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一見是個小女娃,立即來勁了,也不害怕了,把手豎在嘴邊“噓”了一聲,又小心地對外望了望,才小聲道:“姐姐,你別喊。讓人曉得了,要把我抓走哩!”
他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比他大,反正在家喊姐姐喊慣了的,自然順嘴就叫了出來。
小女娃見他這樣神秘,長得又討喜,也不驚訝害怕了,也壓低聲音問道:“你……就是他們找的那個……孩子?”
玉米“恪繃艘簧,道:“就是。他們都不是好人。我跟你說――”對小灰道――“你出去看着,人來了就叫一聲。”
小灰果真顛顛地跑出去了。
這裡,玉米就對着這個剛見面的小女娃噼裡啪啦,竹筒倒豆子般把從張家被狼叼出來開始,一直說到前天晚上逃走,聽得她小眼睛越睜越大,小嘴巴張開又合攏。要不是玉米是個小孩子,還只當是跟着她爹在茶館聽書呢。
小娃兒的心思最是難懂,之前玉米嘴嚴得像上了門插,眼下卻肯對一個剛見面的小女娃說實話,還真沒有理由。
說完了,定定地看着女娃兒問道:“我說的你信不信?他們說我撒謊,你信麼?”
小女娃堅定地說道:“我信!”跟着又補充道:“我信你!”
玉米就裂開小嘴笑了,他把自己衣領扒開,讓小女娃看肩膀上的傷:“你瞧,這就是狼咬的。那狼是他們養的,我家的黑狗攆狼,他們就把狗射死了。小灰聰明,悄悄地不吭聲,纔沒讓他們看見,纔跟來了。”
見了那很明顯的咬痕。小女娃生氣極了,也更確信無疑了,她連連點頭道:“小灰好聰明……”
接着,她也嘰嘰喳喳地把如何跟小灰認識的經過說了一遍,說話的爽利勁兒令她的小鼻子小眼都靈活起來,聲音嘣脆。聽得玉米黑眼睛放光。
原來,小灰在梅縣城流浪的時候,有天見幾個小孩子欺負這個小女娃,它瞧花了眼,覺得這個小身影很像自家的小主人。於是撲上去一齜牙,把孩子們嚇跑了。
雖然後來發現認錯人了,但它一向喜歡跟小孩子玩。就湊過去用狗頭蹭哭泣的小女娃,動作甚是溫柔。
小女娃見狗對她這樣親,驚奇極了,遂把它領回家,還偷偷地餵它東西吃。
可惜小灰身負找人大計,當然不會貪念眼前的富貴了,只是在沒吃的、餓得沒法的時候,纔會過來找小女娃討着吃。每次都不落空。
兩娃兒說得正熱乎,小女娃忽然想起什麼來,忙道:“我要煮飯。不能跟你說了。你……你躲到我屋裡去吧,我好給你送吃的,咱們也好說話。這會兒我爹和我哥哥都不在家。沒人看見你。”
玉米眼見峰迴路轉,還多了個能說話的同伴,不禁大喜過望,忙答應不迭,還說自己叫玉米,又問她叫啥,來這幹啥了。
小女娃說她叫秋霜,是秋天生的,今年五週歲了,她是來拿柴火家去做飯的。
玉米便要給她幫忙。
秋霜抱了一小捆乾柴棒,讓玉米抱了些茅草,然後到柴房門口,先對外張望一番,見沒人,纔回頭悄悄地對玉米道:“玉米,快走!”
秋霜家裡雖然不大富,三間屋子倒是整整齊齊的,她自己住西屋,她哥哥住東屋,廳堂隔成前後兩間,她爹就住在廳堂後面。廚房是在西屋邊接的一小間耳房,從秋霜的房裡能直接過去。
玉米見她家有門有窗,有牀有櫃,好躲,心裡歡喜,覺得踏實不少。
秋霜將他安置在自己房裡,囑咐他一番話後,就去煮飯了,說是等有空閒了再來跟他說話。
玉米卻心裡着急,跟着她進了廚房,問道:“秋霜姐姐,我要跑到人家找不到的地方。那個城門在哪裡?”
秋霜小眼一瞪道:“你就這麼跑,那不是送上門讓人捉?城門口好些差大爺看守,他們可厲害了,那天來我們家翻了個底朝天呢!”
接着,小女娃一邊燒火,一邊把城門各樣事都說了。
玉米聽說所有人家都住在一個城裡,外邊用高高的圍牆圍住了,門口派人看守,不禁驚叫道:“這跟我家的山林一樣。”
他頹喪極了:有圍牆可不好辦,而且這裡到處都是人,就算爬牆也容易讓人看見。
在他心裡,城牆就跟他家山林的圍牆一樣高。
秋霜卻關注另一件事,問他家的山林是怎麼一回事。
待聽說他家好大林子,好些個山頭,也跟這城裡一樣,都用圍牆圍了起來,不禁張大小嘴兒,半響才小聲問道:“你……你家好有錢?”
玉米見她問這個,精神一振,自己搬了個小板凳,坐到她跟前,一五一十地跟她說張家的事:山多,樹多,果子多,雞多,木耳多,池塘多,魚多,烏龜多,兄弟姊妹也多……
秋霜已經不會轉眼珠了,一邊出神地聽着,一邊胡亂地往竈洞裡塞乾柴,全不管竈膛內燒紅了。
最後,玉米幽幽嘆了口氣,用手撐着小下巴道:“都被抄家的人抄走了……”
秋霜迷糊地問:“抄家?”
玉米就道:“就是皇帝讓人來把我們家的東西都收走,一個子兒也不留,連雞都逮走了。”
秋霜愣了:“皇帝幹嘛要拿你家的東西?”
玉米一翻眼道:“這世上皇帝最大,想要誰家的東西就要誰家的東西,想砍誰的頭就砍誰的頭!”
秋霜聽了驚怕,忽地聞見一股糊味,急忙站起身,搭個小凳子站到竈旁,掀開鍋蓋用鍋鏟猛鏟,“噯喲,燒糊了。”
玉米踮起腳,趴在竈臺上往鍋裡瞧,原來是玉米糊糊,都快煮幹了。
正要說話,就聽外邊一個聲音喊:“秋霜,秋霜!”
接着,小灰也叫了起來。
詫異地聲音:“咦,這狗又來了?”
秋霜嚇得把鍋鏟掉進鍋裡,濺起熱粥燙了手,忙不迭地用抹布擦了下,一邊應道:“噯!爹……回來了?”一邊驚慌地去看玉米――
人呢?
玉米早溜進秋霜屋子,飛快地往牀底下一鑽,驚得一隻老鼠往牆洞裡躲之不迭。
王鬍子和他兒子王大郎是挑夜香的,晚上收,等清早城門剛開的時候,就送出去了。父子倆能吃苦,幹了許多年,去年又在東門外置辦了幾畝田地,因此日子還算能過。
這天吃早飯的時候,王鬍子發現小閨女似乎特別興奮,話也特別多,不住地問城裡城外的事。他想,大概是他買了幾個肉包子帶回來,所以丫頭高興了。
殊不知秋霜想着躲在房裡的玉米,實在是激動不已。
她懷揣着這樣一個大秘密――跟黃帝、抄家、縣太爺扯上的,還不算是大秘密?覺得這平淡的日子忽然充實起來,還帶着神秘和緊張,叫人無法不興奮。
既然玉米只相信她,跟她說了真話,她就一定要幫他逃跑。
吃過飯,等爹和哥哥一走,秋霜立即把院門關好,一溜煙跑進屋去找玉米。
她端了偷偷留下的粥和省下來的兩個肉包子讓玉米吃,一邊跟他說剛纔的情形。
兩個小娃兒有聲有色地商量,要如何躲藏,如何逃走,其提議的稀奇古怪之處,並不亞於大人的智謀。
可見孩童的天性和潛力是極大的,長大了反被各種束縛壓制了,不敢肆意妄爲,也不再有奇奇怪怪的想法。
商量了好久,躲藏自然好說,只是這逃走卻有些個難,想了許多法子都不成。
比如秋霜讓玉米躲在糞桶裡,讓她爹帶他出去,玉米撅着嘴兒不樂意。
他想道,他要是躲在糞桶裡逃出去了,將來見了香荽姐姐可咋說哩?香荽肯定要笑死了,說就這樣笨,連個好法子都想不出來,竟然躲在糞桶裡逃跑……
他似乎看見香荽姐姐捂着嘴兒嘲笑他的模樣,不成,不成,這樣肯定不成!
秋霜只當他怕臭,只得另外再想。
什麼裝成女孩子啦,躲在車底下啦,裝成要飯的啦,細商量之下,竟沒一個合心意的。
看看天色晚了,只得作罷,待明日再商量。
這天晚上,等王鬍子和兒子都睡了,秋霜叫了玉米上牀來睡。
兩娃兒都不管男女大防,一個枕頭睡着,臉對臉嘰咕了好久的悄悄話,還是逃走的那件事。
秋霜道:“玉米,你甭急。先住着,等日子長了,縣太爺忘了這回事,不找你了,你不就能跑了?”
玉米鄭重地說道:“秋霜姐姐,你不曉得,那傢伙壞得流膿。要是他找來了,沒準就把我打死了,還要打死你跟你爹你哥哥。”
接着,又諄諄告誡了秋霜許多事情,叫她輕易不要相信人,儼然很有學識的模樣。
也不想想,若是秋霜真像他說的那樣,首先就該把他送去縣衙。
秋霜聽說他還認得字,讀過“許多”書,又說了好些事和道理,比她接觸過的大人們說的還精彩,崇拜得不得了,小眼睛在黑夜裡燁燁生輝。
兩娃兒也不知啥時候睡着的,睡着了,就滾在一起,手腳相纏。
玉米覺得他又回到了張宅,跟爹孃睡在一張牀上。爹孃將他夾在中間,他一會抱着爹的脖子,把小腿架在爹身上;一會又翻過身,把臉埋在孃的胸前,軟軟的,舒服極了。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