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尚未發出,便傳來岷州籌集的軍糧被南雀國劫走大半的消息,剩下的也付之一炬,西南戰起!
龍顏震怒之下,也不提拔了,令押解張楊及岷州巡撫等一干大小官員進京問罪,一面另派遣文武官員去西南應對。
在這節骨眼上,立即有人上書彈劾張楊,羅列各項罪名。
更有甚者,有人指控張楊隱匿祥瑞靈物:在張家桃花谷生有大量烏龜,其中不乏巨龜神物,卻被其據爲己有,還將祖墳葬於此處,此乃對皇室大不敬,野心昭昭!
正當永平帝驚怒交加的時候,胡家又有人蔘奏,說張傢俬下殺戮神龜,激怒上蒼,才導致了這場兵患,又讓胡鎮出面,證明他生病期間,大夫秦楓曾用巨龜殼爲其治病。
這等巨龜,尚未聽見在別處現身,可見是張家送他的。
永平帝招來蘇文青,詢問張家桃花谷是否有大量烏龜。
蘇文青不知厲害,況且這也是事實,只要皇帝派人去查看便能得知,是以不敢隱瞞,說桃花谷確實有許多烏龜,也曾見過一兩個大的。
這下,永平帝因內憂外患而積攢的愁煩憂慮彷彿找到了宣泄口,怒火如雷霆般爆發!
皇帝又思及老宰相常去桃花谷,肯定知曉此事,卻從未透露過,帝王多疑,一併連周夫子也怪上了。總算念及昔日教導扶持之情,又想他一向清正,想是另有隱情,故而未降罪。
三月十六日,永平帝下旨,即刻押解張楊進京,令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審理此案,並令湖州知府和清輝縣令立即帶人查抄張家。
因爲,胡鎮添油加醋地說。張家藉着這祥瑞之力,又盤剝鄉里,攢下好大一份家資呢!
查抄張家的旨意下達後,胡鎮得了消息,在家樂得狂笑不止。
等樂完了,叫來一個隨從吩咐道:“去湖州。告訴老牛,旁的也就罷了,一定要把張家那幾個丫頭給我弄來。哼,少爺要天天讓她們斟酒陪酒,賣唱賣笑!”
他咬牙擠出最後四個字。喉嚨裡發出夜梟般的奸笑。
隨從應聲出去了。
正當這時候,邊關又傳來戰敗的消息。
永平帝煩透了,仔細斟酌了兩天。痛下決心,讓二皇子秦源親去凌雲關總領戰事,又點了榮郡王第五子洪霖爲前鋒。
洪家的人都十分英勇。可惜,老一輩的戰死好幾個了。這一代,就數五公子洪霖最出色,若不是年輕,便是將軍也做得。
洪霖接令後,跟皇帝請求了一件事:想娶青山醫學院院長秦楓的女兒秦淼爲妻。
永平帝一愣。不明白他爲何要娶一平民女子,便問榮郡王可知此事,又仔細詢問秦淼的情況。
洪霖說他父親已經答應了。又把秦楓的身份仔細交代一番。說到秦淼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出秦淼曾跟鄭家長子鄭昊定親的事。又說這鄭昊年前在邊關戰死。
永平帝聽說鄭昊戰死,便有些感嘆,微微點頭道:“怪道你請朕下旨,想是他們心念死者,不肯應承這親事。如此看來,倒是個有情義的人家。”
停了一會又道:“那秦楓是雲真人的弟子,當年雲真人還救了你爹呢!那醫學院朕亦甚爲看重,也想招秦楓來太醫院,無奈他不肯。你放心去吧,朕這就着人去青山醫學院下旨賜婚。”
洪霖叩頭謝恩,出宮後,望着湖州方向默唸道:“你放心,我會永遠護着你,再不讓你哭,再不讓你瘦……若是鄭葫蘆真是被人所害,我會幫他報仇的,也算替你了結這段情。”
********
永平十五年三月二十九日晚亥正(晚十點),林大爺家的狗忽然對着外面狂叫起來,緊跟着,有人急促敲門。
林大爺已經睡下了,被這敲門聲驚得心中一跳,急忙披衣下牀,趿着鞋,點燃一盞燈籠,來到院門口,對外問道:“哪一個?這麼晚了有啥事?”
外面人道:“林大爺,是我,青木。我找槐子說明天賣糧的事。”
林大爺急忙打開門,一邊笑道:“舅爺咋這麼晚了纔來?”
青木帶着兩個下人騎馬進來,也笑道:“這不是忘了,纔想起來,又怕槐子明兒一早走了,所以才趕晚來的。如今這糧食可是大事,不敢耽擱。”
林大爺連連點頭,世道亂了,好些人破家了,連肚子也填不飽,幸虧他投了張家,纔沒遭那份罪。
青木一邊往谷裡去,一邊對他道:“大爺你稍等會,我很快就會出來,耽誤不了多少時辰。”
林大爺急忙道:“不怕。你儘管去。”
青木到了張家,倒沒費事叫門,孫鐵帶人在院子四周巡查哩,門房也亮着燈。
青木進去二院,門房要留兩個跟來的下人吃茶,他便道:“不必了,我還要讓他們幫忙拿東西哩,就出來。”
於是,三人進去,人通報了張槐。
青木見了他,低聲說了幾句,張槐便將他們帶到書房。
板栗還在書房看書,張槐吩咐他立即去叫鄭氏過來。
“什麼,這……這是真的?”
鄭氏看着做長隨打扮的方靖宇,驚得目瞪口呆。
方靖宇沉重地點頭,他得了京裡的消息,便連夜趕來報信,又不敢聲張,只得扮作兒子方威的小廝入村。
若是單讓方威來說,張家人肯定不信,還耽誤事。
兩盞燈火不停地跳躍着,張槐、青木、鄭氏以及板栗都面色沉重,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他們不知如何說,不知如何應對。
一個莊戶人家,哪經歷過這等事,除了等待判決,他們還能怎樣?
方靖宇嘆了口氣,正要開口,就聽鄭氏道:“這算什麼罪名?山野之地,哪兒沒烏龜?就算有的大些,也不能就憑這個治人罪。律法又沒有這個規定,若是有這個規定,我們還不一早就把這些烏龜獻上去了,誰會留着惹禍!”
她真是憋屈到了極點。
方靖宇道:“弟妹,這不是說理的時候。國家遭難,皇上憂煩,難免輕信讒言,加上你們家二老爺又出了事,更難說清了。”
他望着張槐道:“這話我不當說,可你們總要拿個主意纔好。”
張槐蹙眉道:“還能怎樣,既然皇上讓刑部和大理寺審理這案子,我們就去公堂上辯駁。”
方靖宇急道:“兄弟,你以爲刑部大理寺審這案子是讓你辯駁的?那是皇上讓他們酌量判決的,畢竟這樣事少見。估計最輕也是流放,你們全家都逃不掉。我的意思是……”
他對外望了望,湊近低聲道:“趁着府衙還沒來人,消息還未傳開,你們最好先把哥兒姐兒送走兩個,以防萬一。”
鄭氏忽然鼻子一酸,淚水立即涌滿眼眶。
這是怎麼了?
那些傳說中的故事要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嗎?
可是,張家既非權貴之家,也不是名門望族,因爲烏龜獲罪,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板栗感受到孃的變化,心如刀絞——娘一向是淡然的,哪怕是當年被大火圍困的時候,也沒見她頹喪無力過,他一把抱住她,低聲道:“娘,別慌!咱們慢慢商量。”
張槐顧不得安慰妻子,和青木低聲商議了幾句,然後,就催促青木快帶方家父子走,不然事後吵出這一茬,連方家也要落罪。
“放心,我們自會商議。”
靜夜中傳來一陣狗叫,青木等人又出谷去了。
張家書房裡,張槐坐到妻子身邊,握着她的手,低聲道:“我想,咱們把板栗和小蔥送走。”
板栗立即道:“我不走,爹……”
張槐瞪了他一眼,道:“若是沒有這事,你不是就要去投軍了麼,這有啥兩樣?”
鄭氏擦了擦眼淚,深吸了一口氣,對板栗道:“去,悄悄地把你劉爺爺和黑皮叔請來。”
板栗忙出去了。
這裡,鄭氏跟張槐低聲商議着,燈火搖曳下,原本迷人的春夜忽然變得悽清。
等管家劉黑子父子來了之後,張槐告訴他們詳情;鄭氏則和板栗去後院,將小蔥、紅椒和香荽,連玉米都一起帶到前院來,說是張老太太有些不舒坦,讓兒孫都過來陪着。
子時初,劉黑子父子親自守在二院上房外,劉老婆子也在三院照看,張家一家老小則聚在老兩口房裡說事。
張大栓兩口子聽說張楊獲罪,張家要被抄,驚得說不出話來,沒暈死過去,全賴平常保養好,身子骨康健。
張老太太立即就要放聲大哭,被鄭氏一把捂住嘴,冷聲道:“娘,這不是哭的時候。這麼晚把娃們都叫來,可不是哭死哭活的。哭得再慘,也沒人來管咱們,咱們得自己想法子。”
張老太太被她嚴峻的神色嚇壞了,傻傻地點了點頭,鄭氏才放開了手。
張槐也對張大栓道:“爹,咱們家原先是啥樣的?不就是一種田的,吃了上頓愁下頓,也沒見過不下去。眼前這事,只要不是殺頭,甭管朝廷咋判,還不是跟往常一樣過!”
張大栓強忍住眼淚,低聲道:“是,爹曉得!”
這能一樣麼?
誰經歷了富貴後,還願意回到從前?
況且,誰知皇上生氣了,會不會下令將張家滿門抄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