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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劉氏等人跟着板栗進來,便看見青蓮縮在姑姑懷裡不擡頭,害得她想起身迎客也不能.
她氣得直想捋袖子打人:這娃兒見了她也不叫一聲,咋弄得她跟後孃似的!
想想板栗說的話,劉氏壓下心頭的火氣,走過去,溫聲對青蓮道:“青蓮,娘可找到你了!乖兒子……”
先還哄着說,後來就動真感情了,那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
先前那會兒她可是生不如死,那揪心的感覺彷彿還在,哪裡還用裝。只要兒子好好的就成,跟個兩歲的小娃兒有啥氣好生的。見了人,再大的氣也沒了。
葡萄慌忙搬了張椅子放在鄭氏旁邊,好讓他們母子說話。
其他人也都各找位置落座,擠了一屋子。
張老太太看着哭泣的孃兒倆,那青蓮還躲在姑姑懷裡不擡頭,便一頭霧水看向其他人:“這……這是咋了?好好的哭啥哩?”
香荽忙跑到奶奶跟前,手腳並用地爬到她膝蓋上坐好,脆聲說道:“奶奶,四表哥說不回去了,要給我娘做兒子。”
啥?
衆人聽了全部發愣。
黃豆氣得想跳腳大嚷:這娃兒咋這麼難弄哩!
這麼不經摺騰,動不動就不當鄭家人了,都要跟他似的,那他豈不是早不在鄭家了!
不對!四弟是太能折騰了,一點事就把老鄭家和老張家鬧得底朝天。這小子,狠得很哩!
他看着娘對着四弟溫言細語地詢問,禁不住灰心起來:可憐他何曾得到過娘這樣的疼愛?常常是把耳朵一揪,啥事都沒了。
同樣是兄弟,這命就是不同!
張老太太還搞不清狀況,只當是小娃兒鬧脾氣,說玩話,因而摟着孫女樂呵呵笑道:“淨說傻話!他想給你娘當兒子,你娘還不敢要哩……”
話未說完,青蓮猛地放聲大哭起來。
其實張老太太后面沒說出來的話是“你大舅母也捨不得給”,可是青蓮哪曉得,小娃兒再次覺得被嫌棄了,滿心受傷。
這下,連葫蘆、黃瓜也忍不住了,都過去姑姑身邊,圍着問青蓮到底咋了,咋忽然就不想要爹孃跟哥哥們了?
只有黃豆看着四弟發呆,直覺要出大事兒:自己要遭殃了,一頓打是跑不了的。
香荽見青蓮哭得可憐,想起大哥的叮囑,就想安慰他;她又覺得,奶奶怕是不喜歡青蓮當孫子,於是又想說服奶奶,好讓她可憐青蓮,收下他。
小女娃就大聲說道:“奶奶,青蓮表哥說了,他能幹活,會餵雞;他也吃不了多少,不大費糧食;也不吃肉,把骨頭給他啃就成了。”
說完滿臉懇求地瞅着張老太太,那意思是咱們就收下他吧。
衆人再次呆滯:鄭家的小少爺要給人當奴僕了麼?還是給自個姑姑家當奴僕。
可是,小娃兒的言語自有小娃兒能懂,青蓮聽香荽幫自己說話,感激不盡,覺得有必要做個保證,務必讓張奶奶答應收下他——張奶奶看起來比姑姑還難說話哩!
於是,衆人尚在咂摸香荽的話,就見哭得淚眼朦朧的青蓮急忙擡頭道:“我……不挑食,把大黃的骨頭分我啃幾塊就成了。”
大黃是一條狗,因永平七年末張家遭受火災時救過主人一家,在張家的看門狗中地位相當超然。它的肉骨頭自然也是最豐富的,吃飯還有專門的木盆子,吃完了還有人幫它洗乾淨。
所以,小青蓮說完這話後,見姑姑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以爲這也不成,忙改口道:“要不就吃二黑的骨頭,也是一樣的。”
二黑也是一條狗,其地位跟大黃不可相提並論,只能在地上撿小娃兒們扔的骨頭啃。
因此,青蓮嘴上這麼說,小臉卻垮下來了,覺得特委屈:難道他往後要跟二黑搶骨頭啃?二黑的骨頭都是表哥表姐們啃過的,也沒啥好啃的了。
他那怯怯的小模樣,活像一隻可憐巴巴、等待主人施捨的小狗兒,還是剛出世的那種。
剛進來的紅椒聞言脆聲大笑。
她一身紫紅衣衫,秀眉黑眸,長得非常像鄭氏,卻沒有那份沉靜,加上膚色曬得偏暗,整個人帶着點野性,活像只小辣椒。
衆人也是又好笑,又生氣,還直咬牙——這娃兒腦子裡淨想些亂七八糟的!
鄭氏見嫂子滿臉發黑,閉了閉眼睛,對屋裡人使了個眼色,揮手道:“你們都出去吧。葡萄,讓人看看廚房準備好了沒,讓擺飯。雲嵐姐姐,你留下來。”
她是想跟嫂子留下,單獨細問這娃兒。
黃豆再也受不了了,他覺得自己心神失守,與其等娘和姑姑問出緣故再找他,還不如先說出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於是,他懷着慨然赴死的心態,大叫道:“不要問了!是我早上打了他一頓。”
衆人正要出去,聞言停下腳步,一齊瞪他。
葫蘆臉色不善地瞅着黃豆,拳頭已經悄悄地捏起來了,卻還溫聲問青蓮道:“青蓮,可是這樣?”
青蓮低頭掰小手指,咕噥道:“我啥也沒說。”
他要是告狀,那不就跟三哥說的“沒出息”了麼,眼下三哥自個說了出來,可不能怪他,他又沒要他說。
黃豆氣得倒仰,悲憤地看着四弟:你啥也沒說,就把我逼成這樣?
劉雲嵐杏眼圓睜,拿手指點着黃豆道:“你……你這作死的小東西!好,好!娘也不罰你。娘讓你爹去跟黃夫子說,怕是學業太輕了,你閒得皮癢骨頭輕,是不是?”
葫蘆怒道:“你幹啥要打四弟?”
衆人都盯着他,想聽緣由。
黃豆張張嘴,說不出理由,他能說“這小子從不把我當數”麼,或者說想“一振兄長威嚴”麼?
但他自來伶牙俐齒,只頓了一下,就撇撇嘴道:“我是哥哥,管教弟弟不應當?大哥跟板栗表哥不就是這麼管教我的。你們瞧,這娃兒不打能成麼,就爲這麼點事,把家裡人折騰得人仰馬翻……”
黃瓜打斷他的話,指出事件癥結所在:“是你先無故打人,四弟心裡委屈,才跑到姑姑這來的;要是你不打他,能有這事兒?”
葫蘆也呵斥道:“瞎打比方!我們管教你,哪回不是你淘氣,鬧得雞飛狗跳了纔打的?青蓮幹了啥事,你要管教他?就算要管教,幹啥偷偷摸摸的?說出理由來,爹孃會管教,爺爺奶奶會管教,我也會管教,哪輪到你!”
板栗見話題扯遠了,遂重新提起正題,疑惑地問道:“你到底爲啥打他?總有個緣故吧!”
紅椒因自小就跟黃豆經常吵架,是最瞭解他的,猜道:“能有啥事?怕是青蓮不大理他,他心裡不忿,想出氣來着。”
黃豆心裡咯噔一下,這話說得,雖不中,亦不遠矣!
知我者,紅椒也!
小蔥蹲到小表弟身邊,握着他小手,溫柔地問道:“青蓮,跟大姐姐說,三哥爲啥打你哩?可是你調皮,把他書撕了,寫的字紙扔了?”
小青蓮斷然否決道:“我沒有!”
小娃兒憤怒了,眼睛瞪得滴溜圓:咋能隨便冤枉人哩!
小蔥追問道:“那他爲啥打你?”
青蓮梗着脖子道:“我不說!”衆人正奇怪他爲何咬死不說時,就聽他道,“說了沒出息。”
小蔥等人恍然大悟。
葫蘆出手如風,一把揪住黃豆耳朵,冷聲道:“你好出息哩,哄兩歲的小娃兒!”
板栗也擺出一副受震動的模樣,道:“黃夫子名門大儒,你跟着他學了這幾年,果然長進了。所謂‘名師出高徒’,這能耐……噯喲!我算是開眼了!要是黃夫子曉得你把青蓮哄得離家出走,想必會大大獎賞你。”
黃豆見衆兄弟姐妹你一言、我一語,都擠兌諷刺他,娘也瞪他,連姑姑看他的目光也滿是不贊同,再轉向青蓮——
小娃兒見他憤怒地望過來,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無辜地說道:“我啥也沒說。”
黃豆被這小子打擊到了,還是無法還擊的那種,禁不住心神飄渺,想起前些日子夫子講解《道德經》中的句子“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眼下就是那種情狀。
他打青蓮,本是想增加兄長威嚴,如今卻大跌臉面,還要受罰,正是“益之而損”;而青蓮哩,避其鋒芒,看起來像怕了他,甚至可憐巴巴地要跟狗爭骨頭,卻害得他受更重的懲罰,正是“損之而益”。
以退爲進,以弱勝強!
青蓮這小子,大字才識得幾十個,會背《百家姓》和半本《三字經》,也能念幾句子曰,這《道德經》他肯定沒學過,咋就想起來這招哩?
正神遊天外,忽然耳朵上傳來劇痛,不禁“噯喲”一聲,伸手要去解救,又見大哥葫蘆瞪着他,一手擰轉他耳朵,厲聲喝道:“可明白了?”
黃豆瞥見青蓮滿臉崇拜地望着大哥——這纔是真正的長兄威嚴啊!頓時灰心喪氣地說道:“明白了。不損而益之,故損。”
衆人一愣,板栗、黃瓜幾個大些的娃兒轟然大笑,捶胸頓足,連葫蘆和鄭氏也繃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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