具體情形再做打算。
話已至此,她也差不多明白了事情大概,見王管家一臉鬱悶的模樣,再看看對面那個一臉無害、笑得純真無邪的小妹子,差點想要仰天大笑三聲。
她的香荽妹子喲。永遠是那麼的……那麼的……善良純真!
對,就是這樣!
正在肚子裡悶笑,她派去從左右往後山探查的兩撥人都回來了,灰頭土臉地跟她稟告:兩邊山林裡都設有陷阱,稀奇古怪的很,他們在眉山都沒見過這樣的。
地面挖陷坑是最常見的,坑內插了許多鋒利的竹籤,上面蓋一張薄薄的竹蓋。再覆上泥土和樹葉;
有些是在樹上吊一桶大糞,一碰繩索就翻倒。嘩啦啦淋一身“香料”;
還有就是直接在地面插了許多鋒利的竹籤,上面卻用樹葉覆蓋;
再有就是在樹上鬆鬆地倒吊一竹簍草木灰,只要絆了系在地面的繩索,就扯開了簍子蓋,漫天的草灰撒下來,雖不致命。卻眯眼、嗆喉,咳得驚天動地,一個不妨頭,就被暗中窺伺的敵人用彈弓打中了;
還有,林子裡橫七豎八繫了許多細繩索。一不注意就絆一跤;坡地上則佈滿了圓滾滾的小石頭,踩上去就成了滾地葫蘆。
這些陷阱也不知都是按什麼規律設置的,——其實根本沒規律,令人防不勝防,除非一一排查,不然不能冒進。
幸虧他們謹慎,但還是有還幾個人受傷了,因爲進入不深,所以不曾被埋伏的人擒獲。
看着對面跟那個少年無拘說笑的香荽,林聰乾嚥了下口水,心道果然是我張家的作風!
她揮手令軍士退下包紮,然後對王管家道:“王管家都聽見了?反正你家少爺也沒事,對方也無惡意,我看咱們還是退兵吧,我跟你一塊上山去吃晌午飯。”
她太瞭解自己妹妹了,除非單獨去,否則休想把這麼多人帶上山。
王管家正要讓她想法子走別路攻進山寨呢,聽了這話,凜然道:“林隊長不是在說笑話吧?這個寨子防守如此嚴密,明明就是個山賊窩,豈能輕易放過他們?我們那些人就白受傷了不成?我家少爺還在他們手上呢!”
他認定自家少爺受到暗中威脅,才一再反覆,言語失常。
林聰沉下臉道:“王管家憑什麼說這裡是山賊窩?難道不許人家防守家園了?他們又沒有做什麼壞事,誰讓你們追殺他們的?受傷也是因爲你們太輕率冒進。”
完全是自己自取其辱,還怪到別人頭上,真是豈有此理!
不自覺的,她就幫着山賊妹妹說話了。
王管家和潘雲惡狠狠地瞪着她,想不通今兒是怎麼了,不僅他家少爺着了魔,這個林隊長到了這也精神失常起來。
他忍無可忍之下,冷笑道:“不是山賊窩?讓我來問他們。”
朝對面揚聲喊道:“誰是這寨子的頭?讓他出來,在下有話要問他。”
嘴裡喊着,眼睛卻看向那魯三。
魯三卻把目光轉向香兒。
少年不悅地問道:“王管家,你想幹什麼?”
王管家笑道:“少爺,屬下別無他意,只想問這虎王寨的寨主幾個問題,以釋心中疑惑。”
少年心中也有些疑惑,便笑對香兒道:“香兒妹妹,王管家想問寨主幾個問題,你看這……”
香兒歪着頭想了想道:“寨主啊?我們沒有寨主啊!”
少年詫異極了。問道:“沒有寨主?那這寨子誰當家?”
香兒點頭道:“嗯!沒有寨主。有事大家商量。”
王管家在對面聽不下去了,揚聲道:“真是笑話!那在下請問,這設置陷阱禦敵是誰的主意?”
香兒脆聲道:“大叔問這個啊,那是我的主意。”
王管家又問:“放了我們少爺是誰的主意?”
香兒忽閃着長睫毛道:“是我的主意。”
王管家再問:“平常有事他們都問誰?”
他用手指向魯三和他身後的粗漢們。
香兒想了想道:“一般都問我。”補充一句,“我閒的很。”
王管家嘴角抽了抽,繼續問道:“眼下我要下令攻寨了。你們誰主事?”
香兒愣了愣,仰臉看向少年:“哥哥——”不安地輕搖他手臂。
少年急忙安慰道:“香兒妹妹不要怕,王管家不是真要攻寨,他是說如果。”
香兒點頭道:“嗯,是不能攻!這些人再受傷,我們寨子裡可沒藥也沒布包紮了;還有,這麼多人都捉回來,我們也沒有許多糧食給他們吃。”
少年見鬼一樣瞪她:感情他白擔心了,人家一點也不怕他們攻寨。人家是擔心他們再全軍覆沒的話,沒藥治沒糧食喂俘虜!
魯三臉上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容——哼,跟我家小姐玩花樣——寸步不離地守在他家小姐身邊,對於雙方的問答充耳不聞。
香兒擡頭看向對面,嬌聲道:“大叔,你想問什麼,就問我吧。我要是想不起來,就問魯三叔。“
至此。林聰等人才明白她是這個山寨的主事人,雖然不敢相信。但確實一直都是她在說話,旁邊那些人都跟啞巴似的。
潘雲怒道:“你們既然不是山賊,幹嘛扣住我家少爺不放?”
香兒道:“沒有呀!”轉頭問少年,“哥哥不想在這吃飯?”
少年看着那對澄澈的眼睛,彷彿在說“你不想在這吃飯就說嘛,怎麼說我扣住你呢”。頓時他臉就發燒了,慍怒地對潘雲喝道:“潘雲,你胡說什麼?少爺我不是好好的,誰扣住我了?”
真是丟人,就吃一頓飯。鬧得這樣草木皆兵、疑神疑鬼。若是不吃了直接走吧,毛凡他們還在山寨,擡下來也還是走不了,還得找地方養傷。
他真是鬱悶死了。
潘雲張了張嘴巴,不知如何說。
王管家冷笑,命他退下,他要揭露這山寨的真面目,讓少爺看清楚。
他揚聲問道:“敢問香兒姑娘,你們既然不是山賊,不曾搶劫殺人,那以什麼爲生?”
香兒跟看白癡似的看着他,秀眉輕蹙,小嘴兒微撅,好一會,才擡頭看向少年。
少年白皙的方面頓時通紅,沉聲喝道:“王管家,莫要信口雌黃!虎王寨的人在山中自行耕種養殖,乃本少爺親眼所見。”
林聰也不悅地說道:“王管家,我們一路行來,沿途都打聽過了,並未聽說這附近有異常,爲何你偏要說他們是山賊?”
王管家愣了一下,咬牙又問道:“那你們既然是良民,可有在官府登記,可有納稅?”
香兒想了想道:“沒納稅。”
王管家頓時大喜,質問道:“既然不是盜賊,爲何不服官府管理?還私自設防,把虎王寨經營成了銅牆鐵壁,自成一國、不歸大靖管教?”
林聰心裡一緊,這問題香荽如何能答?
香兒的回答很簡單、很無辜:“不知道啊!因爲打仗,外面亂糟糟的,虎王寨的人都是逃難來這山裡的。逃難的人也要交稅?家都沒了怎麼交稅?”
少年聽了這話,面色嚴峻,沉默不語。
王管家則是一呆,半響才道:“你們既然已經在此落腳,就該去官府落戶,豈可一直充當流民?”
這話似乎沒什麼底氣,彷彿自己也覺得是對牛彈琴。
對於逃難的百姓來說,只求能保住性命即可,誰能想到官府的管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