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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舉人站在臺階上,伸長脖子朝院中掃蕩了一圈,沒找到要找的人,忙轉頭問那小廝道:“你家老爺呢?”
小廝剛要開口說話,忽然周菡從外面衝進來,對着他劈頭問道:“默兒,怎麼就你一個人來,我爹呢?”
小廝見了她眼睛一亮,忙道:“三小姐,老爺有事不能來,特地命小的送來這份賀禮……”
周菡頓時急了:“胡說!你這該死的撒謊!便是有天大的事爹也會放下先來這。快說,我爹去哪了?”
跟在她身後的冰兒也瞪眼道:“你裝神弄鬼玩什麼?這事也是你能玩的嗎?”
默兒哭喪着臉對着箱子道:“不是的,小的沒撒謊。”
他們三人吵個不停,周夫子等人神情早變了幾變,尤其是看着周菡發愣。
周夫子忽然出聲問道:“耀輝是你爹?”
周菡“啊”了一聲,轉頭見老人家目光犀利地看着自己,立即“撲通”一聲朝他跪下,苦着臉道:“爺爺,孫女不是故意不說的,孫女是想……”
“你想在我壽辰之日,讓你爹親自前來,給我送上一份大禮,是不是?”
周菡囁嚅道:“是!”
周夫子呆呆地轉向那口大箱子,喃喃道:“他卻不願意來,只送了賀禮來……”
周菡急忙搖頭道:“不是的!一定不是這樣的!肯定是我爹沒接到我的信。”轉頭面對小廝,“默兒你說,到底我爹有沒有看到我的信?”
默兒慌張極了,結結巴巴道:“這個……那個……”
黃夫子忽然開口道:“好了。周菡,你還是先證明自己是周耀輝的女兒,再說其他吧。”
周舉人也急忙湊到周夫子身邊,輕聲道:“四叔。耀輝要是知道四叔在這,必定會趕來的。這幾個人言辭閃爍,其身份尚待查證,也不知是不是耀輝兄弟的兒女,或者是有人存心冒充呢!四叔不必過於傷懷。”
林聰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震驚不已:原來那封信的干係這樣大!真是糟糕,也不知那個軍士有沒有把信送到。
不對,若是沒送到的話,那這個小廝和箱子又是從何而來?
周菡眼見衆人紛紛勸周夫子,說定是有人冒充周耀輝的子女。讓他不必放在心上,而周夫子卻怔怔地看着她。
她忽然傷心極了:看默兒的神情,難道爹真的不肯來?
她上次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就是覺得,與其鬧一出祖孫相認的戲碼,不如讓爹親自前來,一來可以撫慰爺爺思子之情,二來也不用拿什麼字畫證明——字畫再真。還能真的過真人去?
誰料想,不但沒給爺爺帶來驚喜,反而讓他在這大喜的日子裡,被揭開心口的瘡疤……
這時候,屋子裡已經聚滿了人,不但許多書院的學子涌進來。連那傳旨太監也過來瞧熱鬧了。
周夫子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他心神飄忽,神情哀傷。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威嚴地喝道:“四弟,不必爲那個孽子難過。拋家棄父幾十年,便是還活着,他周煜也枉爲人子。”
聽得這話,周夫子眼中滾下淚來。
周菡也忍不住“嗚嗚”地哭道:“爺爺。我爹不是這樣的……”
周舉人怒道:“誰是你爺爺?你攪了四叔的壽宴,到底有何居心?”轉頭叫人。“把這個胡亂喊叫的傢伙打出去,把這箱子也扔出去。”
周菡說不出話來,唯有吞聲不已,冰兒跪在一旁扶着她。
那小廝聽說要打他出去,頓時驚呆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忽聽箱子裡傳來“咚咚”的響聲,這才醒悟過來,急忙大喊道:“不要!箱子,箱子……”
殷夫子聽見箱子裡有響動,神色一緊,忙仔細看過去。
卻有周家的人氣沖沖道:“箱子怎麼了?便是這箱子裡裝了一箱金子,我們也不稀罕。趁早擡走,別放在這礙眼!”
默兒見幾個書生上前來要擡箱子,慌忙護住不讓,不住喊:“不能扔,不能扔!”
急忙慌腳的,他猛然撲到箱蓋上壓住。
殷夫子聽得那箱子裡“咚咚”響聲越發大了,覺得不對勁,和黃夫子對視了一眼,揮手製止書生們,出言問道:“這箱子裡裝了何物?難道想要趁亂傷人?”
衆人大驚,黃豆等人急忙上前,將幾位老夫子護住,黃瓜沉聲道:“先弄出去,再打開來看。”
默兒大叫道:“不會傷人的。是我家少爺。少爺,你快出來呀——”
周菡聽了這話大吃一驚,再也顧不得哭了,跳起身一把扯開他,氣極道:“死默兒,不早說!你想把弟弟悶死啊!快打開!”
林聰見此情形,忙閃身出來,手按寶劍,以防不測。
廳裡就亂了起來,周菡要打開,黃瓜等人要把箱子擡出去再打開,——衆人的表情他們都看在眼裡,因此不敢大意,這些可都是名士大儒,傷了誰都負責不起的。
正爭執不下的時候,忽然“砰”的一聲,箱子蓋被掀開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探頭露了出來。
他臉色發白,頭靠在箱蓋上,張大嘴巴“呼哧”直喘氣。
周菡跪在箱子跟前,緊張地拍着他的臉頰,連聲叫道:“篁弟,你怎麼樣了?”
周夫子看見這少年,又一次失態,他嘴脣不住哆嗦,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周舉人慌忙上前扶住。
秦楓原本要去替那個少年把脈的,見老夫子神情不對,急忙過來,扶住他另一邊,低聲道:“夫子不可慌亂。先凝神靜氣,待會再慢慢問他們。”
周舉人也道:“是呀,四叔。咱們聽秦大夫的。”
周夫子便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對秦楓道:“去,幫老夫看看他怎樣了。”
秦楓知他擔心那少年,便點點頭,走過去查看。
箱子裡的少年——周篁用力吸了幾大口氣後,胸悶的感覺散去,已經擡起頭來,一眼看見哭喪着臉叫“少爺”的默兒,頓時氣急敗壞地拍着箱子邊沿大罵道:“蠢東西!你想把少爺我悶死啊?你都不曉得把箱子打開?”
默兒驚得後退一步,滿臉無辜地說道:“不是少爺自己說,等適當的時機,自己跳出來,給老太爺一個驚喜嘛!小的怎麼敢自作主張,提前把少爺放出來呢!”
周篁悲憤地喊道:“你把箱子扣上了,少爺我怎麼出來?還驚喜?你再晚一點打開箱子,大好的喜事,就要變成喪事,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那種!”
默兒嚇了一跳,不相信地說道:“沒有哇!怎麼會這樣呢?那少爺剛纔是怎麼出來的?”
周篁見他還不承認,氣得站起身子,對着他臉嚷道:“怎麼出來的?不是你打開扣搭,我撞破腦袋也出不來。還敢不承認?”
秦楓見他罵人中氣十足,知道無事,便放下心來,重新回到周夫子身邊。
衆人被他們主僕新一輪的爭吵再次弄得暈頭轉向。
默兒見周菡也瞪他,正要喊冤枉,黃豆在一旁接道:“是我。是我見事不對,把箱子搭扣打開了。你就衝出來了。”
周篁看向他,眼睛一亮,抱拳謝道:“這位大哥,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周篁記下了。”
黃豆笑眯眯地回了個禮,說“不用客氣”,把眼光對周夫子一霎,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該給周爺爺一個解釋呢?”
一語提醒了周篁,立即丟下小廝,轉頭看向周夫子。
周夫子一直看着他,見他轉過來,有些不確定地問:“周篁?”
周篁用力點頭,對他展開一個大大的笑臉,脆聲道:“爺爺,我爹不在家——他有重要的事出門去了,所以沒看見三姐姐的信。是我看了三姐姐的信,馬不停蹄地趕來了。我又沒什麼好東西送給爺爺做壽禮。我就想:自古‘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不如在爺爺七十大壽的時候,送上金孫一個——”轉頭瞄了周菡一眼——“附帶孫女一枚,祝爺爺:子孫滿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一口氣說完,從箱子裡跨出來,撩起衣袍下襬,朝周夫子跪下,“咚咚咚”,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
他聲音清脆悅耳,口齒伶俐,一句話解釋了其父沒能來的緣故,再闡明自己祝壽的心思,有情有理,加上他恢復神氣後,臉色也轉了過來——齒白脣紅、金童似的一個少年郎,怎麼看怎麼討人喜。
滿屋子人都看住了,也聽呆了。
這可真是一份奇特的賀禮,簡直聞所未聞。
周夫子還沒能平靜的心再起波瀾,老淚縱橫,不住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周菡早跟着弟弟跪了下去,心中暗贊這小子鬼精,這份賀禮送的妙,比得上爹爹親自來了。
人們靜了一瞬間,黃夫子率先出聲問道:“誰知你是不是周耀輝的兒子?”
衆人聽了,都看向地上跪的姐弟倆。
是啊!誰知他們是不是冒充的,畢竟幾十年也沒聽說過周夫子有兒子;就算他真有這麼一個兒子,經過這麼些年,哪怕是本人站在眼前,也不一定能辨認得清,何況還是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